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節 曆史(三)

“嘭”的一聲炸響後,半空中繃直的腰帶,應聲而斷。

崇禎隨即滑落在地。

“啊!?”

原本跌坐在地的王承恩,被嚇了一跳。不過多年練就的服務意識,還是令他本能地伸出雙臂,接住了皇爺後背。

“咳咳咳。”驟逢變故,崇禎顧不得其他,赤紅著臉頰,捂住脖子連聲咳嗽起來。

“什麽人!?”相對冷靜的卜大醒,卻是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周遭:“不好,是闖賊!”

在卜大醒眼中,山頂四周,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些零零落落,穿著花衣衫的怪人。

在卜老爺認知中,這種穿束,正是流民為主的闖賊應有的扮相。

與此同時,傳統風格的中式壽皇亭背後,急匆匆轉出來一夥人,向此處奔來。

定睛一看,這夥人卻是奇怪。居中的身穿對襟短衣,一旁卻有穿著補丁短袍的隨從,還有肩扛著奇怪什物的。

奇奇怪怪的團隊,令卜大醒一時間有些困惑。奈何他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也阻攔不了來人。

不過卜大醒這時已經站直了身軀……不論來得是誰,想要加害皇上,得先從他屍體上跨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卜老爺做心理建設這當口,一夥人衝將過來,沒等卜老爺說什麽,當先壯漢隻是伸臂一格,就將卜老爺推到了一旁。

緊接著,一個身穿黑色中山裝的胖子,喘著粗氣站在了皇帝身旁。另有同樣裝束的一個中年人,也並排湊到了一起。

……

這二人,一個本名李漢,常用名李大嘴。

另一個本名張冬東,曾多次冒名曹川。

在這個曆史時刻,由這二位代表曹皇帝出現在煤山頂,也是題中應有之義,某勢力早就對今天這一幕有了相應預案。

畢竟,原本的大明臣子接班明王朝,最好是要有法理依據的。而剛才被鏡頭錄下的崇禎上吊一幕,就是最過硬的證據了。

之所以派李大嘴,是因為他是內臣之首。由他來見證明王朝結束,是比較合理的。再加上一個張冬東,也算是配置齊全,格外重視了。

當然,對於這種深入險境的危險活計,李大嘴這個貪生怕死的老屌絲,一開始肯定是不願意來的。

奈何李大嘴身份特殊,這事曹皇帝肯定放心他來……就這,當李老爺哼哼唧唧跑到天津後,北伐軍司令部也是給他配齊了特種部隊、京城內應、以及外圍接應人員後,這貨才不情不願動的身。

這邊廂落好位後,小肚腩愈發明顯的李大嘴,一邊整理衣著,擺姿勢,還一疊聲催促:“快快快,給皇上把頭發紮起來……臉上也抹一把,瞧這一臉煤灰,誰認得!?”

隨著胖子話音,馬上有兩隻大手伸過來,將崇禎散亂的頭發草草紮了個發髻。與此同時,另外幾雙臂膀也伸了過來……有拿著汗巾給皇帝抹臉的,還有捏住王承恩固定造型的:“不要亂動,就保持這樣,聽明白沒有!?”

可憐王承恩早已被嚇傻,倒是一動沒動。而崇禎……套一句台詞:一個人受了太大打擊,就會進入精神官能休克狀態,不再有反應。

一天之內,先後遭遇了亡國、殺妻、臣叛等種種高端刺激,繼而萬念俱灰,崩潰到上吊自殺的崇禎,這時再次遭遇反轉,其大腦其實已經處於宕機狀態。對外界刺激,他現在產生不了正確反饋。

這時的崇禎,雙目呆滯,臉上全無表情,渾身癱軟,隻能由王承恩跪扶著半坐於地。

總得來說,臨時出現的團隊,效率還是很高的。短短兩分鍾後,人員呼啦一聲散開。歪脖樹下,兩立兩臥的四個人,終於擺好造型,被取進了鏡頭裏。

見一切搞定,李大嘴緊了緊領帶,向對麵的攝像師叫道:“好了沒有,需不需要打光?”

