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喂,110嗎?
林玖坐在班級倒數第二排靠近窗戶的座位上。
有人戲稱這是主角的專屬座位，而林玖每個學期坐在這裏僅僅是因為他不想聽課而已。有前排高個子的同學擋著，他趴著補覺也能睡個心安理得——或者說上課的老師也能夠借此安慰自己，當作沒發現。
“不要和十班的林玖一般見識。”
這是藍川高中的教師們的一致共識。
距離放學還有漫長的十分鍾，每一秒都是煎熬。
林玖將右肘斜倚著課桌，手掌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
透明窗映出了他的臉，麵孔幹淨，黑色額發隨著歪頭的動作稍稍垂落，露出有些空洞的眼神。
“啪嗒。”
映出林玖倒影的窗戶上發出細微的響聲，水珠順著玻璃窗滑落，混合著窗外的灰塵墜下。林玖伸出手在玻璃窗上摸了摸雨珠劃過的痕跡，他知道那在窗戶的另一邊，摸不著，但他還是忍不住伸出手。
“叮鈴鈴——”
下課鈴如約而至，先前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教室瞬間鬧騰起來。
“下課。”
任課老師有些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頗有幾分老將之風。
“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在學生們的歡呼下，老師再次搖了搖頭，整理教材準備離去。
林玖拎起包起身向著門口離去，他的單肩包很輕，書全部都放在抽屜裏。
作業？
他不用寫。
“借過。”
林玖從一排高個子同學中擠了出去。
沒人注意他，也沒人留意他，每日如此。
……本該如此。
“林玖！”
女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轉頭，看到一張有些陌生的臉。
這是一個女生，單馬尾高高地紮在腦後，不施粉黛，青春靚麗。
“……班長？”
林玖沉思了數秒鍾，好不容易才想起來對方是誰。
“為什麽要用疑問句！”
班長有些不悅地皺起眉頭：“我們又沒換過班，你總不可能連我是誰都記不住吧？”
“……班長你有事的話，請說。”
“這學期全班的書本費就差你一個人了，什麽時候交？”
“明天。”
“明天周六！不上課！”
班長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要是交不起的話，我幫你交！但是你得教我補習！”
此話一出，全班瞬間安靜下來。
那些鬧騰的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班長，有的人肩膀上的背包還垮掉了一半。
班長在上學期拿下全年級第一，被全校表揚和獎學金鼓勵。這樣的才女，為什麽要找個班上最不起眼的人來補習？林玖的成績沒多好吧？上學期不知道為什麽請假沒過來期末考，這學期入學補考也隻是勉強及格而已。
“……”
林玖平靜地看著班長，忽然露出陽光明媚的笑容，溫暖得就像是把身邊的同學都給淨化得透明了一些。
“那我現在就交。”
“現在都放學了，我給你我家的地址，你周末兩天過來教我就行。”
“不，我說的是交書本費。”
林玖掏了掏背包，從一個老舊的錢包夾層裏取出一個紅包，小心翼翼地拿出四張皺巴巴的紅色紙幣。在取出這四張紙幣的時候，一張照片滑出一半。林玖的手抖了一下，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將照片塞回紅包，再把空癟的紅包謹慎地放回錢包夾層。
“班長，祝你周末愉快，身體健康，再見。”
林玖將四百元放到班長的手上，轉身離開，留下她在風中淩亂。
“啪。”
也不知道是誰帶頭鼓掌。
班上的男同學們敬佩地望著林玖的背影，發自真心地佩服林玖。
此乃吾輩楷模，女人隻會影響我打遊戲的速度！
“你……”
班長攥緊著皺巴巴的四百元，向著早已不見人影的門口喊出聲：“書本費要四百五啊！”
“遙遙你別生氣。”班長的好閨蜜黃敏敏，一個有些胖胖的女孩連忙過來安慰氣衝衝的好友，指責道，“這人沒錢也就算了，怎麽有錢還不交？這都拖了多久，全班人都在等他一個。”
