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偏愛
夏沉煙望了他一會兒,邁步入殿。
陸清玄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看著她一步步朝他走來。
耀目的燭火映照在她的臉龐上,她比日光還要動人。
陸清玄忽然想到了年幼時讀過的一本書。
書中寫:“良久,見她分花拂柳而來,果然如月宮仙子。”
夏沉煙在他前方停步,向他行禮問安。
陸清玄安靜地待她禮畢,然後說:“平身。”
夏沉煙起身,退到她的座位上,不一會兒,太後也來了。
宮宴正式開始,席間卻陷入一種奇怪的氣氛裏。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言談,絲竹聲繚繞在大殿中,愈發襯托得這場景十分古怪。
太後在上首,輕聲問:“怎麽了?”
“朕覺得他們聒噪。”
太後笑笑,指了一盤還沒有用過的江米釀鴨子,對宮人說:“賜給嫻妃。”
宮人應是,端起菜品,正要退下,陸清玄說:“且慢。”
“陛下還有何吩咐?”
陸清玄指了一盤還沒有用過的清蒸江瑤柱,對宮人說:“這盤也賜給嫻妃。”
宮人應是,用食盒裝起兩樣菜品。
夏沉煙正在默默地吃飯,宮人忽然給她送來兩盤菜。
宮人恭敬地說:“嫻妃娘娘,這盤江米釀鴨子,是太後娘娘賜下的;這盤清蒸江瑤柱,是陛下賞賜給您的。”
夏沉煙讓宮人把這兩盤菜放下。
隨後,她起身,對兩人道謝。
陸清玄坐在上首,靜靜地注視了夏沉煙一會兒,收回目光。
太後則微笑著說:“不必多禮。”
有一些妃嬪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來,但當夏沉煙回望時,她們看上去又若無其事。
夏沉煙不動聲色地吃完這場宮宴。
宮宴結束之後,妃嬪們三三兩兩地往外走,陸清玄仍然留在殿內,和太後說話。
夏沉煙也走出了大殿,她對含星說:“打聽一下,剛才發生了什麽。”
含星應是。
含星極為擅長探聽消息,不一會兒,她就回來對夏沉煙說:“今日酉時,陛下便來到了玉堂殿。但各宮的娘娘們來得更早,她們午時三刻就來了——那時候還有幾個婕妤和美人去找您,想邀您同去,但您在午睡,奴婢就回絕了。”
夏沉煙:“然後呢?”
“然後……陛下到達玉堂殿,各宮娘娘們紛紛去獻殷勤。陛下大約是不想應付,便命令大家坐在位置上,不許說話,直至宴席結束。”
含星頓了頓,又說:“席間唯一發生的談話,便是太後娘娘和陛下給您賜菜的那一會兒。”
夏沉煙:“……?”
……
夏沉煙穿過迤邐的回廊,帶宮人們回到永寧宮。
夜色已經深了,永寧宮門口,宮燈搖曳,宮燈下站著一個美人。
美人帶著兩個宮女,似乎已經等待了她許久。
含星小聲提醒:“這是莊美人,您上次在禦花園遇見過她。”
夏沉煙其實有印象,她點了點頭。
“妾身有事告知嫻妃娘娘。”莊美人說。
“請講。”夏沉煙說。
莊美人沒想到,夏沉煙的聲音竟然彬彬有禮。
莊美人沒忍住,抬頭看了一眼。
夏沉煙穿著華美的雲光紗,外頭罩著一件白狐的大氅。
燈光照在她身上,莊美人和她對視須臾,略感頭暈目眩。
莊美人重新低下頭,說:“嫻妃娘娘如今獨得盛寵,木秀於林,恐怕會遭致小人嫉妒……”
她慢慢地念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心中忐忑。
但她卻一直沒有被打斷。
夏沉煙始終沒有說話,安靜地聽她訴說。
周圍站著許多宮人,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
莊美人最後說:“……妾身略通醫術,或可為嫻妃娘娘效犬馬之勞。”
她說完這句話,心跳如擂鼓。
她覺得不會有人相信她玩笑一般的醫術。
除了安淮。
但是,片刻的沉寂後,她卻聽見夏沉煙說:“你似乎是叫……莊扶柳?”
莊美人猛地抬頭。
夏沉煙仍然在平視著她,似乎並不意外她忽如其來的投誠。
“你可以跟在我身邊。”夏沉煙說。
……
翌日上午,正是正月初一。夏沉煙在永寧宮中醒來。
宮女們撩起重重帳幔,含星伺候她起身。
含星先說了一通吉祥話,隨後道:“莊美人一大早就來了,說是要幫您檢查早膳是否含有毒物。奴婢跟她說,您還沒醒,讓她先去偏殿歇息了。”
夏沉煙“嗯”了一聲,說:“她可能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含星動作微緩,片刻後,她為夏沉煙係好衣裳上的絲絛。
“姑娘為何這麽說?”