戴了副高度眼鏡的攝影師,已經支穩三腳架,將數碼攝像機調試好了。聞言,他豎起大拇指:“光線剛好,我開機了!”

“發報,發報!”胖子隨後幹咳兩聲,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條,大聲念誦起來:“大明亡國公證書。”

“經現場證實……”

俗話說好事多磨。就在李大嘴朗聲念誦一句後,一旁卻有人猛地衝進來怒喝一聲:“原來是曹賊爪牙!呔,走狗,故布疑陣,羞辱君上,欲待何如?”

剛剛醞釀好情緒,猛然間被打斷。李大嘴怒瞪雙眼,臉上的橫筋都起了兩根。

甩著手指頭,李大嘴指著已經被抓起來的卜大醒,滿臉怒容,左右環視:“不是說就一個太監嗎,這老雜毛是誰?”

誰也沒想到剛才被推到一旁看熱鬧的卜大醒居然又跳出來了。提著手槍頂在卜大醒額頭的劉旺,張嘴欲答,卻滿嘴苦澀。

這麽說吧,在參加革命工作這些年裏,但凡劉旺遇到過的穿越眾,在他看來,都屬於博學多才,有霹靂手段,卻偏偏對自己人很親和,平易近人的那種人。

可就在這一次任務,昨天到今天短短幾個小時內,劉旺接觸到的這位李大人,卻真真讓他感受到了什麽叫盛氣淩人,什麽叫難纏。

劉旺對“天子近臣”這個詞,現在有了深刻認識。

其實劉隊長很清楚李大人發怒的原因:每在這裏多一秒,就危險一分。這位大佬從一開始就流露出了濃厚的怕死情節。

現在李大人怒了,劉旺就極度鬱悶:其他係統的人肯定不認識卜大醒這貨。現場能說清楚卜大醒來曆的,偏就隻有北京站的土著。

再加上自己又負責現場安保,這一出頭解釋,劉隊長不確定事後會不會被大佬記住……難纏的人通常都小心眼啊!

張了張嘴,本欲介紹一番卜大醒資料的劉旺,突然意識到,再囉了吧嗦可能會被屌。於是他用盡平身所學,結合最新從報上看到的流行趨勢,對卜大醒的生平做了個一句話概括:“皇上的黑粉頭子。”

這裏的皇上,肯定是指曹皇上了。

“他媽的我說咋回事呢,原來是個黑粉頭子!”

氣呼呼的李大嘴秒懂。下一刻,李老爺惡狠狠輪起胳膊,給卜老爺來了個大逼兜:“啪……黑是吧,老子今天就控個評!”

扇完這一把,李老爺氣也消了不少。原本已經將手槍扳機摳到擊發位置,隻等一聲令下,就要將一臉視死如歸的卜大醒就地爆頭的劉旺,卻聽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命令:“把這礙眼貨趕遠一點。”

“我真是看不透你啊?”

就在劉隊長一回頭之間,兩個膀大腰圓的壯漢“薅”過卜老爺,抓小雞般將他推搡到山頂旁,一腳,卜老爺就從煤堆上骨碌碌滾了下去。

“好了好了,抓緊。”

“剛才那段掐了啊!”小插曲過後,李大嘴趕緊整了整衣領,站回原位,朗聲念道:“大明亡國公證書。”

“經現場證實,大明第十六任皇帝,名朱由檢,帝號崇禎者,已於丙子年、戊戌月、甲子日、末時二刻,自盡於煤山,棄國實錘。”

“嗯哼。以上內容,皆有現場視頻為證,不容置疑。”

“故:從此刻起,我宣布大明國祚斷絕。凡年滿十八歲的純正漢人,都有權利繼承漢家法統,鼎故革新,開立新朝。”

“以上,公證人李漢。”

“公證人張冬東。”

這一刻,李大嘴的語言,伴隨著現場滴滴嗒嗒的發報聲,傳遍了神州大地。

簡單潦草的儀式匆匆完畢後,李老爺側頭往西南麵張望,莫名感覺闖軍又離皇城進了一些。

臉色頓時有點白的李老爺,一馬當先,急急往山下跑去:“快走快走,別忘了把內存卡收好。”

