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林玖將手機收回口袋。
從他進倉庫換衣服到打完電話，一共過去不到五分鍾。
這短暫的五分鍾，林玖就像是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翻閱了其中一頁，經過腦內潤色後，構築出電影般的片段。這對他來說已經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一開始他隻是記性好，後來自己總結出了一套規律，記憶能力也越來越強。
林玖不相信人的腦子可以容納無限多的東西，如果見到什麽都記下來，遲早會被累贅物拖垮。能夠記下十萬三千本小黃書，還能夠隨意地記起任何一本其中的內容，這樣的人隻會出現在小說動畫裏，而且還是個銀發碧眸的美少女。
林玖不是銀發美少女，因此他很清楚自己能做什麽，該做什麽。
人的腦子就像是一個書架，往裏麵放書應該有所選擇，若是什麽東西都放上去，反而會讓重要的知識無處安放。就算是留著，那麽多東西擠在一起，偶爾想起某本書的其中一段情節，但是記不起書名，這時候想要從茫茫書海中找到一本也極為困難。
哪怕是再怎麽得天獨厚的優勢，如果不注意學習和訓練，那麽也會泯然眾人矣。
“……楊叔也察覺到了嗎？”
林玖想起進店時，店長楊叔一瞬間露出的古怪表情，不由地沉思。
不，不對，那不像是外人的事，而是發生了什麽與我有關的事。
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絕對的。
林玖心想著，再次拍了拍自己的臉，露出營業性的標準笑容走出倉庫。
“歡迎光臨。”
林玖向進店的客人問好，一邊裝作整理貨架，一邊觀察著店內環境。
那兩位可疑人士在他進倉庫之後就離開了，不僅如此，對方表現得很謹慎。休息區上不見一次性咖啡杯的蹤影，就連每日報紙也被拿走，不留下任何痕跡。
林玖微微挑眉，轉身對缺少的商品進行補貨。
該做的他都已經做了，接下來就交給專業人士。
不管發生什麽，總之先好好工作。這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想要的東西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爭取。最後微笑的人一定是努力向上，認真進取的人。
“小林，你明天不用過來上班了。”
“……”
下班高峰期結束，店內客人空空如也。
店長楊叔沉吟片刻，還是決定遞給林玖一份離職申請書，還有一支筆。
這位頭發稀疏，但每天都會仔仔細細地打理。上班前必定剃胡須，下巴永遠鐵青的中年大叔，在林玖的印象之中一直都是和和氣氣，笑容滿麵。
如今楊叔麵露愁容，就像是工作一直升不上去隨時麵臨裁員風險，家裏的房貸還有三十年要交的悲慘大叔，這時候老婆還跟人跑了。自暴自棄的想著跑就跑吧，自己也能放鬆放鬆。結果在按摩技師APP下單之後，發現來的人是謊稱做兼職的女兒。
楊叔很難受。
他是真的難受。
林玖是在上一年過來做兼職的，當時這家店虧損嚴重，楊叔這個當店長的純屬就是被頂上來挨罵的。他每天想著怎麽提升營業額，想的頭發都掉了。
楊叔還記得林玖當時過來麵試的事情，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年不像是應聘的，反而像公司高層過來做指導的。上來逛了一圈就找出不少問題，還提出造成經營浪費的因素，類似於共享雨傘等相關服務的利益率太低必須中止，換成自售雨傘。
多虧了林玖規劃經營策略進行整改，之後門店的經營狀況有所改善，從赤字到盈利不過是一個月的事情。楊叔借此坐穩店長的職位，年終獎有所提升，當時罵他的人態度大轉變，紛紛討教如何改善經營的秘訣。
如果不是發生了這種事，他才不會辭退林玖。
要知道林玖不僅僅是做著接客收銀這種基礎的工作，他還幫忙財務、人事，采購和營業額的管理……簡單來說，他就是幫忙把店長該做的事也順手做了。一想到這樣的人才離開店鋪，楊叔感覺天都塌了，整個人無精打采。
“請告訴我理由。”
林玖沒有立刻接過對方遞來的離職申請書，他默默地在記憶書架翻閱相關的法律知識，準備好維護自己的利益，堅決對不公平待遇說不。
“今天中午，你爸來了。”
楊叔表情有些古怪，氣得臉色漲紅。
“……他在店裏鬧了一通，我一開始還以為他隻是在關心你，擔心你在這裏工作會影響到學業。直到他開口要錢，我才察覺到事情不對。”
楊叔逐漸挺起背脊，鐵青的臉角剛毅，沉聲道：“我也是個當父親的，我能理解我家小孩要是在高三的時候不好好上學反倒是去做兼職，我也會生氣。但我絕不會去索要小孩的工資，這是對孩子的一種侮辱。林玖，你也成年了，你有承擔法律責任的能力，你能為自己做出選擇。我沒有把你的工資提出來交給你父親，哪怕是他帶著戶口本過來證明親屬關係，我也不在乎。他如果想告我，那就告吧！我不怕！”
楊叔省略了一個細節。
林玖的父親索要林玖工資的理由。
他說，林玖每個月拿工資去賭錢，購物，上網，造成惡劣影響。這錢必須由父母保管，這樣才不會讓小孩亂花。
楊叔當場就笑了。
“滾！”
楊叔隻留下這麽個字，再也沒去理會麵前這個道貌儼然的男子。
這要是被領導知道，他這個店長職位估計就保不住了。
絕對不能對客人無禮，這是服務業的常識。
