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哭吧

10、哭吧

沈懿年紀小,逛了一會兒就犯困,一顆小腦袋一垂一垂。

“寶寶,抱。”沈清徽彎下腰,把人兜到懷裏。

人是慣性動物,不過才被抱過幾回,沈懿已經形成條件反射,順勢摟上沈清徽的脖頸。

沈清徽將她抱起來,親親她的臉頰:“乖,睡吧。”

突然,她臉上一涼,沈清徽烏黑如夜色的鳳眸微晃,閃過幾分笑意。

方才沈懿忍著羞意,偷親了她一口,現在又把頭埋在她的肩頸,不讓人瞧。

“小東西。”沈清徽摸摸女孩的後背,語氣寵溺。

不久,她的耳邊傳來平緩的呼吸聲。

沈清徽對落在半步後的孟夜來淡聲道:“可以了。”

孟夜來問:“您是要現在取走這些衣服,還是要我們送貨上門?”

沈清徽不假思索道:“衣服送去沈宅,光姨會簽收。”

想了想,她加了一句:“最遲明天中午送過去。”

“明白。”孟夜來明天會親自跑一趟。

懷裏的小孩突然動了一下。

沈清徽眉目寡淡,聲音卻柔和下來:“阿懿的衣服麻煩孟老板多上心了。”

聽到她這句話,孟夜來些許怔愣。

年稚與成熟的麵貌交錯,過去和現在的記憶重合。

“夜來,她是我的女兒。”

“寶寶的衣服以後就麻煩你了。”

“花間,你看!她在笑。”

……

片刻回神,孟夜來神色黯淡,她輕聲呢喃:“家主。”

真不知她叫的到底是眼前這個,眉目孤冷,偶爾露出溫柔神色的少女。還是那個縱意恣情,對家人無限嗬護的女人。

沈清徽聽見了這聲呢喃,她神色一黯,抿唇不語。

片刻,她開口提醒道:“孟老板,開門吧。”

孟夜來輕闔下眼,遮去眼底的緬懷與悲傷。

無論她因友人的離世而有多難過,恐怕都不及眼前這人,心裏萬分之一的哀痛。

“慢走。”孟夜來將人送出門後,抱胸靠在門口,目送那道纖麗身影漸漸消失。

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後,每到下雨天,沈家家主隻撐象征哀悼的黑傘。

她也不再穿顏色鮮豔的衣服,常年一身黑衣或著深色係服裝,出現在各種場合。

宛若這些年,她都在為兩位亡母守喪一樣。

車裏,沈懿躺在沈清徽腿上,睡得很熟。

沈清徽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臉,小孩的手感軟乎乎,她覺得有趣,又小心地親了沈懿一口,眼裏滿是純粹的歡喜。

突然,沈清徽的手機響了一下,她漫不經心地看向亮起的屏幕,又緩緩眯起眼睛。

慎微姐姐:“清徽,那個孩子的事我查到了。”

沈清徽劃開手機,敲下一條消息發給她:“晚點給你打電話。”

沈慎微正要回一個“好”字,便看到一條新消息緊跟著發過來。

清徽:“她叫沈懿。”

宜室雅苑。

某棟複式別墅的客廳裏,傳來英劇的聲音。

它們的主人似乎對垃圾食品情有獨鍾,茶幾上鋪滿開袋的膨化零食。

紅木地板上鋪著一層柔軟的羊毛毯,空氣中酒氣不散。

五官嫵媚的女人斜靠在沙發背上,微透襯衫下是窈窕的身材。

許是有些困,她隨意地伸了個懶腰,衣擺上撩,露出一截纖細腰身。

女人細長的眼角處含著朦朧水光,她顯然已有幾分醉意。

“哢嚓。”鑰匙開門聲,葉糜醉眼迷蒙地抬起頭,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走進客廳。

沈懿依偎在沈清徽身邊,一臉乖巧地向葉糜打招呼:“姐姐好。”

沈清徽剛才在門口告訴她,以後她們會和一位姐姐在一起生活。

葉糜眯起勾人的眼睛,仔細打量了小孩一番。

半晌,她輕輕一笑:“好漂亮的小丫頭。”

怎麽都喜歡這樣逗她呀,沈懿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葉糜眼波晃**,對沈懿勾勾手指,嗓音蠱惑:“過來,讓姐姐抱抱。”

沈懿沒有動作,看向沈清徽的眼裏些許無措。她不會輕易奔向任何人,隻有沈清徽才可以。

注意到沈懿求助的目光,沈清徽冷寂的眸子越發深沉,心裏驟生幾分難言的惱意。

小姨、孟老板、糜姐姐都那麽喜歡她的阿懿,想要偷走她唯一的寶貝。

她想,要是能夠把阿懿藏起來就好了。

良久,沒有等到沈懿過來,葉糜揉揉太陽穴,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糜姐姐。”沈清徽視線回攏,在滿桌的狼藉上掃了一遍。

她冷不丁問了聲:“你晚上喝了多少?”