這邊廂一群人分工明確。端著SCAR突擊步槍的特種士兵,迅速護著大佬先行走人。其餘大佬帶來的人,分出幾個將崇禎抬上了折疊擔架,還有兩個人左右架起王承恩,大家一股腦下山了。

煤山腳下,負責警戒的騎兵望見人下來,急忙解開拴住的馬韁。很快,李大嘴這些人上馬,皇帝和王承恩也被塞進了單獨的一輛四輪馬車。

騎兵隊長緊接著一聲呼哨,馬隊便排出一個箭頭型,護著中間的大佬和馬車,向宮外衝去。

就在馬車將將啟動那一刹,跌跌撞撞不知從哪裏鑽出了渾身煤灰的卜大醒:“賊子休走!皇上,臣來護駕……!”

扒住車轅的卜大醒,趕上了去天津的末班車。

目送馬隊遠去,北京站劉隊長,和幾個一身補丁的手下,終於長籲一口氣:“爺爺奶奶祖宗們終於都送走了,也不知皇上那裏能不能掙一份人情。”

“都散了吧,把武器藏好,按照四號預案潛伏。”

“是。”

……

實際上,怕死的李大嘴多慮了,眼下的境況遠沒有那麽危險。

李自成部是從城西進門的。巨大的京城,即便是外城,也要耗費大量人力和時間一一占領。進城的部隊還要順便滅火:李闖王如今不是流寇了,要經營天下了。

而李大嘴是往東邊去的,這一路上能跑的人現在都跑光了,反而沒什麽事。

一柱香功夫,李大嘴團隊繞行至東便門,大搖大擺出了京城。沿途打家劫舍的亂兵和混混看到轟隆隆的馬隊過來,紛紛星散,後者連槍都沒有機會開。

當天入夜時分,李大嘴至廊坊。

到了廊坊,所有人先鬆了口氣:天津方麵派出的兩個騎兵連,正在這裏接應。

騎兵連帶有足夠的替換馬匹。這時候也不可能在廊坊留宿,所有人隻好咬牙趕路。

就在這個混亂的夜晚,大地上有許許多多人家徹夜無眠。更有某勢力麾下的城市,沿著電報的蔓延,陸續開始了躁動。

漫長的一夜,終將過去。當趕路的人望見天邊魚肚白時,華夏大地上,也同時孕育出兩個剛剛分娩的新生政權。

一六三六年十月二十二日。

晨時,大順皇帝李自成,穿著連夜趕製出來的龍袍,緩緩坐在了皇極殿內的龍椅上,開始接受百官朝賀。

同一時間,位於上海港的行在,禮官對著麥克風,念出了曹川稱帝的第一道詔書。

行在內,大燕皇帝曹川一身龍袍,端坐於上。行在門前至港區大道長長的水泥路麵,跪滿了密密麻麻的官紳、士民乃至軍人。

與此同時,所有曹氏控製區內的城市,無論北方寒冷的東江諸島,還是極具工業風的廣州新區,抑或是南洋熱風下的立錐堡,各地政府連夜組織起來的萬民叩拜活動,在這一刻統一開始。