“她之前經常來永寧宮,但從來沒有像昨日那樣,突然上前和我說話。”
“原來如此。”含星說。
她服侍夏沉煙淨麵漱口,當夏沉煙坐於妝奩之前時,宮人進來稟報:“大總管來了。”
含星讓宮人稍候。
夏沉煙梳妝完畢,走出寢殿,大總管坐在一張交椅上,他臉上沒有任何不耐煩的神色。
他看見了夏沉煙,便站起身,行了個禮,笑著遞上一個描金匣子。
含星接過,為夏沉煙打開。
匣中是一疊銀票,一支簪花,以及一張寫著“福”字的紅紙。
大總管笑道:“這是陛下賜給嫻妃娘娘的紅喜袋,陛下說,願娘娘去殃除凶,躲避災厄。”
夏沉煙道了謝,讓人把那張“福”字貼起來。
這張“福”字,字體遒勁鋒利,力透紙背,應該是陸清玄親手寫的。
大總管又說:“陛下口諭,嫻妃娘娘既接了紅喜袋,便應去景陽宮拜年。”
夏沉煙:“?”
她頓了頓,說:“本宮稍晚便去。”
夏沉煙給永寧宮的眾人賞了錢,還給莊扶柳送了年禮,隨後才去往景陽宮。
景陽宮中也貼了一張“福”字。
她被宮人引到一處偏殿,宮人說:“陛下正在舉辦大朝會,此時應該正在接見大臣和各國使者,還請嫻妃娘娘稍候。”
夏沉煙點點頭。
她沒有等待多久,就透過偏殿的窗戶,看見陸清玄遠遠走來。
他被一大群宮人簇擁著,冬日的冷風迎麵拂過,他的冕服衣袖隨風輕揚。
他的姿態依然很端莊,眉目精致鋒利,側臉冷白如玉。
他大約是察覺到了夏沉煙的目光,遠遠地看過來,和她對視少頃,便收回視線。
夏沉煙看見他進了另一處大殿。
過了一會兒,宮人進殿,對夏沉煙道:“嫻妃娘娘,陛下命您過去。”
夏沉煙起身,隨宮人進入另一處大殿。
這似乎是陸清玄平日習字休憩的地方,擺著一張書案和一榻。
香氣從香筒中緩緩氤氳而出,陸清玄正站在桌案前寫字。
他聽見夏沉煙的腳步聲,抬頭望過來。
夏沉煙向他走去,在他身前五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
她行了禮,說了幾句吉祥話。
陸清玄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身上。
夏沉煙說完,站起身,對上他的視線。
他擱下筆,對她說:“過來。”
夏沉煙走至他跟前。
兩人挨得很近,他身上有淡雅的香。
陸清玄垂下眼睫,打開桌案上的一個匣子。
裏麵是一支玉步搖。
夏沉煙認出來,這是和田玉。
一整塊和田玉雕琢而成的步搖,其上綴著名貴的珠玉。雕工栩栩如生,溫潤美麗。
陸清玄手指修長,取出匣中的步搖。
他拿著步搖,停頓了一會兒,把它慢慢貼近夏沉煙的發髻。
夏沉煙筆直地立著,望著他的臉。
他的臉很美,鴉羽般的眼睫毛覆住琥珀色的雙眸,陽光帶著雪一般的清冷,在他的臉上繪一層漂亮的光。
步搖完全貼到夏沉煙的發髻上時,夏沉煙的身體有片刻僵硬——源於對他的接觸的不熟悉。
陸清玄安靜地等待她略微放鬆下來。
然後他慢慢地把步搖插在夏沉煙的發髻上。
他收回手,打量了她片刻,說:“很漂亮。”
夏沉煙停了須臾,說:“多謝陛下賞賜。”
“不必多禮。”陸清玄說。
他重新執筆。夏沉煙這才發現,他在寫“福”字。
每年正月初一,帝王都要寫很多“福”字,賞賜給信重的大臣,以及他寵愛的嬪妃。
陸清玄一邊書寫,一邊說:“今日本來隻想送你那支簪花。但是方才,看見了屬國進獻的禮物。”
“那日選秀,你戴著一支金鏨步搖。但不知為何,朕看見這支玉步搖,覺得你會更喜歡,就給你帶來了。”
他說話時,並沒有停止運筆。
他的手指清瘦有力,如竹如玉。寫出來的字也筆走龍蛇,鐵畫銀鉤。
夏沉煙注視著他的字跡,沒有說話。
陸清玄的語氣仍然很平和,似乎並不在意。他說:“正月裏,國事較少,朕要去西山行宮。”
他停了一會兒,問道:“嫻妃,你可願隨朕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