第11章 鬼新郎
沈時硯和楚安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四個字:果真有鬼。
夜幕低垂,寒風冷冷地吹動枯枝殘葉,沙沙作響。殮屍房內幾盞燭火搖曳明滅,將三人連同兩具無頭女屍的影子映在慘白斑駁的牆皮上。
顧九把在岑四娘子房間裏遇到的事情說完,楚安不由地一臉訝然。反觀沈時硯眉眼平靜,像是已經猜到了。
顧九雖是不懂女紅,但從荷包和手帕這兩樣東西打結收尾的不同方式,和岑淑琴房裏留下來的物件兒,一切的指向俱是如此。
“可岑四娘子出嫁時難道沒人發覺?”楚安不解道,“候府不知?秦家不知?”
沈時硯看了一眼岑淑琴的屍體,緩緩道:“明日去趟候府,就該清楚了。”
這時,流衡從外麵進來,道:“王爺,已按照您的示意,將那揚州商人放了。”
顧九愣了下:“王爺,問出什麽了?”
“並無,”沈時硯笑笑,“沒有證據,他就是良民。大宋律法護得住他,總關押著也不是辦法。”
頓了頓,他吩咐流衡:“看緊。”
翌日清晨,顧九早早地被明月叫醒,說開封府來人了。為了不惹人疑,顧九不急不慢地梳洗一番,才去了前廳。
廳內,田氏和沈時硯坐在條案兩側,楚安則站在沈時硯身旁。岑慶的五位妾室和岑管家等幾個府中老人也在。
顧九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岑管家,行過禮,和幾位妾室坐在一起。
顧九聽了兩句,對話已經進行到了正題。
“岑四娘子成親時你們可親眼看著她上了花輿?”沈時硯問。
“是,”田慧芝擦去眼角的濕意,回道,“淑琴出嫁時,府上的人都看著呢,這麽多雙眼睛怎麽會出錯呢?”
顧九抬眸和沈時硯短暫地對視一眼,然後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團扇。
沈時硯唇角輕勾,收回視線,問道:“那岑四娘子是以何種方式遮麵?”
“是紅蓋頭——”田慧芝聲音陡然一頓,緊緊攥住椅子扶手,語不成調,“莫非……莫非……”
眾人麵麵相覷,神情訝異。
“那……嫁到秦家的人是誰?”田慧芝顫聲道,“是不是她害了琴姐兒?”
沈時硯輕聲安慰幾句,吩咐人去了趟秦家。
楚安看向田氏,好奇道:“候府和秦家結親前兩位新人未曾見過?雙方家中長輩也不曾相看過?”
“這門親事定得匆忙,是侯爺一手操辦,”田慧芝緩了口氣,慢慢道,“我當時不太同意,但侯爺堅持,我也沒有辦法。”
顧九眼皮微動,心中冷曬,隻覺得岑慶荒謬。
不多時,秦懷來到眾人麵前。沈時硯讓人備上紙墨書案,執筆蘸墨,對秦懷道:“你來描述你見到的岑四娘子的模樣。”
秦懷滿腹狐疑,但注意到周圍人嚴肅複雜的神情,不敢多問,老實照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時硯手中的筆墨走勢,唯獨顧九沒看一會兒,視線便不由自主地順著筆杆往上去,最終停留在沈時硯那張好看到人神共憤的臉蛋上。
顧九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怎麽會有人長成這個樣子呢?五官體態,硬是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瑕疵。
沒一會兒,沈時硯停筆,他指著畫中女子,問道:“秦懷,這人可是你的娘子?”
秦懷顧不得驚訝於沈時硯出神入化的畫技,連忙點頭:“確是。”
一語落下,候府眾人滿麵驚愕。
有一個妾室難以置信地伸手捂住嘴巴,小聲道:“……這是琴姐兒院裏的清秋。可她不是在琴姐兒出嫁前夕得了身契,回家了嗎?”
沈時硯問:“你可知她家在何處?”
妾室搖頭:“這些事宜,大娘子和岑管家應是最清楚的。”
岑管家連忙彎腰行禮,說了一個地址。沈時硯看他一眼,偏頭對楚安輕輕點頭。後者大步流星地離開定遠侯府,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再次出現在眾人視線內,卻是無載而歸。
楚安附耳低語:“那婢女一家人說人在侯府呆得好好的,我看神情,應該不是撒謊。”
沈時硯卻看向此刻又驚又惱的秦懷,忽然問起了他和岑四娘子的婚期。
秦懷現在心裏已經認準了這事情是侯府偷梁換柱所致,再談論起婚事,語速又急又沉:“去年年末。”
“在此之前,你與定遠侯可有過接觸?”
秦懷神情一頓,滿腔怒火似是被人用一盆涼水盡數澆下般。
他垂下眼眸,臉色有些不自然:“有......過。”
“何時?”
“記不清了。”
這顯然是個用以搪塞的借口。秦懷說完這句話後,不自覺地繃緊背脊,絲毫不敢和沈時硯對視。
“好,”沈時硯淡淡地笑了下,轉而看向田氏,“田大娘子適才說當時不太同意這門親事,可否說明其中原由?”
