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行街
9、行街
衣影,胭脂香。
商品,玻璃窗。
編織成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
沈清徽牽著沈懿在人流中慢慢走,她能感覺得到沈懿很喜歡行街,一如當年的沈篁。
片刻恍惚,沈清徽心想,既然沈懿喜歡,她們以後常來就是。
突然,一道委屈的哭聲從前方傳來,沈清徽和沈懿齊齊望去。
原來是一個女孩跑得太快,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她身後的美人花容失色,快走幾步將女孩抱在懷裏。
女人一邊給女兒擦眼淚,一邊輕聲安慰:“哎喲,看把我的寶貝給摔的。”
“嗚嗚嗚…媽媽,好疼。”女孩圈住媽媽的脖子,不停地掉眼淚。
女人心疼地親親她的臉蛋:“媽媽親一下就不疼了,地板那麽滑,下次不許再跑了。反鬥城沒那麽早關門呀,笨豬豬。”
女孩小嘴撅得老高,她一邊抽泣一邊反駁:“媽媽才是臭豬豬。”
“好好,我是臭豬豬。”女人順著她說。
女孩破涕為笑,在她臉上吧唧一口:“你不是臭豬豬,你是好媽媽。”
她是在愛裏長大的孩子,商城裏有很多孩子和她一樣,被家裏人小心嗬護,周全照顧。
沈清徽倏然覺得有些冷,她低下頭,看向盯著那對母女,露出思考表情的沈懿,眸色漸深。
世俗眼中的正常家庭是一家三口,再不濟也是單親家庭。
即使沈家從不在意這個標準,可是沈懿會怎麽想?看到這些家庭她會心生羨慕和渴望嗎?
“阿懿。”沈清徽聲音低下去:“你想要媽媽嗎?或是爸爸呢?一個不會打罵你、供你吃穿的媽媽或爸爸?”
她當然可以幫沈懿找到一對,無比疼愛孩子的養父母,可是她並不願意這樣做。
沈懿歪頭看她,臉上的思索即刻化為抗拒,她脆聲道:“我不要爸爸媽媽。”
音調降低,她續道:“我有清徽了啊。”
女孩眼含眷慕,一如初時模樣。
剛才沈懿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不是每一個叫媽媽的人,都會對孩子動輒打罵。
其實她們也會對女兒親親抱抱,溫聲細語。
可是她已經擁有全世界最好的人了,她一點也不貪心。
沈清徽沉默許久,才輕聲說:“清徽沒有母親和媽媽了。”
“阿懿……我隻有你了。”
聲如薄紙,字字悲切。
“清徽。”頓步,沈懿停下來。
她踮起腳尖要抱人,沈清徽下意識彎下腰,兩人距離漸近。
驀然,沈清徽的瞳孔縮了縮。
女孩摟住她的脖子,在她耳邊一字一句道:“我也隻有你了。”
人來人往,她隻有她。
她們同病相憐,注定相依為命。
不多時,一間衣鋪出現在她們麵前。
衣鋪門口上端掛著一塊招牌,牌子上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天/衣鋪。
門口垂下珠簾做遮擋,門側掛在鉤子上的木牌翻到打烊的一麵。
不過鋪裏還有人在,從縫隙處往裏看,依稀可見正在桌前熨燙衣服的女子。
周日是天/衣鋪的休業時間,一般不招待客人,個別情況下也有例外,所以通常會留一人看守,以免怠慢貴客。
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孟夜來把熨鬥立在架子上,她抬頭看向二位客人。
等見到沈清徽時,她把那句即將脫口而出的“不好意思,小店今天不營業”收回去。
她的視線一轉,最後停留在沈懿身上,她認出沈懿身上的著裝,正是今天早上夏白光過來挑走的成衣。
華衣合襯嬌兒。
孟夜來的眸中劃過暗芒,暗自計量起沈懿的尺寸。
根據她多年的裁縫經驗,沈懿一定是天生的衣架子。這可是難得的模特,孟夜來迫不及待地要為她量體裁衣。
許是她的目光過於熱切,沈懿不自在地往後挪了兩步。
沈清徽擋在她身前,麵色冷清:“孟老板。”
孟夜來神色一冽,她不再看沈懿,對沈清徽表現出應有的尊敬:“家主,您是要成衣還是要定製。”
天/衣鋪的衣服很特別,成衣看價錢,定製看情麵。
“都要。”
沈清徽打算先給沈懿買幾套成衣穿著,孟夜來量完尺寸後,再讓天/衣鋪的人給她定製新衣。
孟夜來把店裏的門關上,示意二人和她進去:“裏邊請。”
算起來,沈清徽與她是舊交,甚至準確來說,天/衣鋪是沈家名下的產業之一。
天/衣鋪是傳承百年的老店,曆任裁縫師傅和徒弟都是女性,針線功夫了得。
一位師傅畢生隻精一門繡法,隻收一位徒弟。
隨著工業時代的到來,用於生產日用品的機器陸續被發明出來,在世界各地,廉價、高效的機器製品,逐步取代昂貴、低效的手工產品。
