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偏愛
夏沉煙說:“妾身想帶一個美人同去。”
陸清玄的筆尖在紙上緩慢落筆。他語氣波瀾不興,也不問是誰,隻是說:“可以。”
夏沉煙告退,她走出偏殿時,大總管看見了她鬢發上的步搖,忍不住微微愣住。
他飛快地收斂神色,上前笑道:“嫻妃娘娘這就走了?奴才送一送嫻妃娘娘。”
夏沉煙說:“有勞。”
大總管一路將夏沉煙送到景陽宮門口,目送著她坐上步輦,這才轉身往回走。
在大燕朝,隻有帝王、太後、皇後、貴妃可以乘坐步輦。
但是那輛鐫刻著花草與百鳥、配有遮擋烈日的華蓋的步輦,已經成為夏沉煙的專屬。
大總管轉身回到偏殿,看見陸清玄仍然在書寫。
明明是枯燥乏味的事情,他卻做得不急不緩,仿佛擁有無限的耐心,永遠不會因為事情的繁忙雜亂而動怒。
大總管上前,為陸清玄磨墨。
他聽見陸清玄說:“準備一下,三日後,朕要去西山行宮。”
大總管略微驚訝,但仍然應道:“是。”
陸清玄語氣和緩,又說:“嫻妃也會去,她還要帶一個美人。”
大總管想到了剛才看見的那支玉步搖。
他笑道:“是,奴才會做出仔細的安排。”
……
大總管離開偏殿後,便去準備帝王出行的相關事宜。
眾多的宮人站在他麵前,他拿著名冊,一一吩咐他們各自要辦的事。
杜問興站在他身邊,笑道:“幹爹,陛下今年怎麽這麽早就去西山行宮?這才剛過了除夕,若是往年,陛下要等到初夏才會去吧?”
大總管瞥了他一眼,把宮人們的事務都安排完了,這才揮手讓他們退下,對杜問興說:“陛下今日送了嫻妃娘娘一支和田玉步搖。”
杜問興略一琢磨,不由露出訝然的神情。
在大燕朝的宮規裏,即使是皇帝,也受到一些掣肘。
例如,陛下隻能在每天太陽落下以後,翻綠頭牌,然後再去往妃嬪的宮室,還不能待太長時辰——敬事房的人會不停地提醒。
西山行宮可不一樣。
陛下這是……想在白天去看望嫻妃娘娘?
……
三日後,帝王攜妃,擺駕西山行宮。
夏沉煙被安排到長秋宮,距離陸清玄所居的章台宮很近,莊美人則被安排到另一處宮室。
長秋宮是一座臨湖的宮殿,夕陽西下時,推開窗戶,可看見湖光瀲灩。
此時正是寒冬,湖麵上結了一層薄冰。
夏沉煙坐在窗前,執筆畫一張輿圖。
含星端著一碗蜜梨水過來,笑道:“姑娘在畫什麽?”
“西山行宮附近的輿圖。”
“這附近的輿圖,陛下不是給過您嗎?為何要再畫一遍?”含星一邊問,一邊將蜜梨水遞給夏沉煙。
夏沉煙接過,啜了一口,說:“我擔心記錯了,多畫幾遍,看看有沒有缺漏。”
過了一會兒,一個宮女進來,稟報道:“娘娘,陛下來了,在大殿等您。”
夏沉煙擱下筆,走出寢殿。
先帝早年奢靡,為了擺脫皇宮規矩的束縛,他一年四季都居於西山行宮,縱情享樂。
於是有許多行宮的宮女被他召幸。這些宮女,有些成了先帝妃嬪;有些仍在做宮女,但也得到了一些先帝的賞賜。
夏沉煙看見陸清玄時,他身邊就有一個行宮的宮女。
這個宮女有一種小家碧玉的美貌,她端著一碗蜜飲,低頭和他說話。
陸清玄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夕陽的光從窗戶照進來,映照他的側臉。
他表情平靜,沒有接宮女的蜜飲,而是對宮女說了兩句什麽。
宮女臉上的神情從殷勤轉為蒼白,不一會兒,她就端著蜜飲,略帶踉蹌地走了。
夏沉煙慢慢地走過去。
他身上除了龍涎香之外,還有很淡的墨香味——他今天應該是處理完政務,然後才過來的。
“陛下和她說了什麽?”夏沉煙問。
陸清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沒什麽。”他說,“朕告訴她,她們這批宮人可以被放出宮了。”
夏沉煙:“……”
“要來下棋嗎?”陸清玄問。
“今日不想下棋。”夏沉煙說,“妾身聽聞,西山行宮有一座摘月台,可以俯瞰整個西山的美景,妾身想去看看。”
陸清玄沉默片刻,“可以。”
摘月台,是先帝為他寵愛的貴妃——夏沉煙的姑母所建。
先帝流連於西山行宮時,曾經說:“昔日紂王為妲己建摘星樓,今日朕便為愛妃建摘月台。”
夏沉煙從沒有來過這座著名的高台。當她和陸清玄一起抵達摘月台時,殘陽如血,摘月台在無邊暮色的籠罩中,顯得格外軒峻崢嶸。
兩人慢慢地走上台階,宮人們侍立一旁。
陸清玄說:“朕很久沒來這處高台了。”
“陛下以前來過?”
“嗯,小時候來過。”他停了須臾,說,“朕小時候,還聽過你的名字。”
夏沉煙抬眸看他。
陽光寸寸西斜,北風拂動枝丫。夏沉煙的眼睛美得像暮色中的霧。
陸清玄望了一會兒她的眼睛,收回視線,繼續拾階而上。
他說:“大概是十二年前吧,朕在皇宮的時候聽說的。”
“十二年前,妾身六歲那年?”
“正是。”
夏沉煙不說話了,她知道陸清玄在說哪件事。
她六歲那年,最有名的事情,是隨家人外出踏青,碰見了王家家主。
那年,王家家主任大司馬,權傾一時,連先帝都要暫時避其鋒芒。
王家家主好幼女,看見她,說出一句有名的話:“夏姬姿容冠天下,當娶之。”
他回去後立刻休棄了他的妻子——一個日漸沒落的世家的女兒。
隨後,他上門求娶她,但被夏家拒絕。
……
陸清玄走在夏沉煙身前,距離她半步的距離。
他語氣溫和地說:“當年,朕還在宮中做太子,先帝把那件事告訴朕,問朕的看法。”
“陛下是怎麽回答的?”
“朕當時說,應是出於政治目的,夏姬之名,恐怕難副其實。”
夏沉煙笑了一下,“確實是出於政治目的。”
陸清玄腳步未停,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
他說:“但是現在,朕覺得,或許不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