此話一出,秦懷的臉色僵了又僵。
顧九忍不住在心底笑沈時硯缺德。
人家都說了不太同意,總歸不能是什麽好理由。讓田氏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出來,不是打秦懷的臉嗎?
田蕙芝看了一眼秦懷,輕輕歎了口氣,緩緩道:“我絕不是嫌棄秦家。秦懷他飽讀詩書,相貌端正,性情也是善良溫厚,自是好的。隻是——”
田蕙芝頓了頓,繼續道:“去年年末,秦家二郎剛去世不久,我覺得婚事若是定在那時,既是太匆忙,也是不合適。”
秦懷忙道:“此事是全憑老侯爺做決定,下官雖也是這般覺得,但萬不敢忤逆老侯爺。”
有鬼。
顧九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秦懷。
即便是沒有在撒謊,也應該是刻意隱瞞了什麽。比如......沈時硯剛才所問親事未定之前,與定遠侯是否有過接觸這點。
定遠侯在汴京城這麽出名的一個權貴,秦懷一個寒門士子平日裏哪有什麽機會能和他接觸。除非在一些特殊場合——這麽一個具有記憶點的時間和地點,秦懷這種飽覽群書,記性不錯的讀書人怎麽會輕易遺忘?
而且她觀適才秦懷話裏話外把一切蹊蹺之處全部推給岑慶,想必心性倒也沒有他人口中的那般好。
眼下對這件婚事知情的人一個遮遮掩掩,不願多說。另有一個病臥床榻,昏迷不醒。要麽對秦懷嚴刑逼供,從他嘴裏撬出真相。要麽繼續尋找證據,完善推測。
而沈時硯,大概是會選擇後者。
顧九昨夜折騰了半宿,今早也沒吃過朝食,此刻又困又餓。她用團扇掩麵,輕輕打了一個哈欠,再抬頭時,卻見沈時硯終於起身,準備告辭。
顧九心道,總算可以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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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開封府衙,沈時硯命人去打聽去年年末秦家二郎的死因。楚安奇怪道:“你打聽這件事做什麽?”
沈時硯負手而立,站在書案前側,垂著眼,不言一語,顯然是陷入了思考。楚安也就識相地閉上嘴,坐在一側,翹著二郎腿,一邊瞎琢磨案情,一邊悠閑自得地品著開封府的茶。
北苑貢茶,半兩值金,名冠天下。
楚安越品越感慨,官家還真是把沈時硯這個皇叔當成眼珠子來疼。
不多時,有官差來稟報。
秦家二郎死於去年冬至,半月不足,便是岑秦兩家結親的日子。死因是醉酒失足,從東街巷醉仙樓三層摔下,致使顱骨碎裂而死。
聞言,楚安英眉揚起,“謔”了一聲。
沈時硯看他。
楚安放下茶杯,解釋道:“醉仙樓,青樓妓館。沒想到秦家的人還會出入這種燒金窟。”
說罷楚安起身往外走。
“走吧王爺,這地我熟,”楚安轉了轉脖子,側身看向沈時硯,不正經地笑了笑,“‘綠樹聞歌鳥,青樓見舞人’,小爺我隻是去聽曲兒看戲的,你可不能把我想歪了。”
到了醉仙樓,楚安理了理衣襟,跳下馬車。站在二樓憑欄邊的那些鶯鶯燕燕,打眼一瞧這兩位貴氣逼人的俊郎君,紛紛拋下手中的帕子,羞笑地喚著好哥哥。
沈時硯輕掃過一眼,以示淡笑,別無其他。
而楚安則一邊和小娘子們擠眉弄眼,一邊拉著沈時硯進到樓中找醉仙樓管事孫氏。
孫氏站在二樓處便遠遠瞧見楚安,趕忙下來殷勤地招呼著,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往沈時硯身上瞟。
楚安扒拉掉孫氏纏上來的胳膊,笑道:“今個找你來是有正事的。”
聽到這話,孫氏捂嘴直笑:“奴懂,奴都懂。將軍您哪一次來不是正事。”
楚安:“......”怎麽還說不清了呢。
沒辦法,楚安瞥了一眼沈時硯,俯下身子,低聲道:“這位,開封府的官爺,想問你關於無頭女屍案的事情。”
孫氏斂了笑,壓下心頭的驚慌:“這、這跟奴們有何關係?”
楚安讓孫氏找了處說話的僻靜房間,看向沈時硯,下巴輕抬,示意他問吧。
沈時硯環顧四周,慢聲道:“去年冬至,住在景福坊的秦家二郎可是從你們這摔死的?”
“......是,但官爺啊,”孫氏忙道,“那是他自己和人生了事,又爭執不過,一時氣惱吃醉了酒,自個摔下去的,跟奴們可沒半分幹係。”
楚安抓住了重點:“爭執?和誰?”
這事情發生的時間並不久遠,孫氏沒怎麽回憶便道:“定遠侯。”
聞言,沈時硯和楚安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四個字:果真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