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好想你

他在外頭吹了半夜的夜風,第二天便起不來了。

思齊早上起來給他送飯,發現人已經快燒得胡言亂語了。

他差點打了托盤,心裏自責不已。

不該跟他提起將軍的,公子心裏竟然這麽在意他麽?

也不知那人有什麽好的。

他趕快叫了大夫來,浸濕帕子給他敷在額頭上。

丫鬟下去煎藥,他便守在他身邊小心地喂他點粥喝。

還好燒的時間不長,用帕子涼了一會兒後稍微清醒了些。

思齊扶著他坐起來,給他掖好了被角。

“最近天氣涼,公子怎麽在外邊坐那麽晚?要是小竹姐姐知道了又得擔心了!”

傅予安輕咳兩聲,艱難開口道:“無妨,喝了藥便好了。哪年冬天不得病一場,打小便這樣,不必擔心。”

思齊緊皺著眉,心疼地不行。

昨天還跟祁將軍說會好好照顧他,結果這便害他發了熱。

我可真太不是個東西了。

一整天隻喝了些粥,黑黢黢的藥灌下去,收效甚微,一直到晚上也還是在發燒。

大夫來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捋著胡子直搖頭。

“或許是心病?按理說不會一整天了燒還不退啊!”

“那這可怎麽辦?”

“所幸隻是低燒,今晚上多加兩床被子發場汗,老朽再換張藥方,不必太過擔心。”

思齊知道他定是惦念著祁仞才這般脆弱,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在互相折磨個什麽勁兒。

他依言給傅予安加了被子,捂了一晚上卻還是燒。

休沐隻有一日,思齊本想跟國子監請個假,想了想卻還是沒請。

他抹了些爐底灰在眼下,淺淺一層卻效果甚好。

國子監的先生們本來就對他頗多照顧,眼下見這孩子這般憔悴,於是便都沒忍住關切了幾句。

思齊對誰都說沒事,隻有在下午騎射課的時候,麵對祁仞的古怪眼神故意重重咳嗽了幾聲。

祁仞果不其然被他這奇怪樣子吸引了注意,又不好意思直接去問他,隻能旁敲側擊地去找旁人打聽。

宋倉是個大嘴巴,很輕易便被他知道了原因。

原來是家中長輩受了寒,燒了三四天都沒好。

這話是有些誇張了,但越是這樣祁仞上套的概率才能越大。

祁仞就知道這長輩必然不會是別人,定是那病秧傅予安。

他緊鎖著眉,狠狠踢了腳路邊的垂柳,看著傅思齊的眼神簡直可怕。

說著會好好照顧,這便是他“好好照顧”的結果麽?

他轉身藏入昏暗巷子,接著暮色遮掩,偷偷跟了傅思齊一路。

燒了四天,不知道現在傻了沒有。

祁仞心裏惴惴不安,在門口躊躇許久,始終不敢伸手敲門。

萬一他不願見我,再把我趕出去怎麽辦?

可是我又沒有做錯什麽!

不行不行,他還發著燒,不能氣他,上回不就被我生生氣暈了過去。

祁仞抿了抿唇,還是不敢貿然打擾。

他在屋頂上守了半夜,始終有間房亮著燈,傅思齊還端進去過藥,定然是他的房間沒跑了。

他低頭看了眼小巷,謀劃著若是被趕出來該怎麽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隱匿在黑夜裏。

隔壁院子裏有條狗,看見他四處張望的樣子便狂吠不止。

祁仞不願跟狗一般見識,又怕暴露,於是也顧不得心中糾結不決了,一咬牙躍下房頂。

他特意繞到後邊窗戶,推了推沒推開,大概是怕他受涼所以窗戶都是從裏麵拴上的。

祁仞握緊手又鬆開,忍著心裏的急躁又繞回去,試探著推了推門。

門倒是沒栓,一推就開。

祁仞心中納罕,後頭突然傳來一道窗戶合上的輕響,他猛然回頭,看到身後正是思齊的房間才驚覺中了計。

臭小子,明天再跟你算賬!

傅予安神色憔悴地躺在那,祁仞隻看見他一眼,心中諸多複雜情緒便開了閘似的洶湧而出。

思念,怨恨,不解,渴望,心疼……

久別重逢像一隻無形的手,抓著他的心髒狠狠攥住,泣血一樣的疼。

傅予安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紅,整個人比兩年前看著更瘦了,因為發燒又脆弱又可憐。

祁仞輕輕地坐到床邊,拿下帕子重新浸到冷水裏。

傅予安本就難受睡不死,一直昏昏沉沉渾渾噩噩,說醒不醒說睡不睡。

這番動靜把他驚醒,他還以為是思齊在照顧自己,於是嘶啞著聲音開口:“快些回去休息罷!明日不是還要上學……”

祁仞背對著他直起身子,手上的帕子滴滴答答往下落水。

傅予安尚且沒認出來,還想勸些什麽,那廂“思齊”卻已經黑著臉轉身,把帕子擰幹敷在了他額頭上。

傅予安唔一聲,這才察覺出身形不對。

思齊雖說這兩年長得快,但定然不是眼前這種闊肩魁梧樣子。

祁仞俯下身,輕輕叫了他一聲:

“安安。”

“!!”

他心神劇震,嚇得幾乎一口氣提不上來,憋得臉更紅了,翻身趴在床邊咳嗽不止。

帕子掉到地上,沾了塵泥。

祁仞幫他輕輕拍背,不滿道:“我有這麽可怕?”

傅予安無法回答,咳地幾乎要小死過去,眼淚不停地流,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

祁仞還是心軟了,盡管來之前反複告訴自己要好好問罪,但真正看到他這副樣子,他還是會像兩年前一樣,心疼地無以複加。

本以為心腸夠硬,沒成想見到他那一瞬間便丟盔棄甲。

他咳了許久才終於止住,發燒導致腦子比平日裏遲鈍地很,隻一開始那一激靈是刻在骨子裏的恐懼,眼下被他照顧著,感受著那熟悉的氣息和聲音,傅予安終於還是沒忍住。

他撲到祁仞懷裏,再不壓抑自己的痛苦,一邊啜泣一邊喃喃道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祁仞看他這樣也心疼,但明明自己才是被拋棄那個,眼下他又這麽纏上來,是把我當什麽呢?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仆?

他沒在人前哭過,這是第一次。

或許是生病的人總是格外脆弱,傅予安看到他,心裏也顧不得什麽其他了,索性便遵循內心的意願,像隻飛蛾一樣,明知道是毀滅的火焰,卻也心甘情願。

祁仞眼裏壓抑著洶湧的惡意,想把他強行帶回去,甚至於一輩子都關在自己身邊的惡意。

他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緩緩吐出口濁氣。

祁仞認命了,他還是沒法對傅予安狠心。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阿仞……祁仞……”他把眼淚都蹭到他身上,鼻子不知是哭紅的還是蹭紅的。

祁仞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