“好啦，別說了，他這不是不夠書本費嗎？我先給他補了，把錢交給老師。”
班長寧月遙倒是沒怎麽生氣，她隻是感覺有些遺憾，沒能把林玖帶回家去。
黃敏敏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友，酸溜溜道：“他林玖何德何能受到我家遙遙的青睞，你要是想補課，我可以給你介紹我的補習班啊。我家的補習班環境那麽好，老師還是名校畢業生，長得又帥，還有風度。哪像他，剛剛一點麵子都不給你，我都看到班上有幾個男生在偷笑……看什麽看，老娘說的就是你啊！”黃敏敏瞪了一眼某個瘦高的同學，那一身肥膘帶來的威懾力直接將人嚇跑。
“林玖是不一樣的。”
寧月遙難得地加重了語氣。
黃敏敏一愣，問道：“他哪不一樣？個子也沒那麽高，外貌倒是不錯……說實話挺可愛的，可惜不是我的菜，我更喜歡成熟點的帥哥。除此之外，他還有什麽特別的？”
“這個嘛……”
寧月遙深深地看了閨蜜一眼。
防火防盜防閨蜜。
“你有話就直說嘛！”
黃敏敏翻了個白眼，湊到寧月遙耳邊細聲道：“你還怕我搶你男人不成？”
“你在瞎說什麽啊！”寧月遙不滿地搗了一下好友肉乎乎的腰，她懷疑自己的閨蜜看劇看太多了，整個人都變成戀愛腦了。
她不滿道：“我隻是想要好好學習而已。”
“那你為什麽要找他？”黃敏敏不悅道，她揉了揉自己的腰，“他成績也不怎麽樣，我就沒在前十上看到過他。”
“你要是在前十見到他，我也不會去找他了……”
寧月遙語氣幽然，似乎還帶著一點怨念。
有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思。
“那你告訴我嘛，告訴我嘛！”
在好閨蜜充滿好奇的目光下，寧月遙抿了抿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敗給了她。
寧月遙無奈道：“我隻跟你一個人說，你不要告訴別人啊。”
“嗯嗯！”
黃敏敏乖巧地點了點頭。
寧月遙用隻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壓低聲音：“林玖每個科目都及格了。”
“嗯嗯。”
黃敏敏點了點頭，期待著下文。
“沒了？”
“沒了。”
“就這？”
黃敏敏挑了挑眉，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喲喲，多大點事，就把村裏人都叫過來啦？
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
寧月遙忽然明白好友為什麽會感到不以為然，下意識地解釋道：“林玖不隻是補考成績全及格而已，他從高一到現在，每次考試都及格了。”
“哪又怎樣？”
黃敏敏感到很疑惑。
及格而已，這很難嗎？
“我用班主任的賬號查了學校係統，林玖不管是什麽科目都剛好及格。”寧月遙深深地看了好友一眼，歎了口氣，幽幽道，“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哦。”
黃敏敏點了點頭。
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
寧月遙沒有去管陷入沉思的好友，她握著手上的四百元，目光轉向窗外。
雨，看起來不會那麽快停。
————
淅瀝瀝的小雨從昏沉的天空降下，肆意地落在操場上奔跑的學生身上。
明明被雨淋成落湯雞，卻還是隔著老遠都能聽見他們的笑聲，仿佛在雨中奔跑是一件幸福的事。
林玖瞥了他們一眼，從包裏取出自動折疊雨傘，折騰了一會兒才把傘打開。這是店裏壞掉的殘次品，店長表示反正也不能拿出去賣，會被客人投訴，還不如誰要誰拿走。
“今天得走快點了。”
踏入雨幕之中，林玖掃視了一眼四周的環境，緊接著壓低雨傘，緩緩閉上眼睛。
他這次走路的速度比平時快上不少，但他始終閉著眼睛，就像是在自家後院似的，有種說不出的釋然。每當他即將要撞上人的時候，總是能在千鈞一發之際停下來。不僅如此，在過馬路時，紅燈亮起他默默停步，綠燈亮起他大步前行，走出個虎虎生風，走出個一日千裏，走出個恍若隔世。
危險動作，請勿模仿。
當林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來到目的地門口，一家Wango便利店。