直至後來,傳統技藝被時代遺棄,諸多手藝人生計艱難,不少傳人不得不依附世家大族,才能得到庇護,保住一脈傳承。
他們和世家的關係,類似古代的“工商食官”,不過多了一層人身自由。
從民間手藝人成為世家工匠後,他們基本上隻為世家的人服務,或者和非富即貴的人交易。
很多普通人沒有機緣了解,便會誤以為這門技藝的傳承斷絕。
天/衣鋪在處境最艱難的時期投靠了沈家,又不拘舊俗,敢於創新,在繼承中發展,才得以延續至今。
孟夜來的同門師姐藏青,曾經是沈篁的私人裁縫,後來專門為沈清徽製衣。
在此之前,沈清徽的衣服幾乎都出自她之手。
孟夜來認真算了算,沈清徽已經有三年多沒有光臨過天/衣鋪,今天居然為了身邊的小姑娘過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鋪裏燈光溫暖,孟夜來帶她們來到一間屋子。
“小朋友。”孟夜來剛要靠近沈懿,女孩便慌了神色,攥緊沈清徽的手。
小孩怕生人。
沈清徽眸色一暗,她蹲下身,與沈懿對視,沈懿眼裏方蓄起的驚慌,在她麵前又化成依賴與欣喜。
沈清徽撫摸沈懿的臉頰,嗓音冷柔:“阿懿,這位姐姐要給你量一下衣服的尺寸,量好了才能給你做新衣服。”
她垂眸,微微一笑:“我會在這裏,不要怕。”
不要怕。
沈懿在心裏默念這三個字,她鼓起勇氣,一步步走向孟夜來。
沈清徽看著女孩背對她張開雙臂,掩在衣下的脊輕顫,似欲飛的鳥兒。
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輕聲叩擊扶手。
“背挺直。”
“抬一下手。”
……
孟夜來的聲音不時響起,沈懿乖順地配合,時不時看一眼沈清徽。
沈清徽總會在第一時間,遞過來一個安撫的眼神,告訴她別怕。
“可以了。”將最後一個數據記錄在本子上,孟夜來走向沈清徽。
沈清徽的目光越過她,朝轉過身的沈懿張開雙臂。
小孩眼睛一亮,她快跑幾步,撲入沈清徽懷裏。
沈清徽鳳眼微闔,不忘細心叮囑一句:“下次慢些過來,小心摔了。”
沈懿稚聲:“清徽……”
沈清徽改了主意,她目光柔軟下來:“不過快點也沒關係,我會接住你。”
聞言,伏在她懷裏的沈懿耳朵一動,往她肩頸處蹭了蹭。
孟夜來適時插話:“您對衣服款式有什麽要求嗎?”
沈清徽的視線從沈懿身上移開,她薄唇微動:“睡衣和外出的衣服,當季、合襯便可。”
孟夜來麵上一喜,她做定製時最喜歡沈清徽這種,完全信任裁縫的主顧。
她們這些和衣服打交道的人,比主顧更清楚她們適合穿什麽,怎樣靠衣裝襯托出人的麵貌、身段和氣質。
然而不少人喜歡追求時尚穿搭,根本不考慮衣服款式合不合適自己,對設計師諸多要求,成衣出來後效果不盡人意,便要責怪衣服難看。
大概人心向來如此,不如意便怨恨外物,幾乎不會反省自身。
如果孟夜來記性好一點,或許會想起來,過去也有一個人,和沈清徽坐在同樣的位置上,旁邊坐著愛人與幼女。
她那日對孟夜來說的話,和沈清徽方才說的話一字不差。
沈清徽又吩咐了孟夜來幾句,就和沈懿去挑成衣。
天/衣鋪的成衣,用的料子都極好,輕薄、透氣不傷肌,設計也別出心裁,將現代與古典元素完美結合。
“阿懿,你喜歡這件衣服嗎?”考慮到沈懿身上的傷,沈清徽挑的都是長袖長褲。
她可不想和沈懿出門時,那些傷暴露人前,引來異樣的目光,最後惹得沈懿傷心。
沈懿看著做工精良的衣服,點點頭:“喜歡。”
沈清徽把衣服交給孟夜來,她又挑起另一件:“那這件呢?好看嗎?”
“好看。”沈懿的聲音既糯又軟,她看一眼已經抱了好幾件衣服的孟夜來,有些遲疑地問:“這些衣服要花好多錢嗎?”
沈清徽唇角微勾:“是啊,要花好多好多的錢。”
沈懿抿了下唇:“那……不要了。”
她不可以給清徽添負擔,以前家裏總是為了錢吵架,她知道貧窮是什麽滋味,更知道每分錢都來之不易。
“可是寶寶覺得好看啊,隻要是你喜歡的,我都想買給你,怎麽辦?”沈清徽說得格外認真,仿佛自己真得遇到了天大的難題,急需沈懿給出標準答案。
沈懿不知所措地眨眨眼,她擰起眉,一臉若有所思。
她不能撒謊說不喜歡和不好看,可是也不想讓沈清徽花錢買那麽多衣服。
沈清徽低頭,她用微涼的指尖,一點點抹平小孩的眉心。
她一步步**沈懿:“我告訴你解決辦法好不好?”
沈懿眸子一亮,很快地點下頭。
沈清徽舔唇,她緩緩道:“等你長大了,我喜歡什麽,你都要給我,怎麽樣?”
根本不知道這句話真正的含義,沈懿毫無防備地說:“我都給你。”
沈清徽寵溺地揉揉她的腦袋,語氣溫柔:“阿懿,說話要算數。”
聽完整段對話的孟夜來在她們身後,輕聲地歎一口氣。
沈懿許出的承諾,需要用餘生相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