曹川登基當天,共發了三道詔書。

第一道登基詔書,先是將崇禎自盡一事公告天下。其後詔書言明,盡管崇禎被救,但自他上吊那一刻起,大明國祚就此斷絕。

而國不可一日無君。值此神州板**之際,有燕人曹川上承天命,下孚萬民眾望,在臣民擁護下,得以自立為帝。

詔書明示,曹川稱帝後,立國號為“大燕”,改元“天華”。定始皇曆(大燕曆)為國家公曆,劃江北特區為首都。以五等爵分封群臣。

詔書明示,大燕國政體為君主立憲製。首任宰相為保守黨黨魁、天下兵馬大元帥夏先澤。

詔書上還明示了大燕國旗、國徽、國歌等一係列早已準備好的內容。

……

第二道詔書,其主要內容,是針對大燕國尚未有效行使管理權的前大明地區所下的。

詔書中首要強調的,是各地原大明官府,在接收人員尚未到位前,必須維持好境內社會穩定,所有官庫倉儲賬籍,也要封存紮賬,以待核查。

其次:自登基日起,之前官府和大明戶部的賦稅,一筆勾銷。

接下來的內容,更是晴天霹靂。天華帝曹川對天明誓:凡大燕國旗下官民人等,自即日起,終身免除農稅。若有違誓,國滅族戚。

當天的最後一道詔書,是針對前朝的。

詔書首先表明,大明朝之所以外憂內患,最終得以悲慘收官,主要原因在於傳統封建王朝的自然腐爛。即便沒有小冰河時期的各種災害,朱明最終還是會倒在日益尖銳的階級矛盾之下,無非是拖延一些時間罷了。

而朱明做為得國極正的漢人王朝,其“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剛烈,是漢人風骨之所在。大燕皇帝對此極為推崇,認為這種精神應該繼承下去。

對明王朝蓋棺定論後,詔書中寫明了對朱家皇脈的處理決定。

其一:即日起,朱明皇室分封在各地的王公,一律貶為庶民。其官宅田地,除少量浮財外,全部收歸為國有。與此同時,朱明皇室堪稱規模浩大的各級吃皇糧的子孫,也同時貶為庶民。

不過,貶為庶民的同時,朱明子孫自即日起,就可以和普通人一樣,做商人,考公,不受身份限製。

其二,關於崇禎。

鑒於皇帝在位時並未失德,兼承上啟下之緣故。天華帝決定優待前朝君王。遂封崇禎為樂壽公,食邑萬戶,行明正朔,以天子之禮郊祭,上書不稱臣,許遍覽河山。

以上三封登基大詔,曹川登基當日,明發天下。

此事造成的結果可謂空前絕後。就反賊坐穩江山的速度來說,這次曹賊認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了。

三大詔以閃電般的速度傳遍了大明國土。各地無論官紳士民,盡皆喜大普奔,奔走相告,歡呼雀躍,喜迎曹賊,哦,曹皇帝為天下共主。

人性都是自私的。隻要能免了老子糧稅,哪怕過幾年曹皇帝收不上稅官府發不了工資倒台了,那大夥這幾年也不虧不是。

話說,一路逃命的李大嘴團隊,終於在次日上午,趕回了天津。

天津方麵聞聽皇帝駕到,在家的大佬幾乎全員出迎,在天津老城門前,擺足了陣勢。至於李大嘴……這人憎狗厭的貨,捎帶著說句辛苦就完了。

崇禎皇帝這邊到埠,先是做了整理。天津方麵體貼的給包括王承恩卜大醒在內的皇帝三人組,送上了潔麵的濕手巾,還有新衣冠。

良久,在王承恩伺候下更換了袍服後,崇禎帝被王承恩和卜大醒扶下了車。

這時候,經過了半天一夜的調整,之前渾渾噩噩的皇帝,已經緩了過來……大腦重啟了。

而因為已經自殺過一次的原因,皇帝現在表情還算平靜:自殺那一刻,什麽王朝霸業祖宗社稷都已經化為飛灰。現在大腦重啟,自然是求生欲占了上風。

要知道,這個位麵的崇禎皇帝,還是一個僅有二十五歲的年輕人。他要是對生命不向往的話,當日也不會率領一群太監去闖宮門逃命了。

說白了,上吊那是實在被逼得沒辦法。但凡有條生路,皇帝能不走嘛。

那麽,現在,就剩下一個問題了:從皇帝到凡人之間的巨大落差。

好在,今天出迎的穿越者,大多都是對皇帝抱著一點好奇和善意的,純粹厭惡的人家反倒不來了。

所以甫一見麵,大家還是亂哄哄地抱拳躬腰行了禮,並沒有擺出盛氣淩人的嘴臉,給皇帝了充足的緩衝:“參見皇上。”

“眾欽……諸位免禮。”

在艱難適應著新身份的皇帝,最終免不了還是深深一歎:“諸位想必都是新朝權貴了,就不要拿我這亡國之君開玩笑了。”

“皇上,事情遠沒有您想像的那麽糟。”

在場地位最高的北伐軍司令韓小波,微笑著道:“旅途勞累,您先休息。等明天見到聖旨,您就知道結果了。”