林玖收起雨傘，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臉頰。
似乎接下來的事情，比他剛剛閉眼行走在城市裏還要困難。
“下午好！”
自動門敞開，林玖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營業性的招牌笑容。
若是班上的人見到林玖這幅模樣，估計會以為是認錯人了。
“啊，小林，下午好。”
店長楊叔看到林玖進門後先是錯愕了一秒，但多年的職業素養還是讓他迅速控製好麵部表情。
林玖自然沒有忽視楊叔臉上一閃而逝的尷尬表情，他臉上笑容不減，笑道：“我先去換衣服去了。”
楊叔臉色微微一僵，嘴唇稍微抖了抖，最終還是忍住了想說的話。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林玖轉頭向目光朝他看來的客人微微一笑，同時觀察著店裏環境。
坐落於黃金地段的Wango便利店相比其他便利店要寬敞許多，足足有一百二十六平方米，除了貨架區、櫃台區，冰箱區，倉庫之外，還準備了較大麵積的休息區。當然，租金也比其他門店高出不少。好在這個地方的人流量也配得上這昂貴的租金，現在正是學生放學，職工下班的時間點，生意興隆。
林玖向著倉庫方向走去，在這個過程中，他觀察到有兩位客人是第一次見。
兩名男子一人在休息區，一名站在放著零食的貨架區，看似保持距離，但是偶爾之間會有短暫的眼神交匯。
坐在休息區的男子戴著眼鏡，衣著得體，看上去斯斯文文，正在翻閱著便利店供應的每日新聞報紙，桌上放著一杯現磨咖啡。另一位男子體型高大，戴著口罩，眼神陰鷙，穿著深綠色大衣。頭發有些亂糟糟的，看上去像是許久沒洗過頭。襯衣的袖口沾著褐色的斑點，不知是泥點還是鐵鏽，或是果汁……甚至是血跡。
林玖僅僅是匆匆的掃了一眼，他得承認，自己並沒有看得那麽仔細。
當林玖推開倉庫的門，溫度瞬間降低了不少，這裏麵存放著不少貨物。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將背包放在自己的儲物櫃裏，拿起色彩鮮豔的工作服。
林玖把校服外套脫下來換上便利店工作人員的外套，他整理好衣服，忽然低下頭。
那剛剛轉眼而逝的時間，在他的腦海中像是電影一樣回放。
瀟瀟的雨幕驟停，飄搖的雨水定格在半空中，晶瑩的**如同水晶般折射出四周的景色。
自動門轟然敞開，一位學生往收銀台遞過去一罐可樂，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可樂因為被握在手心的緣故泛起淡淡的白霜。後排的客人在挑選關東煮，勺子舀出來的咖喱魚丸將透明的展示櫃染上一層白霧。展示櫃內部頂端暈開了一些水汽，凝成細密的水珠。正在確認上班表的店長楊叔緩緩轉過頭，他和和氣氣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
休息區的瘦削男子緩緩抬起頭，目光從報紙上挪開，透過眼鏡反光，一閃而過報紙上麵的寥寥信息：【S市福口區上梅林發生殺人事件——嫌疑人從現場逃跑——嫌疑人28歲，男性，穿著黃綠色夾克，體型健碩，可能攜帶凶器——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工作中】。
零食櫃台區佇立的精壯男子也將視線瞥向門外，他的眼神如同野狼般淩厲，右手悄悄地往不規則隆起的外套裏伸去……在這個短暫的過程中，他的手出現了一瞬間，答案就藏在這裏。
林玖忍著一陣陣湧來的眩暈感，捏緊了手中的外套，白皙的手背上冒起青筋。
電影再次回放重演，蒼穹的雨水落在地上，沿著路麵匯入鑄鐵井蓋時發出聲響，似乎全世界隻有這個聲音。
林玖看到壯碩男子在把手縮回袖口的時候，那細長的指甲裏殘留著類似從脖頸處刮下來的泥垢與深紅發黑的汙漬。
毫無疑問，這是血漬。
從人體分離出去的血液隨著血紅蛋白含氧量降低，顏色會變深。血液中鐵元素遇到空氣氧化也會變深，由此能夠根據顏色變化分析得出過去了多長時間。
“……”
林玖緩緩仰起頭，從口袋裏取出老舊的小米6手機。
“喂，請問是110嗎？我要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