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好欺負

車廂裏一時靜默,周十五生硬地轉移話題:“商先生,你明天下午跟規劃局那邊的人見完麵還回公司不?”

商行箴隻短暫失態一瞬,很快回歸正常情緒:“看情況,晚的話就不回了。”

嘴上說得輕巧,心裏卻在猜度,齊康年那長得跟株白三葉似的小兒子,被他晾了幾天就委屈得哭鼻子,明天連人都見不著,會不會衝動得硬闖公司大堂?

轉念一想,也不知時聆能攢多少的耐心,指不定今晚就被逼退了勇氣。

車流有所鬆動,一輛公交慢吞吞靠站,時聆踩著鋪滿樹影的人行道奔過去,擠在人群中上了車。

他在後排找到位置,隨著車起步的慣性一屁股墩在座位上,看似魯莽,實則憋了滿肚子火氣。

但因為極少把心緒外露,齊家的人總以為他好欺負,以住同一屋簷下的許屏和齊文朗為首,明裏暗裏地給他下絆子。

正如今晚回到家,時聆發現出門前擺在床尾的書包和琴盒離奇地出現在院子的花叢中,要不是草坪燈夠亮,他沒準兒會忽略掉。

時聆彎身將書包和琴盒拾起,拂掉上麵的髒泥,有先見之明般環視一圈,將掛在柵欄尖兒的校服摘了下來。

許屏倚在門廊下抽煙,瞧著他走近,呼出細細的一縷薄霧:“撿回來也沒用呀,你覺得文朗會讓你在這裏呆多久?遲早得扔出去,現在何必多此一舉。”

時聆沒看她,一言不發地上樓回了房間,先檢查小提琴有沒有壞,再把校服拿去手洗了。

衣櫃裏還有兩套幹淨的,一套他卷好了放進書包裏,另一套洗完澡後直接穿身上。

八月末的這些天,他明明什麽都沒做,卻好像分外疲憊,這種疲憊感是由內向外傳遞的,不是充足的休息就能讓人滿電複活。

然而四肢百骸再不願動彈,時聆的腦細胞仍舊置身事外般活躍,他想了好多瑣碎的畫麵,齊文朗小時候騎車載他故意把他摔下去,齊康年在烈夏蟬鳴中咽下最後一口氣,商行箴襯衫上的蛇紋紐扣很特別,老師為了一份薪酬更高的工作放棄了他……

涼被拱動,時聆爬了起來,摸過手機想給老師留言,問對方可否幫他介紹一名授課方式相似的新老師。

被禮貌用語修飾過的漂亮話剛打好又被他刪淨,時聆放下手機,對著窗外的夜色發怔片刻,重新鑽進了被窩。

一夜過去,那件手洗的校服沒幹透徹,時聆收下來用塑料袋裝著,一同塞到了書包裏。

新學期開始的第一個早晨,班裏的人補作業的補作業,催交的催交,時聆跑去隔壁班把張覺喊出來,將那件用塑料袋裹著的校服遞給他:“幫我拿回宿舍晾幹。”

為了保證每天練琴兩個小時,時聆一向都是過的走讀生活。

張覺爽快地接了:“昨晚才洗?”

時聆點頭:“暑假要去集訓,忙忘了。”

張覺夾籃球慣了,也把那包衣服夾到小臂和腰側之間:“怎麽不喊夏攬幫忙啊?”

時聆說:“他的書包忙著放陳敢心的遮陽傘和飯盒。”

張覺玩笑道:“那我宿舍的哥們兒以為我揣了女朋友的衣服咋辦?”

時聆比劃一下自己的身高:“你女朋友一七八?”

張覺稍加幻想,婉拒了:“那我還是選佐佐木希那樣的一六八吧。”

早讀鈴響徹校園,時聆說:“我回班了。”

張覺拍拍臂膀下的袋子:“明天幫我帶菠蘿包和熱豆漿。”

時聆答應了:“嗯,我請你。”

“不用!”張覺搭著時聆的肩,“你多買一份自己吃,我一並轉過去。”他壓低聲音,“我暑假做兼職了,荷包喜人,哥請你。”

鼎沸的樓層因走廊盡頭逼近的高跟鞋聲而收斂,張覺鬆開時聆跑回教室,後者也自覺回了班。

下午最後一節是班會,班任開著擴音器在講台上長篇大論高三的重要性,明明同樣的話上學期末就強調過不下三遍。

時聆坐得端正,桌麵攤著今晚要練的曲譜,心思一分在班任的滔滔不絕中,三分在譜子攀上爬下的符號裏,其餘的全用來胡思亂想。

商行箴這幾天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昨晚能給他一記重重的摔門聲,今晚就能給他甩一臉車尾氣。

他至今琢磨不清商行箴的想法,既然存心不給他說上話的機會,那之前的種種要作何解釋?

盤問他和齊家的關係,問不出來也不惱,大老遠把他從近郊的殯儀館送回市裏的音樂機構。隨後故意調走他的老師,在他設想多遍對方要提出什麽條件讓他做怎樣的妥協,商行箴反倒不鳥他了!

都說凡事講究根源,時聆便從商行箴和齊家的關係出發,如果商齊是友,商行箴疼惜他年紀輕輕沒了父親,絕對做不出讓他難堪的行為。

可偏偏商行箴做了,時聆就重新建立商齊是敵的假設,齊康年死了,商行箴退而求其次,看他難堪,拿他取樂。那為什麽不幹脆綁走他,把他折騰得死去活來?

