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進宮多年,這是鄭容汐第一次進到昭陽宮內。
她有些好奇地四處張望著,卻忽然聽見不遠處蕭鄴的聲音。
“脫衣服。”
鄭容汐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啊?”
她抓緊自己的衣領,有些震驚地往後退了兩步。
此刻,屋內除了她與蕭鄴,再無旁人。
難不成蕭鄴真要對她做什麽?
鄭容汐腦子裏做著強烈的思想鬥爭,未曾注意到蕭鄴早已經進了裏屋了。
等到蕭鄴再出來時,已換了一身衣裳,卻見鄭容汐還緊緊揪著自己的衣領,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表情看上去十分凝重。
蕭鄴上前兩步,觀察著鄭容汐變幻莫測的臉色。
鄭容汐太過緊張,竟把自己心裏的話小聲地說了出來。
“怎麽辦?”
“現在還是白日,難道……”
“難道什麽?”
耳邊突然傳來蕭鄴的聲音,鄭容汐猛然一震,這才抬起頭來,望著近在眼前的蕭鄴,她一時緊張,腳被裙擺絆住,竟一下跌到了地上。
這一摔,原本就已搖搖欲墜的發髻終於散落開來。
鄭容汐十分狼狽地跌在地上,有些驚恐地望著蕭鄴。
蕭鄴也不動,隻是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俯視鄭容汐。
“朕在問你,難道什麽?”
鄭容汐吞吞吐吐:“沒,沒什麽。”
蕭鄴一聽就知道她沒說實話,但看她這幅狼狽不堪的模樣,也不想再跟她計較,便道:“進去換身衣服。”
“你看你如今是什麽樣子,哪還有點作為皇後的儀態?”
換衣服?
鄭容汐原本混沌的腦子此刻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過度憂慮真是杞人憂天。
蕭鄴若真要對她做什麽,還用等到今日,還要等到這個時候嗎?
她就因太過緊張,竟然連基本的理智都無了。
見鄭容汐許久不動,蕭鄴不耐地催促道:“怎麽,不想換?要朕親自替你換?”
聞言,鄭容汐趕緊從地上站了起來,拉緊了自己的衣服,小跑著進了裏屋。
蕭鄴見著鄭容汐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有些不快。
她好像很怕他,看起來就像他是一個洪水猛獸一般,讓人生畏。
他這麽令人害怕嗎?
鄭容汐在他麵前跟個受驚的兔子一樣,他稍微說重一句話,她便會嚇得不知所措,甚至還會緊張到暈過去……
蕭鄴都不曾發現,自己竟然開始反思起來了。
待到反應過來時,他又立刻把這種不該有的念頭拋開去。
他怎麽能覺得鄭容汐可憐呢?
怎麽能對她心軟,這不正中她的下懷。
她明明是個心機極重的女人,有哪一點跟單純扯得上關係。
果然,這都是她刻意在他麵前表現出來的假象而已。
蕭鄴這邊想著,再看到換了身幹淨衣裳在他麵前出現的鄭容汐,他的臉色又變得更差了。
鄭容汐低頭擺弄著自己的衣裙,不敢抬頭,隻是默默地站在蕭鄴麵前。
在蕭鄴說話之前,她不敢輕易有所動作。
這時,恰逢常進保進來傳話。
“皇上,午膳已經好了,您看?”
如今皇後娘娘在宮中,他也不知皇上是何意思,是要留娘娘在宮中用膳還是……所以話也不敢說死,隻由皇上自己決定。
鄭容汐也不知所措,如果讓她自己決定,她肯定是不想跟蕭鄴共同用膳的,但是這一切還要看蕭鄴的意思。
跟蕭鄴一同用膳,恐怕是處處謹小慎微,連飯都吃不好。
遠不如在自己宮中獨自吃飯來得自在。
屋內,除蕭鄴外的兩人都在等著他發話。
可蕭鄴卻是遲遲不開口,隻是盯著鄭容汐。
鄭容汐雖未抬頭,可光憑感覺就知道,蕭鄴的視線就盤旋在她頭頂,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屋內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皇後同朕一起吧。”
雖說還是得跟蕭鄴一同用膳,但鄭容汐依舊鬆了一口氣。
懸在脖子上的刀終於是落了下來。
總比一直被蕭鄴莫名其妙地盯著要來得好。
兩人在桌前坐下,看著滿桌子的珍饈美味,鄭容汐卻毫無食欲。
直到此刻,她才深刻認識到一個道理。
美食帶來的好心情都抵消不了與蕭鄴同桌用膳所帶給她的壓迫感。
鄭容汐雖是拿起了筷子,卻是一直用餘光瞟著蕭鄴,生怕又出什麽差錯。
隻見蕭鄴的筷子落到其中一道菜上,停下了。
鄭容汐雖然不想說話,但桌上就他們兩人,裝作看不見又有些刻意,她隻能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怎麽了?”
“這道菱粉糕有些甜了。”
常進保立刻吩咐身邊的太監道:“還不快把這道菜撤下去!”
說完,他又轉向蕭鄴詢問道:“皇上,您看要讓禦膳房再做別的什麽嗎?”
“還是重做這一道?”
蕭鄴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一眼鄭容汐:“朕今日就想吃這道菱粉糕。”
“奴才這就吩咐人去做。”
常進保剛一轉身就被蕭鄴叫住了:“站住。”
“你上一邊去。”
常進保雖然困惑,但還是退到了邊上。
“皇後,你說該怎麽辦呢?”