更何況這還是員工家屬。
但他就是受不了。
“我明白了。”
林玖接過楊叔遞過來的文件，掃了一眼，確認無誤之後就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這一刻，他才明白為什麽這不是辭退合同，而是離職申請書。
楊叔希望林玖的工作履曆沒有汙點。
因為林玖沒做錯什麽。
楊叔接過離職申請書，深吸一口氣，蓋上了門店的印章。
“無論別人怎麽說，我都相信你是一個認真又優秀的年輕人。你的將來絕對不會局限於這裏，祝學業有成。”楊叔真誠道，“感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
“……這句話應該讓我說才對，楊叔。”
林玖微微一笑，溫暖得仿佛連冰川都能融化。
“謝謝你對我的照顧。”
林玖換好衣服離開便利店。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工作了將近一整年的地方，輕輕揮了揮手。
楊叔見著了，他本想揮手，但是剛好有顧客過來，隻好歉意地笑了笑。
林玖搖了搖頭，提了提肩膀上的背包，撐著傘，轉身離開。
就這樣一步步走向昏暗的街道。
便利店溫馨的燈光，漸漸地照不著了。
————
林玖撐著背包穿過雨後的小巷子，潮濕陰冷的氛圍彌漫而來，泥濘的路麵將他穿了數年都沒壞的鴻星爾克鞋子染上深色。說來遺憾的是，他從初中開始就不長個兒。當初買鞋子的時候還想著買大一碼能穿更久，還好當時狠下心買了合腳的。
在回家的路上，他還特意繞過放著粉紫色霓虹燈的按摩店，這已經是條件反射。
林玖還是個初中生的時候，就曾經被坐在大堂裏那些穿著睡衣的大姐姐邀請他進去坐坐，說是隻要陪姐姐們玩一個下午就能送他一箱營養快線。
林玖深思熟慮之後選擇了離開，他堅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他要是去了，沒準會付出比一箱營養快線加起來還要多的……汗水。
嗯。
汗水。
在複雜的如同迷宮般的城中村裏，林玖登上了一棟破舊的大樓。這裏沒有電梯，沒有燃氣，不能使用高功率電器，容易跳閘，下水道時不時還會堵塞，消防隱患也是個問題……就算如此，對於林玖而言，這裏也是個家。
人隻要有家，有個能回去的地方，那麽就算是天塌下來，也能夠站起來撐下去。
林玖的家在四樓四零四，這不是什麽好數字，因此好多迷信的人都不願意住在這裏。多虧如此，這裏房租比其他地方便宜。
來到家門口，林玖試著跺了跺腳，失靈的感應燈掙紮了兩下，在忽閃忽滅之中罷工。他在心中歎了口氣，掏出鑰匙憑借著記憶力精準找到自家房門的鑰匙孔。
“哢。”
生鏽的鑰匙艱澀的捅進去了，但是發出了意料之外的聲音。
林玖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似乎有一種酸楚的感覺爬上了他的後背，莫名的恐慌感湧上心頭，他忽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哢——哢——”
轉不動。
這是林玖的家。
又不是林玖的家。
我走錯了？
不小心走到其他樓了？
或者說，這裏是三樓……還是五樓？
這是林玖從出生以來，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記憶力。
林玖呼吸的節奏漸漸地變得粗重，整個人陷入焦躁的情緒之中，無法自拔。他試著用力去扭，直到生鏽的鑰匙崩斷，他都沒能打開門。
“吵死了！吵什麽吵！”
厚實沉重的屋門被扯開，隔著一層鐵門，一位光膀子的肥胖男子衝著林玖暴喝道：“你誰啊？幹嘛弄我家的門！”
“……我倒是想問問，你是誰？”
昏暗的走廊被屋內的燈光照亮了一半。
林玖半張臉沉浸在黑暗之中，殘存的微光映出他冷漠無比的眼神。
“呃。”
光膀子的男人一身肥肉抖了一下，當他察覺到自己被個穿校服的小男孩嚇到後，當場惱羞成怒，肉臉迅速蔓延一片紫紅色。
“這是我家！關你屁事！”胖男子吼出聲後，似乎想到了什麽，冷哼一聲，“這房子我已經買了，錢也付了！你要是和之前的住戶有關係，那就去找房東去，別在我這裏撒野！”
“陳老板，你還沒好嗎？”
屋內傳來女性的聲音，氣息絮亂，帶著一絲絲挑逗。
“來了，寶貝，我這就來。”這胖男子的語氣瞬間變了，當他轉過頭的時候，又是一副凶神惡煞的嘴臉，“快滾！別耽誤爺爺我做好事！”
說罷，他直接把門一甩，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林玖沉默了一會。
他敲了敲門。
“還不滾！！”
肥胖男子剛吼出聲，隻見林玖將一個東西精準從鐵門鏤空的縫隙裏扔進去，落在地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
“這是啥？”
肥胖男子低頭看了一眼，被大肚腩擋住了視野，沒能看清是什麽。他抬起頭，發現那個半夜三更擅闖民宅的惡賊已經跑了。
“哼。”
肥胖男子再次把門重重地關上，他轉過身，搓著雙手往房間走去，忽然感覺腳底板一痛。他連忙蹲下身子，好不容易才繞過自己的大肚腩，找到了自己踩到的東西。
——那是斷成半截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