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蛛網

相夫人不知自己引狼入室,陳清和則有計劃的奔著書房方向而去;因得有些身手,一路很是巧妙躲開了巡邏的侍衛。

這府中各方眼線無數,晏寂清給她的那一摞書卷中便畫有一份地圖,故而她對路線倒是爛熟於心,隻是又仔細留意著府裏的細小變動,與適合逃跑或藏身的位置,以提前做好萬全的對策。

書卷中記,從正廳用過晚飯賀韞便會去妾室房中歇下;有時是婉姨娘,有時是林姨娘,極少留宿夫人處。

期間侍衛有兩次換班,一次就在不久後,一次是在夜半,是探尋的好時機。

可想,那些眼線潛伏至今,既描繪出了地圖又探出了賀韞作息規律,卻還是沒能找出實質證據,賀韞該是有多麽謹慎。

若在前廳經過難免會被人瞧見,所以陳清和便借著枝葉遮擋一路摸到了後牆。她一邊掐算時間,聽到腳步聲越來越遠,便知侍衛離開了院子要去交班。趁著空檔,雙手死死扒住牆頭帶著身子翻躍而下,落在了草地之上。陳清和小心翼翼地先移至長廊旁的山石後,觀察四下無人,這才一路小跑到了書房處。

她荷包裏常備著一副銀針,是逃亡時跟著那吃恰子所學,倒是受益至今了。

月色下,陳清和屏住呼吸,側耳留意著換班的腳步,鼻尖也泌出一層細密的薄汗,心如鼓點般撲通撲通衝撞。

要說完全不害怕那必是在逞強,可她必須成功,便隻得將牙關咬緊。

相府謹慎,侍衛們的換班很快,那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

汗滴順著陳清和的下巴滑落,就在砸向地麵的瞬間隻聽‘哢噠’一聲輕響,鎖開了。

陳清和猛鬆一口氣,卻也沒工夫用來高興,她利索的將鎖取下,以防留下腳印而細心脫去鞋子,推開房門跑向窗子。

窗子是從內鎖的,在外麵隻能破壞而無法撬開,所以要從裏麵將窗鎖打開。

打開後她又快步離開,將外門重新落鎖好叫人無從察覺。說時遲那時快,侍衛們剛好交了班回到院中,陳清和也如一隻靈巧的貓兒從窗口鑽了進去,隻掀起一陣清風,仿佛從未有人來過。可隨著窗子的關掩,屋內也昏暗下來,隻得以那朦朧的月光去依稀分辨,又要處處小心不要碰撞跌落,又或踩著什麽,恐出聲響會引來侍衛注意。

她率先來到書案前,將掌心緊張出的汗用帕子擦了擦,認真觀察過擺放的方向與角度後這才開始翻閱。

倒並不指望一晚上就能翻出什麽有用的東西,重要的是,不要出師未捷反把自己搭進去,引起賀韞那老狐狸的警惕心。

外麵偶有侍衛巡邏的影子映在窗子上。她將身子矮下,一邊看一邊規整;賀韞的書案上有許多東西,甚至還放著一包話梅,她廢了許多時間才上上下下的全都翻了一遍。

隻是,這能擺在明麵的,想也是不會有什麽問題,左不過是與同僚相談,或與其他朝臣政見不同罷了;這個結果陳清和早有預料,若真能一下就翻出不得了的東西,那晏寂清這些年安排進相府的人可不是白安排了嗎,都是吃白飯的不成?

隻是查探最忌想當然,便應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會遺漏與錯過,所以她在將最後一張紙放歸原位時還是下意識的用指腹撚了一下,怎料就這一揉撚當真是有了發現。

陳清和的手指一頓,定睛看去——那是張空白的紙。

上麵什麽也沒寫,但紋理細密,比流通的紙張都要光滑,倒像澄心堂紙。

為了確認,她再次細細的摸了摸那張紙,可惜屋內漆黑無法觀其顏色,不過這一次再摸倒是摸出了不同。

這既不是澄心堂的原紙,亦不是後來陛下下令複原的紙,隻是仿的這二者,卻因配比不對故而還有些粗糙。

陳清和激動之餘湧上熱淚,不禁想起枉死的父親母親,就連手指都不由得打起顫。若能帶出去給晏寂清一瞧,這必是重大發現,可思量再三,理智回歸頭腦,還是算了。

自己初入府邸已經發生了許多,不宜再生事,否則就算躲過一劫以後也會被盯上。於是她最後確認過手感,將那紙重新放了回去,轉而打量起角落裏的箱子。

箱子是上了鎖的,陳清和再次拿出銀針試著去撬,可方才已經廢了太多時間,不知不覺的侍衛就開始換第二次班,若錯過這一次時間就要等到清晨。

貪一時吃大虧,陳清和果斷放棄了撬鎖,不再多探。

她按原路從窗子翻出,將門打開再進去鎖上窗子,確保一切都與未進來時一模一樣後仔細鎖好了書房的門。

這書房雖隻看了一小處,接下來倒確實要去祠堂了。

可憐賀行雲挨了鞭打,衣衫浸著血與後背緊貼著而粘連,就連膝蓋都跪得紅腫了,又餓得厲害,卻還堅持跪那蒲團上冷得哆嗦。

聽到腳步,他知道父親母親不可能過來,也就隻有下人了罷。可有父親的命令在,他們定不是來送飯送藥的,那就隻有來帶他問責之類的了,總歸不會是什麽好事。

“下人們早就被夫人悄悄吩咐走了,你倒老實。”

