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別是哭了

溫特助在電話裏換了套說辭,說商先生工作繁忙,暫時不方便見麵。

周十五關掉免提,說:“你聽見了吧。”

時聆還是那副表情,垂眼沉默幾秒,拎著琴盒在花壇邊一屁股坐下。

周十五瞪大眼:“你這死心眼兒……”

時聆撇過頭,大片大片炙熱的日光撲打在他的側臉。

“算了,愛咋咋的吧。”周十五搓著小臂被掐出來的紅腫鑽回車裏,對著空調出風口呼了口氣,想了想又降下車窗探出腦袋,“我說,你起碼找個樹蔭躲一躲吧。”

估計是被襲擊出心理陰影了,周十五生怕他把手探進車窗掐他,說完這一句,一腳油門就駛遠了。

時聆守在原地,視線巡睃一遭繪商集團氣派的大門,再沿著建築的玻璃幕牆一層層往上攀爬,暗自比較繪商和齊晟各自的大廈誰更高。

薄雲遊**,日光偏移,時聆很擅長發呆,一坐便是個把鍾,臨近中午時瞧見有經過的移動攤車,他跑過去買了個雞蛋灌餅,挪到大廈外部的遮陰區邊等邊填肚子。

有人頂著烈日吃七塊錢一份的灌餅,有人吹著辦公室的空調吃秘書幫帶的餐廳外賣,敞著領口還嫌冷氣不夠猛:“小顏,去把度數調低一點。”

秘書調完度數出去了,商行箴摸來平板找東西下飯,不審項目盡調報告,不批財務報表,打開了溫特助昨天發來的關於時聆更詳細的資料。

時聆今年十七歲,在殯儀館外跟他們碰上那天剛在外麵參加完集訓回來。

“怡樂”是時聆常去學琴的音樂機構,此前溫特助打聽過,那個機構師資平平,收費也不高,更適合麵向入門級別權當發展愛好的低齡學生,搞不懂時聆這種要考重點音樂學院的人怎麽會眼瞎到選擇這個機構。

商行箴吃飯速度快,資料卻隻瀏覽了一半,像是讓吃光掃淨的一桌美食反過來成了這堆密匝字句的下飯菜。

撂了筷子,他起身踱步到窗前繼續看,略過時聆多年來在各色小提琴比賽上得過的榮譽獎項,快到末尾時他指尖稍頓,界麵正好停留在時聆在讀的學校名稱,是本市排名靠前的景嶠中學。

所有文字信息到這裏結束,句號後麵是大片的留白,但左上角的頁碼提示還剩一張才到末頁。

商行箴繼續下滑,陡地,他的指腹觸上了一張臉。

指頭移開,一張學生證件照展露於屏幕中央,大約是入學時拍的,照片中的少年相比現在還要青澀一些,雙眼直直望著鏡頭,嘴唇因拘謹而輕抿,不刻意賣笑也不裝酷,看起來有點乖。

這張臉的表情以及五官的組合很大程度削弱了商行箴對這雙眼睛的厭惡,但想起這個人和齊康年的關係,退潮的怨恨就會再次泛漲上來。

指下一撥,商行箴快速關掉了文件,將集中到屏幕許久的目光投向窗外,好讓自己記住現實。

早上要求見他的人已經不在樓下了,商行箴心想,時聆旁聽整場哭喪的那份十足耐性實際也就那麽回事。

飯後休息了一會,下午商行箴繼續投入工作,直到秘書過來給他續上咖啡,順便開了燈,不知不覺窗外已是暮色纏枝。

到點下班,周十五給他發消息,說車子已經候在樓下了。

商行箴拎著包等電梯,回個“嗯”,才剛發出去,對方一個來電彈了進來。

平日周十五不會這麽冒失,商行箴私以為有什麽要緊事,踏進電梯按下樓層後接通。

結果電話裏的對方更冒失,支吾道:“商先生,你要不還是先別下來吧。”

商行箴頓感蹊蹺:“發生什麽事了?”

通話中摻進了滋滋作響的電流聲,周十五的話說得斷斷續續的,不甚清晰。

電梯裏信號時好時壞,商行箴索性拿下手機,等轎廂一穩,梯門開啟,才放回耳邊:“到底怎麽了,把話捋清了再說一遍。”

周十五壓著脖子觀察直挺挺戳在樓前的時聆,要急死了:“那家夥還擱這等著呢,我看他那氣勢洶洶蓄勢待發的勁頭,別是一見著你就猛撲上去,商先生,你小心點。”

這通提醒又臭又長,基本是在電話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的同時,商行箴也邁出了公司大門,被下班路過的員工問了聲好。

門前台階被踏步燈點綴,他站在一團暖融融的光色中,抬眼瞧見台階下的人。

他覺得周十五在電話裏形容得誇張了,什麽氣勢洶洶,什麽蓄勢待發,距他兩三米遠的時聆壓根沒任何動作,像上回似的,懷裏緊抱著琴盒,看向他時欲言又止,眼中盡是局促。

商行箴掃了他一眼,頃刻便挪開,朝未掛斷的電話裏指責:“你什麽眼神。”

“不是啊……”周十五詫異地扒著降下的車窗,他以前在部隊裏槍法考核屢次第一的,眼神兒能不好嗎,不好的是那小子,怎麽一見商行箴就換了個樣兒?