崇禎不以為意。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也不怎麽怕不好的結局。他現在無非是求個全身而退,如若事有不諧,也不過再死一次而已。

就這樣,草草一個迎接儀式後,滿足了好奇心的穿越眾,馬上紛紛散去。而崇禎一行,則換了車隊,被安置在天津最好的四季賓館頂樓總統套。

剛剛拉開老式的煤氣電梯鐵網門,崇禎就“啊”地驚叫了一聲:“皇嫂!阿九!你們……”

穿著一身素色裙裝的“前”皇後張嫣,正攬著小阿九,站在電梯門前迎候皇上。

“皇上。”

“父皇!”

劫後餘生,複又相見,情難自已。崇禎攬尚不懂事的阿九入懷,仰麵朝天,眼中終於流下了淚水:“昨日朕……我為全名節,實……”

“皇上。”

張嫣冷靜地出口打斷了皇帝的話:“昨日宮中之事,臣妾已盡知。皇上切莫自責,彼時情勢,皇上不過遵前人規,自古以來,概莫如是。”

“罷了,罷了。”

崇禎最終長歎一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且看是什麽下場吧。”

第二天,原天津站站長,現天津府尹姚建設,代表新政權,如約上門拜訪。精神麵貌好了許多的崇禎三人組,和姚建設在總統套房客廳分賓主落座。

喝了一口司禮監秉筆親手泡的咖啡,姚府尹滿意地掏出三大詔複印件,遞了過去:“皇上先看看詔書。”

矗立在一旁的王承恩,伸手接過文件,然後遞給了崇禎。

良久,崇禎看完三大詔,默不做聲地將文件遞給了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卜大醒。

這一刻,崇禎終於明白,為什麽天津這些人,還在稱呼自己為皇上了。

已經事實上擔任了亡國首輔/崇禎私人顧問/談判代表/唱紅臉的卜老爺,接過文件,逐字逐句細看起來。

第一道登基大詔,反倒是沒有異議的。敗了就是敗了,至於人家姓曹的如何立國建製,那也和朱明沒有關係了。

不過在看到第二道詔時,卜老爺卻是偏頭冷笑一聲:“免天下糧稅,好大的口氣!”

和別人不一樣。姚建設做為前天津站站長,對於大明頭號曹黑卜大醒卜老爺的檔案,包括其中所有黑材料,那是相當熟悉的。

聞言,姚建設笑眯眯反問道:“口氣大不大,卜老爺應當是清楚的……話說,卜老爺當初在台灣跌了一跤後,毅然上京輔佐帝王,到底為什麽?”

“你!……”看著對方戲謔的眼神,張嘴欲噴的卜大醒,突然又不知該說什麽了。

是啊,自己當初不正是因為被工業化生產糧鐵的能力給嚇壞了,然後看出了這種力量的可怕,足以顛覆大明,顛覆儒教,這才上京“挽狂瀾”的嗎?

“哼!夜郎自大,猶未可知。”

心下雖然鬱悶,但嘴上還是不服軟的。一邊嘟囔,卜老爺一邊看起了第三道,也是直接關係到崇禎切身利益的一道詔文。

前腳掃了一眼,卜老爺後腳就忍不住了:“哈哈,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我問你,即有食邑,那皇上的封地呢?”——

有關於第三道詔書的內容,其實,曹皇上還真是仿了漢末魏文帝曹丕給漢獻帝的待遇。

“封樂壽公,食邑萬戶,行明正朔,以天子之禮郊祭,上書不稱臣。”

這段話,除了沒有指明封地外,其餘待遇,基本保持了一個亡國皇帝的尊嚴。

而之所以沒有封地,不是舍不得那點土地,而是曹皇上的心胸更廣闊。或者說,工業化的穿越國家,製度更加自信,比曹魏更加寬仁,更加不怕“先帝”的殘餘政治影響力,更加有信心,將崇禎變成體現新社會優越性的榜樣人物。