時聆感覺處處都是矛盾,原本昨晚被商行箴的漠視氣得發誓今天不去當孫子了,下課鈴一響,他又違背意願背上包直奔中央商務區。

幾乎是在公交靠站的同時,一抹亮眼的冰川藍也停擺在繪商樓下的花壇邊,時聆遠遠看見,不輕不重地瞭一眼,抓緊書包帶跑到大廈門前站定。

單麵透視車窗避免了車內外人對視的可能,周十五先給溫特助發消息讓他把商行箴遺落在公司的文件拿下來,再降下半扇窗戶,將時聆的身影框進屏幕,對焦拍下發給遠在家裏的老板,像打工作報告。

消息提示音響起時商行箴剛泡好茶端進書房在大班台後坐下,下午為了項目用地的定點和設計跟規劃局的負責人周旋得口幹舌燥,此時陷進舒適的扶手椅裏還要受罪改文件,恨不得趕緊放周末。

在公司無聊巡樓,他抓到員工帶薪摸魚還特地揣兜站人家身後看笑話,輪到自己無心工作,他將文件一放,抄起手機戳開圖片放大。

他這個司機健談、能打、車技好,但拍照技術實在不怎麽樣,不懂得如何突出重點,但幸好重點本身懂得如何突出,穿一身高中校服的時聆紮在幾簇下班的成熟白領之中尤為顯眼。

見過時聆清晰的學生證照,所以周十五發來的這張模糊臉龐不妨礙商行箴自行想象,他戳著鍵盤,敲下一個與照片無關的問句:文件拿到手沒有?

房門被輕聲叩響,孟管家看他滿桌淩亂的白紙黑字,貼心詢問晚餐用不用推遲,說話溫聲細語的,是個受過培訓的老紳士。

商行箴習慣把手頭的活兒完成再去做下一件,他說:“晚點兒吧,七點半再吃。”

這時周十五回複:剛拿到,準備走了。

頂端仍顯示輸入中,商行箴仿佛盼著什麽,等得不耐煩,手機湊嘴邊懟了句語音過去:“有事說事,別刪刪改改。”

周十五聽令,神速回敬一句語音:“那小子還眼巴巴等著呢,他不會抬頭看看頂層辦公室關沒關燈啊!”

大煙嗓和孟管家的嗓音對比鮮明,嚇得孟管家把邁出去的一隻腳收回。

商行箴突然就對昨晚周十五隨口問的那句話有了答案,晾了齊家的小兒子那麽多天,他想換個新玩法了:“把他帶到賦月山莊來。”

周十五:“行!然後我要怎麽做?”

商行箴好無情:“然後你就下班吧。”

他放下手機抬頭,看到孟管家還站在門口,吩咐道:“孟叔,晚餐多添一副碗筷。”

“好。”孟管家看他推開文件起身,“不推遲了嗎?”

“照舊。”商行箴說,“人家都準備下班了,我幹嘛還要在這案牘勞形,遊泳放鬆去。”

室外泳池建在別墅東南麵的觀景側廳外,頂上罩著巨大的玻璃采光頂,此時臨近傍晚,池內的防水燈通了電,將整池清水映照成一片晶瑩的深藍。

商行箴換了衣服,脫下浴袍往池邊的躺椅一扔,簡單熱身後縱身紮進那片深藍中。

入夜後氣溫比白天稍低,時聆抱著琴盒,焐熱了攬勝後排右側的座椅。他全程望著車窗外的風景試圖認清路途,奈何周十五下了高架後開得飛快,像個故意在他麵前裝逼的退役賽車手。

當然也可能是趕著下班,因為周十五拐進賦月山莊把他往一幢獨棟別墅前一扔就調頭跑了,時聆甚至沒來及問一句“你不押我進去嗎”。

院落外自有人接應,孟管家已等候多時,他拿著周十五給商行箴送來的文件,端著親切笑容領時聆進去,邊自我介紹:“我姓孟,是這裏的管家。”

時聆警惕心強,隻點點頭,沒說話。

孟管家不走正門寬闊的無釉磚路,領他走花園的小道拐向別墅東南側,離泳池還有幾十步距離便停下了:“過去吧,商先生在那邊。”

孟管家說完沒馬上走開,從院落大門到小道盡頭的這段路已足夠讓他觀察時聆,他不清楚這個孩子屬於商行箴的哪一類客人,既然不親自出門迎接,大約不算重要。

但他能感知得到時聆裹在鎮定麵容下的些許膽怯,寬解也好安撫也罷,他添了一句:“剛放學還沒吃飯吧,我讓廚房備好飯菜等你們。”

時聆微怔,然後再次點頭,這次全然不是為了敷衍。

孟管家伸出手:“我幫你把東西先拿到屋裏去?”

時聆後退一步:“不重,我自己拿著就行。”

孟管家不勉強他,笑了笑離開了。

前方水波浮動的聲響在花園的靜謐中難以忽略,時聆朝聲源處靠近,直走到池岸邊刹停。

泳池不小,但池中就那麽一抹劃動的白色水花,一眼就能抓到。

時聆走近一些,鞋頭抵住抓手磚的線條,隨後蹲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商行箴隱在水麵下的軀體線條。

商行箴大老遠就瞧見時聆了,對方沒出聲打擾,他就裝沒發現,顧自又遊了個來回才靠岸,兩手在磚麵一撐,隨著水珠在肩背的肌群墜落,他猛然躥上來往岸邊一坐,帶起的水花也濺了時聆一身。

而時聆不躲不閃,拿手背抹掉臉上的水珠,抬眼衝商行箴道:“你把我弄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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