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父慈子孝
林玖掏出手機翻開通訊錄，翻到最末端才找到林山宗的名字。
他沒有添加備注，而是直接錄上對方的姓名。
林玖仰頭深呼吸，調整自己的心態，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隱約間還聽到樓上傳來某個肥胖男子氣急敗壞地叫罵聲，這悅耳的聲音讓人心情愉悅。
電話隔了半響才接通，林玖條件反射的將手機離耳朵遠一點，事實證明他這個選擇是正確的。電話那邊傳來了吵雜的巨響，打牌，搓麻將，還時不時聽到幾句粗口。
“喂，爸……”
“老子忙著呢！有什麽事找你媽去！”
還沒等林玖開口說完，電話那邊就打斷了他。
林玖沒有沉默，他知道他這時候要是閉嘴，那就沒有機會繼續談了。
“為什麽要賣掉房子？這房子的水電費管理費一直是我在交，你根本就沒出過錢。你有沒有想過，把房子賣掉之後……我該怎麽辦？我住哪？你還是人？”
林玖沒有問林山宗為什麽要跑去他上班的地方鬧事，而是強調這一點。
對方欠了賭債找他要錢不是一次兩次，他認了，也忍了。
唯獨賣房這件事，他忍無可忍。
“……”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林山宗從未見過如此憤怒的兒子，一時語塞。
在他印象之中，這還是這小子第一次作出反抗。
男人不耐煩道：“老子的房子想賣就賣，你管得著？嬲你媽媽別，好事沒有，屁事一堆，你要是沒地方住就去你媽那，以後別再回來煩老子！我想破頭都想不通，我和你媽離婚的時候你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一定要跟著我，我他媽煩死了！”
“你這是不打算履行撫養權？”林玖語氣依舊平靜。
“笑死，你以為你在跟誰講法律呢？你老子我以前是當律師的，我還怕你？你今天已經成年了！該權利在子女成年時即消滅！”
就算是隔著一個電話，隔著遙遠的距離，林玖也能夠想象出來對方眉飛色舞的樣子。這人總是這樣，一喝酒就喜歡吹噓自己過去多麽了不起。
越是沒用的男人，越是會停留在過往的榮光之中，一輩子都走不出來。就這麽沉浸在酒精與賭博帶來的刺激感，一直腐爛下去。
“……今天原來是我生日啊。”
林玖自嘲地笑了笑：“這就是你給我的生日禮物嗎？”
林山宗頓了一下，因為情緒大亂的緣故，他輸牌了。當場便把所有的火氣都發泄在林玖身上，破口大罵道：“少煩老子！你媽現在可有錢了，跟人住豪宅呢！你要是不願意去，那你就隨便找個公園，找個橋洞裏待著，老子現在沒空管你！”
“房子賣就賣吧，反正我早就沒有家了，從此以後再無父子關係。”
林玖說完便掛斷了電話，起身向著樓上走去。
每踏出一步，過往的記憶都會湧上來。
有酸楚的，也有溫暖的，什麽都有。
如今什麽都沒有。
老舊的感應燈徹底熄滅，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空間，隻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林玖不相信這個世界有鬼，建國之後不許成精，這是自然之理。但是現在，他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覺，仿佛整個樓道裏四處都是無形的手，想要把他拖下去，拖到幽邃的黑暗之中。他的腳步變得沉重，每走一步都那麽累，那麽疲倦。
林玖再次回到了四樓的樓道。
他看著麵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家門，適應黑暗的雙眸找到了掛在牆上的電閘。
電閘箱的蓋子早就掉下來了，他和那個男人都舍不得花錢換，就這樣放置不管。因為家裏不給用大功率電的緣故，時不時就會因為同時用電過多而跳閘。每到那個時候，那個男人會主動出門把開關重新推上去，因為林玖不夠高。
不過，從此以後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林玖靜靜地站在樓道裏，在腦海中翻閱著書架上藏得最深的一本書，那裏麵都是關於他和家人之間為數不多還算快樂的事。
五歲時一家人在兒童公園野餐。
七歲時一家人在世界之窗拍了全家福。
十歲時一家人回鄉下吃團圓飯，奶奶那個時候還在。
……
林玖把過去的一切都回憶了一遍，然後把這本書從書架上挪走。
他再也不需要了。
“——”
因為太安靜的緣故，林玖還能從隔音效果薄弱的房門裏麵，聽到富有節奏的聲音。
就算是麵臨鎖頭被斷截的鑰匙卡住這種困境，這房屋裏的肥胖男子也是精得很。在一通無能狂怒之後放棄了掙紮，打算明天再找房東過來修，還在盤算著怎麽找房東算賬。
“真吵啊。”
林玖淡淡道。
他將背包和折疊雨傘放在地上，在樓道做起廣播體操，時代在召喚。
熱身完畢，林玖閉上了眼睛，一如他在放學路上閉著眼睛走到Wango便利店一樣。
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替代了昏暗的視野，在腦海中浮現立體投影，具體計算到每個細節。就像是敞開了一幅立體的室內環境地形圖，明亮澄澈。
林玖跳了起來，一腳踩在光滑的樓梯扶手上，精準地找到最合適的落腳點，確保自己不會一時腳滑摔下去，穩穩當當地落在上麵。
這隻是第一步。
林玖再次蹬躍，這一次他跳起來踩在牆壁上，借勢騰空一躍，反向轉身飛撲。
蓋帽！
“哢！”
電閘開關直接被扣下。
林玖穩穩當當地落地，拾起背包與雨傘。
別看這一套操作帥得離譜，但凡他個子長高點就不用那麽花裏胡哨。
“——”
房屋內為愛鼓掌的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是一陣陣罵罵咧咧的聲音。
肥胖男人套上短褲遮住了吳簽，把手機開啟手電筒功能，四處尋找電閘。
此時，他忽然聽到了敲門聲。
“誰啊？”
當他側著身子打開屋門的時候，發現又是那個穿校服的小男孩。
“怎麽他媽的又是你？！”
“噓。”
林玖麵帶和善的笑容，指了指電閘的位置。
肥胖男子將手機和視線跟著挪去，看到被扳到下方的開關。
當他轉過頭後，發現那個男孩又一次不見了。
“真TM邪門。”
肥胖男子暗罵一聲，下意識地想要開門。
門鎖紋絲不動。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門鎖裏麵還卡著半截鑰匙呢。
夏天。
沒風扇。
沒空調。
夜間氣溫三十度。
還有蚊子。
“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