鄭容汐小聲答道:“臣妾……去吩咐禦膳房再做新的。”
“朕不想吃他們做的。”
“那,那陛下想……”
蕭鄴未答,隻是反問鄭容汐:“你說呢?”
鄭容汐猜到了蕭鄴的意思但又不敢確認,隻等著蕭鄴再說得明白些。
“皇後往日在府中時進過廚房嗎?”
“不,不曾。”
“那今日便是第一次吧。”
說罷,蕭鄴便看著鄭容汐,臉上還有極淡的笑容,又補了一句:“朕在這裏等著吃皇後親手做的菱粉糕。”
“皇後可要快些,若是慢了,朕餓著了,可是會不高興的。”
鄭容汐輕輕點頭,答了一句:“是。”
說完她便起身往出走。
臨出門之際,鄭容汐問了一句:“常公公,禦膳房怎麽走?”
常進保是覺得讓皇後親自下廚這件事不太合適,但皇上都發話了,他也隻能照做。
回頭看了一眼蕭鄴的臉色,常進保這才恭敬地對鄭容汐道:“娘娘請隨我來。”
鄭容汐的腳跨出門直視,蕭鄴又說了一句:“皇後可要快一些,朕沒什麽耐心。”
“是。”
蕭鄴在屋內等了快半個時辰,始終不見鄭容汐出現,他正欲派人去看看,話都未說完,突然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跑進來,道:“皇上,娘娘已經來了。”
話音一落,蕭鄴就瞧見鄭容汐雙手端著一個盒子,正往他麵前走。
鄭容汐恭恭敬敬地將手中的木盒放在蕭鄴麵前。
見鄭容汐畢恭畢敬地站在自己麵前,蕭鄴一挑眉,道:“皇後還要讓朕親自動手?”
鄭容汐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來,將盒蓋取下了。
蕭鄴注意到鄭容汐的動作有些奇怪,速度極快,衣袖幾乎將整個手都遮住了,一掀開盒蓋,就立刻又退了回去,離他有幾步遠的距離,他以為她是怕燙,卻聽見常進保在自己耳邊低聲解釋道:“娘娘的手被燙傷了。”
“怕陛下您看到了不高興,所以才……”
蕭鄴看了一眼麵前還冒著熱氣的菱粉糕,一直沒有動筷子。
賣相看著還不錯,不知道味道如何,但他並沒有什麽胃口。
讓鄭容汐親手做這個菱粉糕,不過是想為難她一下,沒想到她竟還真的做出來了。
常進保是一直在禦膳房看著鄭容汐忙上忙下的,所以也知道這道糕點能做出來實屬不易,看蕭鄴不動筷子,他也忍不住小聲勸了一句:“皇上,娘娘為了做這道糕點可是費了好大的勁。”
“全程都是自己親手做的,並未假手於人,您要不要嚐嚐看?”
蕭鄴看著常進保不說話。
隻是一個眼神,常進保就已明白了蕭鄴的想法,立刻閉嘴了。
蕭鄴對著幾乎快退到門邊的鄭容汐說道:“過來。”
鄭容汐看了蕭鄴一眼,邁著小步上前,走到了蕭鄴跟前。
沒有蕭鄴的許可,她也不敢坐下,隻是站在原地。
手上的水泡還未做處理,此刻鑽心的疼,但她又不敢去看,隻能咬牙忍著。
裝盤的時候,小臂內側不慎碰到了滾燙的蒸籠邊,立刻出現了一道明顯的紅痕。
極小的水泡組成,暗紅的一道,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朕沒什麽胃口,為了不浪費,還是皇後吃了吧。”
“記得,不要剩下,浪費不可取。”
鄭容汐看著眼前碟子裏的七八塊菱粉糕,有些退縮,但再看蕭鄴不容拒絕的眼神,鄭容汐沒辦法,隻得應下,道:“是。”
這擺明了是為難皇後娘娘,常進保在一旁看著,插了一句:“皇上,奴才也有些餓了,能不能賞奴才幾塊?”
“畢竟是皇後娘娘親手做的,能吃到,是奴才天大的福氣。”
蕭鄴瞪了了常進保一眼,嗬斥道:“閉嘴。”
他以為他看不出來他是想幫她?
剛出爐的菱粉糕還冒著熱氣,但鄭容汐也真就一塊一塊地吃了下去。
知道蕭鄴是故意為之,她也不求饒,知道服軟也沒什麽用,蕭鄴要看的就是這個。
等到一碟子菱粉糕全部吃下肚,鄭容汐覺得撐倒是其次的,主要是燙的,嘴裏全是水泡。
蕭鄴也沒想到鄭容汐這麽倔,他本意是想為難她,看她出醜,但若她真的跟他服個軟,他或許會放過他。
今日倒是讓他大開眼界,鄭容汐看柔柔弱弱的,骨子裏卻是不服輸的性子。
“好了。”
蕭鄴一發話,常進保就清楚他的意思了。
常進保趕緊叫來幾個宮女,吩咐道:“快送娘娘回宮去。”
說完這話,他又看了一眼蕭鄴,見蕭鄴沒什麽表情,這才又繼續吩咐道:“小心點,好生伺候。”
鄭容汐卻是不敢動,隻是盯著蕭鄴,等他發話。
“行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