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夏茶

8、夏茶

直到外人離開後,沈清徽才垂眸喊夏茶:“小姨。”

夏茶是夏花間同母異父的妹妹,沈清徽的小姨,她們上次見麵是在一月前。

沈懿見到陌生人,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有些無措地捏住沈清徽的衣角。

沈清徽察覺到她的不安,把她的手牽到掌心,她柔聲:“寶寶,別怕。”

夏茶意味深長地打量沈懿一眼,她拉開椅子,在她們對麵坐下。

“小沒良心的。”夏茶悠悠起調:“不是光姐告訴我,你今晚準備在華嘉吃飯,我都見不到你人,平時也不知道打個電話給我。”

沈清徽和她沒有住在一起,平時兩個人都忙,一個真忙,一個閑忙,明明就居住在同一座城市,每個月見麵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隻有這些至親能這樣和沈清徽說話,她身姿筆直,沒忍心說出真相戳穿夏茶。

是夏茶這位植物學家上個月親口和她說,這個月要去深山老林采集標本,手機信號不佳,讓其他人有事沒事都不要找她。

沈清徽態度誠懇:“是我忙忘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夏茶沉默片刻,她說:“昨晚。”

她聲音極輕地問:“清徽,今年你去看過她們嗎?”

沈清徽眼裏劃過一絲悲慟,她臉色微白,忍不住抓緊沈懿的手獲得心理支撐。

沈懿用純良如新生兒的目光看著她,仿佛感覺不到手上的鈍痛。

半晌,沈清徽回過神,她說:“還沒有,小姨你呢?”

夏茶搖頭,不禁在心裏輕歎,她們都沒有勇氣祭拜已經離世的沈篁與夏花間。這些年她甚至必須沒事找事忙,才能在忙碌中短暫忘記心裏的哀痛。

她緩緩舒口氣,轉而看向沈懿,笑問:“這丫頭是你從哪兒帶回來的?”

幾天不見,沈清徽就背著她在身邊養小姑娘了,還那麽小,那麽乖。

“從碼頭帶回來的。”沈清徽也不瞞她。

夏茶細眉一挑,麵露探究之色。沈清徽這話是什麽意思?碼頭上哪裏來的孩子?

沈清徽沒有繼續解釋,她低頭呼呼沈懿被她抓紅的手,麵帶愧疚:“抓疼你了。”

沈懿乖乖地搖一下頭。

沈清徽揉揉她的腦袋,示意她看向夏茶:“阿懿,喊小姨。”

沈懿眸裏光色瀲灩,她對夏茶露出一個乖嬌的笑,隻是放在膝上的手,仍舊緊張地蜷起來:“小姨好。”

即使她年紀尚幼,也隱約知道夏茶和那些,她之前見過的出現在沈清徽身邊的人不一樣,夏茶與沈清徽的關係更親密,知道的事情也更多一些。

她是清徽很重要的人,沈懿為這個認知而忐忑。

突然,沈懿鼻上一癢,她緩緩地眨下眼睛,那個氣質溫雅的女人笑看著她,夏茶自來熟地伸手捏一下她的鼻尖,語氣親昵:“你真可愛。”

濃密睫毛闔下眼中的羞怯,瓷白肌膚上漫開薄紅,沈懿像隻受驚的小鳥崽,惶然地往沈清徽身後藏。

夏茶注意到她因害羞而躲閃的動作,旋即笑開,她揶揄道:“清徽,她還真是個寶貝兒。”

小孩的臉更紅了。

“小姨。”沈清徽把人摟在懷裏,她緩聲,清冷嗓音裏隱含懇求:“你不要嚇到阿懿。”

“阿懿?”夏茶驀然笑一聲,她好奇地問:“她姓什麽?”

沈清徽的眸裏染上暖色,她說:“姓沈,沈懿,我取的名字。”

“這名字取得挺好。”夏茶話一出口便意識到什麽,她怔了怔,欲言又止:“你給她取的名字……”

身為沈家家主,沈清徽不會不知道自己賦予一個人姓名的意義,這樣的舉動不啻將一個人完全納入自己的生命,從此命運與共,感情相依。

她是該說沈清徽任性,還是該說沈懿幸運。

沈清徽猜出她心中所想,她正色:“小姨,阿懿是我的家人。”

家人,不是奴仆或附庸,工具或棋子,而是近在身旁,藏在心上的人。

她會讓所有人都明白,沈懿是她認定的家人。

沈懿是沈清徽一眼就相中的孩子,沒有人明白她與沈懿對視上的那一刻是什麽感受。

血液沸騰,胸膛轟鳴。

黑白底色的世界重新迎接四季的到來。

好像……她們天生就應該在一起。

無論她遲到多少年,她都會屬於她。

夏茶看出沈清徽眼底的認真,她神情複雜:“你打算收養她?”

一個未成年收養一個孩子?

盡管她並不知道沈懿的來曆,可如果沈清徽執意要這樣做,她也沒有辦法阻止。

什麽是收養?沈懿依偎在沈清徽身邊,在心裏反複咀嚼這個陌生的詞匯。

沈清徽低頭看沈懿,她驀然笑了聲:“準確來說,是我打算和她在一起生活。”

夏茶凝視她的臉龐,好一會兒,她才說:“決定好了就行。”

“夏總,茶。”此時,她吩咐的茶和餐具被人送來了。

她淡聲:“進。”

消過毒的餐具在桌上整齊排開,入菜前先上茶是餐桌上的規矩,那些人很快又如流水般退出去。

沈清徽提起紫砂茶壺,她身體微前傾,往瓷杯中倒茶,柔光下美人眼目清冽,手掌與細腕曲折成一個漂亮的弧度。

夏茶在一旁問沈懿:“你多大了?”