陳清和從袖子裏拿出那兩個已經徹底冷掉的饅頭,在他身旁另一個蒲團上坐了下來。

小少年模樣狼狽,倔強卻不減分毫。

但在看到來人居然是陳清和時,眸子還是驟然放大,閃過了那麽一絲欣喜:“夫子,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是不是餓了。”

陳清和將已然冷硬的饅頭塞進他手中,絲毫沒有騙小孩的愧疚,道:“夫人勸我,若此時請辭外麵不定如何風言風語,故而留我再在府中呆些時日,再試一試。我想,如今我既還是你的夫子,就擔著教育你的責任;先前你我相識得不痛快積了許多誤會,若能就此解開也好,故而來看看你。你父親不準旁人給你送飯,我尋了借口也就拿到這麽兩個剩饅頭,你且壓一壓餓吧。”

她麵上已無怒意,又恢複了往日的平和。

賀行雲握著那兩個饅頭鼻頭一酸,不知想到的是母親的隱忍,還是父親的狠心,一張嘴就想掉眼淚,便暗嫌自己實在沒出息,忍了又忍,生憋了回去。

“夫子,對不住,我實在不該說那些混賬話的…我…我就是想到母親為了那些妾室垂淚的模樣,心裏不痛快……夫子雖在淮安,應也聽過我父親風流的名聲,所以,所以我…”他解釋著,哭腔又不爭氣的泛了上來。

夜風吹得燭火明明昧昧,女子突然靠近,在身旁蹲下,用那溫軟的手掌撫過他的腦袋,將他輕摟。

鵝梨香沁人心脾,令人心安。

陳清和順著他流露出的脆弱,以溫柔最為攻心:“我明白。”

“你啊,豎著一身刺,不過是替自己母親不平,想引起父親注意。你不滿接連被迎進門的妾室分走了父親的感情,所以對我亦有防備之心。”

“記得我曾與你說過的話嗎?我心中鴻鵠,真正希望的是能站至頂峰處得見萬世太平,解放為男子附庸上千年的女子們。雖說我亦明白,這太過於宏大而難以實現,可有著如此想法的我又怎會甘願做一隻籠中鳥,為人妾室?我這些話傳出去可是要被人評做荒唐的,如今你我也算交心相談了,那麽,賀小公子可也能放下對我的芥蒂,試著信任我?”

“我來京中隻是為了帶父親落葉歸根,但我的根還是在淮安,所以賀小公子若實在不放心,等將父親墳遷來京中,我會立即動身離開。”

陳清和循循善誘著,既講了理又講了情,滿眼真誠,說著,鬆開懷抱,拿出那瓶傷藥對賀行雲的心理防線進行最後一擊。

“喏。我也是頭一回知道府裏規矩竟這般狠,相爺也當真是舍得下,三十鞭子下去皮肉都爛了,我光聽著就擔心的厲害,便說自己搬箱子砸了腳,向下人們尋要來了這個。”

賀韞對這母子倆的忽視,既造就了賀行雲一身的刺,同樣也造就了賀行雲缺愛。於是陳清和就為他織下了一張名為真心的網,等待著他墜落。

蛛網就像流沙,隻會越陷越深,越來越緊。

隨著她主動繞至他身後,解開了他的衣衫,用指腹軟化開藥膏悉心覆上那猙獰的傷口;刺痛後酥麻之意遍布全身,他不自覺顫了一下。

“夫子…我,我自己來吧。”

這是十七年來他第一次與除母親與奶娘外的女子如此親密,即便對方隻是心無旁騖的給他上藥罷了,但他還是不可控的紅了耳朵。

“怎麽,你是能夠到自己的後背,還是打算去喚個下人來幫忙?那相爺與夫人可就要知道我偷偷來瞧你了。”

陳清和語調半開玩笑,對著傷口吹了吹,又問:“可好些了?還疼麽?”

賀行雲被那涼風吹得一激靈,也顧不得傷口便瞬間挺直了腰板,腦海裏不斷縈繞著鵝梨的香甜,甚至是回想起初見時,她一頭撞進盛長明懷中,大概也是夾雜著這股鵝梨香吧。

“不疼了…”他啞了聲音,悄悄在自己胳膊上擰了一把,才強行斷了混亂的思緒,可心跳卻無法控製。

賀行雲隱隱感覺到這是個不妙的苗頭,然而再一次對上陳清和那一雙惑人的眼眸時,不管她說什麽,他都隻點頭應了下來。

“藥上好了。那我們說好了,放下過往的芥蒂與成見,今後好好相處。放心吧,我大抵還算個不錯的夫子,我的學生都還挺喜歡聽我講課的,必不會太難熬。夫人希望春考上能得見你名次,我們努力試一把,也叫相爺刮目相看,如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