沈清徽和夏花間一樣,平時管家裏人喝酒管得嚴,沈篁和葉糜每周喝酒都有定量。

到底誰才是姐姐?葉糜悵然地歎一口氣,幽怨道:“半瓶紅的,不多。”

沈清徽也沒說她已經看到茶幾下,葉糜來不及藏好的兩支酒瓶子,裏麵空空如也。

她淡聲道:“我帶阿懿去洗澡,小孩困了。”

聽她這樣一說,葉糜想起一件正事:“楊姨送來的東西,我給你放桌上了。”

“知道了。”沈清徽撓撓沈懿的手掌心,柔聲:“阿懿,和糜姐姐說晚安。”

沈懿依言看向葉糜,鹿眸含羞帶怯,她露出一個乖嬌的笑:“糜姐姐,晚安。”

葉糜慵懶地靠到沙發背上,她笑了聲:“阿懿,晚安。”

宜室雅苑這邊的臥室布置和沈宅大體不同,相同的是細節處依舊體現主人的整潔、自律。

沈清徽在去華嘉的路上,發消息讓沈楊送了一些東西過來。

一套給沈懿換洗的睡衣,下午她們在鯨生使用過的那本筆記本,以及沈樺準備的藥膏。

至於沈懿昨晚換下的衣服鞋子,沈清徽早上親手丟進了垃圾桶。

毫不值得留戀的過去,她替沈懿處理得很幹淨。

水汽氤氳的浴室裏,沈清徽給沈懿套好浴帽,她把浴室裏的花灑取下來,放到沈懿手上。

她仔細叮囑沈懿:“阿懿,藍色那瓶是沐浴露。今晚你要自己洗澡,洗好了穿上衣服出來,我在外麵等你。”

昨晚是太晚了,一起洗方便些,沈清徽還記得沈懿羞到渾身都紅透了,她不想讓她再受折磨。

“那你呢?”沈懿一手拿著花灑,一手扯住她的衣角。

潮濕的眸子惹人生憐,她在用最拙劣的方式,挽留沈清徽。

沈清徽也不怕被水濺到,她低頭親親沈懿的額頭,:“你洗完澡後我再洗。”

沈懿抿緊唇,沒有說話,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

距離太近了,近的讓沈清徽可以看清她眼中的自己。

沈清徽心裏一刺,幾乎是瞬間,她讀懂了沈懿眼裏的意思。

她怕自己離開,怕看不到她。

哪怕這裏充滿她的氣息,對於女孩而言,始終是陌生的環境。

現在的行為,是因為在她取名之後有了安全感,知道可以要求自己陪陪她嗎?

又或許是對她的眷戀,今日比昨晚更甚,才不願讓自己離開半步。

沈清徽喉嚨微動,她的聲音被水聲拖長,霧化成朦朧的一片:“我不會走,我留在這看著你,隻要阿懿不要害羞就好。”

怎麽可能不害羞?

沈懿身上的羞紅漫過青紫的傷,時不時偷覷她一眼,又惶惶然垂眸,睫毛上抖落水珠。

沈清徽站在浴室門口,眸光靜斂,有意無意地撫摸自己修長的指骨。

這是她第三次看到完全展露在她眼前的沈懿。

水流漫延,青紫交織在雪白之上,沈懿是一隻斷翅的蝴蝶,殘缺,美豔。

逃不掉,飛不了。

沈懿洗完澡後,聽從沈清徽的安排,乖巧地趴在軟枕上。

沈清徽將她的睡衣卷到肩上,布滿猙獰傷疤的後背,重新暴露在她眼中。

那對夫婦從來不把沈懿當成人來看待,對她動輒打罵。偶爾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他們心情不好,為了出氣便對小孩下死手。

小孩從來不會哭出聲,隻是沉默地忍耐他們的施暴,身體實在是受不了,才會掉下眼淚。

她越倔,大人打得越凶。

有一次他們差點把她打死,她躺在**大半個月才能下地,這次的傷都算輕了。

每看一次被剜一次心。

沈清徽的唇微微翕動,她緊緊攥著手中的藥管,什麽話都說不出。

許久後,她才頹然卸力,擰開藥蓋,擠出白色的藥膏。

“疼的話,告訴我。”沈清徽就著藥膏,在小孩的淤青上旋揉。

沈清徽謹遵醫囑,下手時力道不輕。

沈懿抓緊枕套的一角,過分敏感的身體輕微顫抖。

藥效發作後,便會蔓延開滾燙的熱意,仿佛要重塑她的肌骨。

她忍疼忍慣了,連哭喊都不會,隻是沉默地承受,一張小臉煞白煞白。

這孩子,沈清徽心裏驀然一疼。

沈懿像一株含羞草,輕輕觸碰,便一片片收攏葉子,將整顆心藏在裏麵。

沈清徽要剝開這層柔軟的保護殼,將沈懿的心收在掌間,妥善保管。

她按住小孩的肩頭,輕聲問:“疼嗎?”

怎麽可能不疼呢?

沈懿惦記著要回她話,一開嗓,便痛地嗚咽幾聲。

“阿懿,別怕。”沈清徽從後抱住她,她一步步引導:“你可以哭的,知道嗎?”

開心就笑,難過就哭。

沈清徽愛憐地吻吻她的耳後,聲音輕輕地:“我心疼你。”

沈懿禁不住她這樣哄,眼淚霎時落下來。

小孩子是最受不得委屈的人,可是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她笑沒有錯,哭也沒有錯。

別人隻會一遍又一遍告訴她,她活著就是錯,她做什麽都是錯。

可是現在有人心疼她了,她不是沒人喜歡的孩子。

小孩哭得很慘,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好似要把過去那幾年,隱忍未發的難過全部發泄出來。

“哭吧。”沈清徽歎息一聲。

她給沈懿穿好衣服,把小孩抱在懷裏。沈清徽抽出一張紙巾,給沈懿擦眼淚,她邊擦邊哄:“阿懿,不怕哦,疼要告訴我。”

沈清徽親親她濕漉漉的臉頰,故作苦惱地皺起眉:“怎麽這麽委屈呀?”

“我給你唱歌好不好?”她沒有哄孩子的經驗,隻能學記憶中夏花間哄她時用的法子。

沈懿一邊抽搭一邊奶聲道:“好。”

沈清徽哼的是一首無字歌,語調悠悠漫長,低回婉轉。

漸漸地,沈懿崩潰的情緒穩定下來,直到徹底睡熟後,她抱著沈清徽的手也沒有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