沈懿奶聲嬌氣:“七歲了。”

夏茶見她可愛,不怕死地說:“我很喜歡你,你來我家做我的女兒好不好?”

沈清徽輕輕地挑起一眼。

“不好。”小孩嬌聲拒絕,嗓音在汩汩的倒茶聲中顯得有些顫。

夏茶不解地蹙眉,她支起下巴,問::“為什麽不好?”

沈懿仰起小臉,認真地不得了:“我不要做誰的女兒,我要做清徽的阿懿。”

童言無忌。

持物向來穩重的沈清徽手抖了一下,茶嘴處濺出一兩滴茶水。

好在,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態。

沈清徽重新落座,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夏茶準備的是老少鹹宜的普洱,暖胃、潤澤,待會兒沈懿可以好好嚐嚐,慢慢適應粵地的習俗。

夏茶本來還要再逗逗沈懿,被沈清徽三言兩語打發。沈懿那麽害羞,沈清徽可不能讓人給她嚇壞了。

十多分鍾後,菜肴被人一道道端進來。

粵菜講究清淡、精細,食材的新鮮程度對菜品的口感影響很大,尤其是肉類,沒有重鹽和爆辣的遮掩,食客能夠輕易品嚐出食材的優劣。

冬藏的食材選的都是當季的蔬果魚肉,廚師各懷絕技,慕名而來的食客眾多,吃過冬藏的菜的人都忍不住叫一聲好。

這一桌,點的都是冬藏的招牌菜。

“阿懿,慢點吃,小心有刺。”沈清徽一邊給沈懿夾菜,一邊觀察她的表情。

眼尾一彎是喜歡,嘴角下拉是無感。

阿懿不喜歡吃酸的菜,其他的菜都還可以,幾番試探後,她有了定奪。

坐在她對麵的夏茶,則吃一口飯瞅一眼兩人,咽一口菜瞧一眼兩人,最後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裏顯得相當多餘。

夏茶鼻尖發酸,沈清徽長這麽大還沒給她夾過菜呢,她倏然伸過飯碗,明示道:“清徽,我要吃白切雞。”

沈懿抬起眸看她,烏睫撲閃,似乎在疑惑什麽。

這麽大個人也好意思?沈清徽把手邊的白切雞推到夏茶麵前,她輕描淡寫道:“食不言。”

這是拒絕給她夾菜的意思。

夏茶滿腹心酸地咬一口白切雞,雞肉口感嫩滑鮮美,她悲憤地又多吃了一塊。

她曉得了,沈懿是沈清徽的寶,其他人都是草。

正當她難過時,沈懿的目光從碗裏移開,她伸出筷子,準確無誤地夾向某碟菜。

沈清徽神色微凝,一小塊釀豆腐顫顫地落在顆粒分明的飯堆上,那是她的碗。

“清徽吃呀。”沈懿聲調上揚,有些急切。

剛才夏茶的行為提醒了她,沈清徽一直在照顧她,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飯,其實她也可以給沈清徽夾菜,看著她吃飯。

沈清徽動筷,唇齒開合,醬汁四溢,她在沈懿期待的目光中,勾了勾嘴角:“很好吃。”

食不言的規矩第一次被打破了。

忽地,沈清徽鳳眸微動,她抽出一張紙巾,在沈懿白嫩的嘴邊輕輕擦拭。

“阿懿,嘴角。”沈清徽神情專注,她將那一點醬汁仔細拭去。

沈懿的脖頸慢慢白裏透紅,她害羞地垂下眼睫。

夏茶早已停筷,她安靜地看著兩個女孩之間的互動,眼神生出些許蕭瑟。

曾經也有兩個人,在她麵前這般親密無間,眼眉裏俱是纏綿,後來她們都化作一抷土,黃泉骨,故人音容與風采,宛在昨日。

這頓飯三人吃得很慢,食後,夏茶將沈清徽和沈懿送到門口。

夏茶在外人麵前一向是空穀幽蘭的形象,她立在門口,笑語輕盈:“承蒙惠顧,歡迎下次光臨。”

沈清徽牽著沈懿的手:“阿懿,和小姨說再見。”

沈懿抬頭看夏茶,她乖聲道:“小姨再見。”

夏茶摸摸她的頭,不掩眼中喜愛之情:“寶貝兒,再見。”

聞學優正好走出來,她看著沈清徽和沈懿的背影,沒忍住好奇心問夏茶:“夏總,她們和您是什麽關係?”

“想知道?”夏茶向她走近幾步,曖昧地眨一下眼睛。

聞學優心中警鈴大作,她說:“您方便說嗎?”

夏茶突然湊在她耳邊,嗬氣如蘭:“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聞學優瞬間耳朵發紅,她嗔夏茶一眼,轉身就往裏走,難道在**她親得還不夠多嗎?

等她走遠,夏茶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她給沈慎微發了條短信:“慎微,清徽身邊的那個孩子是怎麽回事?”

幾分鍾後,沈慎微給她轉送了一個文件,裏麵都是和那起跨省販賣女童的案件有關的內容。

“她們說清徽帶走了其中一個孩子。”

“她打算留下那個孩子嗎?”

……

夏茶看完所有的資料後,回複沈慎微道:“那個孩子能讓清徽開心。”

沈清徽在和沈懿相處時,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開心。

不就是要養小朋友,又不是去偷小孩,夏茶心想,隻要沈清徽能夠開心,她要做什麽都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