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後座車門一開,商行箴坐了進來:“開車。”

“哦,好。”周十五利索地發動引擎,升上車窗阻隔了時聆望進車裏的視線。

拐上大路時,他沒忍住朝倒車鏡瞄了一眼,自始至終時聆都立在那個位置,僅僅在車啟動的時候向前邁了小半步,隨後又縮了回去。

周十五懷疑自己腦子鬧毛病了,他竟然覺得時聆有些可憐。

車子不疾不徐馳行在路上,商行箴用堵車的工夫談完了一通電話,從包裏找出一份紙質文件:“老周,開下燈。”

周十五抬手把車頂燈開了,商行箴也是屬眼神兒好的那一撥,一下就注意到對方小臂上的淤青。

本著對員工的關懷,商行箴隨口問:“手磕哪了?”

周十五苦笑道:“商先生你信麽,這是那小子掐出來的。”

商行箴反應了兩三秒才弄明白對方指的是時聆,他回想時聆剛才可憐兮兮的模樣,下了定論:“你說了什麽不好聽的,把人惹急了吧。”

周十五好生冤枉:“我不就說了句……”

他拚命撈取回憶,記起自己說要把時聆在他屁股上擰的份兒給擰回來,當時沒覺得怎樣,眼下想起來,確實跟耍流氓沒什麽區別。

他無話反駁,隻好安生開車。

一連好幾天,時聆都守在了繪商的樓底,但他學精了,隻挑上下班時間出現,如同人家企業員工上下班打卡一般,他也把商行箴當成了打卡器,每天在對方麵前刷個臉,其餘時間則輾轉各處找合適的小提琴老師。

明天就開學了,他不確定商行箴要晾他多久,也不知道商行箴在等什麽。這人使手段把他的老師調走了,按正常思路應該希望他以此為由找上門鬧一番好順勢托出目的才對,但商行箴始終神情寡淡,對他的存在視若無睹。

時聆不想處於被動地位,所以從來不出聲喊一句拍馬屁似的商總商董商先生。

但他也是真的急,他這麽多天沒找到能接受他預算價位的老師,等開學以後就很難倒出空了,這事還就隻有商行箴能幫他解決。

何況他想找商行箴解決的麻煩遠不止這一件。

下午他回了趟家收拾書包,將明天開學要穿的校服從衣櫃裏翻出來放到床尾,琴盒跟書包並排放在一起。

看時間差不多了,他動身前往中央商務區,沒招出租車,上了公交坐到附近,遇到晚高峰被堵住,便下車掃了輛單車,披著滿城燈色抵達繪商樓下。

白天的暑氣並未消弭,這一路趕來他腦門兒都冒了汗,豆大的一顆從額角淌至眼尾的位置,他抬手抹去,於是手背也沾上了濕意。

周十五在車裏瞥見了,心頭咯噔一下,心說這小子別是哭了吧。

商行箴剛走出公司大門,饒是他置之不理多日,撞見此等畫麵也愣了下,握住車門把手沒立馬拉開。

恰好時聆掀起眼瞼,明的暗的燈光在他深棕的瞳仁中變得細碎,眼尾未擦幹的那一點便成了滿溢的委屈。

這次巧合的對視不單隻有商行箴愣怔,時聆同樣頗感意外,遲鈍半拍才想起要追上去:“商……”

馬屁稱呼還沒拍出來,商行箴已經回歸理智,果斷地拉開車門坐進去,手肘抵住窗框,指腹按壓在太陽穴上揉了揉。

周十五大氣不敢出:“開車嗎?”

商行箴沒回答,周十五盡職地又發問了一遍,商行箴才道:“走吧。”

他把手放下,視線不經意飄向倒車鏡,時聆小小的身影糅進了夜幕中,不過須臾,他們之間拉扯出來的空隙被越來越多的行車和路人所填滿。

周十五憋不住屁,憋好幾天了忒他媽難受:“商先生,你打算晾他多久啊?”

商行箴自己也不清楚,他不答反問:“你胳膊肘想往外拐了?”

“怎麽可能!”周十五沒有絲毫猶豫,答完又降下聲量,已然好了傷疤忘了疼,“就是覺得他有點可憐。”

窗外街景匆匆倒退,商行箴無端想起往事,語氣似低落似自嘲:“當年齊家不也是這樣耗著我大哥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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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前幾章針對受有自己的想法,後麵會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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