話說,溥儀都活了小六十,醫療水平更高的穿越眾,還沒有魄力讓崇禎活到領社保那天了?……當然,延遲退休就不能算了。

然而,以上這些,都是內部人才有的展望。眼下這局麵,姚建設不可能給對方說這些。

揉了揉額頭,姚建設搖搖頭。來之前他就知道老卜是個無腦黑粉,這一刻,姚建設莫名回憶起了當年在網上和黑粉們互噴的崢嶸歲月。

長籲一口氣,姚建設緩緩對卜大醒說道。

“你聽好:第一,譙縣曹氏和燕人曹氏沒有血緣關係,也沒有宗親關係。”

“第二,魏文帝之於漢獻帝的待遇,已經是中國史上少有的寬厚行為,我方不認為這有什麽不妥。”

“第三。”姚建設說到這裏,攤開手掌,掰起了指頭:“九錫、封公、三辭三讓、封禪。”

“獻帝的退休待遇,不是白得的。這些活,獻帝硬生生做了兩次,魏武一遍,魏文一遍……”

說到這裏,姚建設扭頭看了一眼臉色十分不好的崇禎:“皇上您可一件都沒有做……即便這樣,還是得到了超過獻帝的待遇。卜大醒,你有什麽不服氣的?”

卜大醒臉色蒼白。張了張口,他最終還是死咬住了封地問題:“便是無封地。”

“你瞎了啊?”

姚建設沒好氣地伸出手指,在文件上某處戳了戳:“許遍覽河山。”

“你看不懂中文嗎?”

“是被關在一個屁大的封地裏等死好,還是全國遊曆散心的好?”

“當真?”說實話,之前卜大醒一是沒細看,而是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也沒往那個方向想。他還以為是說臣子呢:“那回頭皇上可就回鳳陽祭祖了。”

“哈哈哈。”姚建設看著反應靈敏,兼且露出狡黠神色的卜大醒,這一刻,他真是被這廝的頑強不屈給逗笑了:“卜大醒啊卜大醒,你果然是不大行啊。”

“就真應了那話:搗亂,失敗,再搗亂,再失敗……直至滅亡。”

“卜老爺你隨時可以攛掇皇上回鳳陽祭祖,曹燕皇帝定會允諾,甚至不需要皇帝點頭。”姚建設把雙手擱在肚皮上,靠回沙發,樂嗬嗬地說道:“就怕老爺你去鳳陽登高一呼,然後臨了,又被免了農課的農民給綁回來了……那時候就不好看了,哈哈,哈哈。”

“唉,無需再言。”

終於,臉上露出疲憊神色的崇禎,伸臂壓下了卜老爺。

抬頭,對著姚建設,崇禎正色道:“不知亡國之人,何時有幸能陛見曹燕皇帝,以為答謝。”

崇禎這句話一出,就代表著忠於大明的殘餘勢力投降曹燕了。

姚建設聞言,立刻坐起,正色道:“如今皇帝就在上海行在駐陛。皇上您要動身,隨時可以。”

“哦……”心下清楚,其實自己已經算是得到了頂級退休待遇的崇禎,這一刻是真的放下所有東西了。

“那就勞煩大人安排,盡早動身吧。”

“好好好。其實皇上有所不知,曹皇帝呢,對於你們見麵是很期待的。還特意下旨,要求您以皇兄相稱,進殿不拜,攜手共座。”

“亡國之人銘感五內。”

“隻是……”臨了,到最後,崇禎還是掩不住好奇心,問了個問題:“詔旨中所謂的‘江北特區’,是何緣由?”

“這個嘛……說起來就話長了。”

對於已經有前世教訓的穿越眾來說,這回不可能再搞個後世那樣的超級首都了。

政治中心就安心搞政治。非要再加上經濟和文化,到頭來不管首都在哪裏,都會變成超級大都市,五環不夠修七環的節奏。

臨了,實在受不了了,再在外邊建個新區,再費事吧啦往出趕人……何必呢。

所以這次,內閣一開始就選定了首都位置:江北,鹽城和泰州之間,隨便劃了塊鹽堿地皮,就是首都特區了。

現如今特區正蓋樓呢,預計曹皇帝最少還要在上海灘待個兩三年才能正式還都。

……撿著能說的給崇禎說了說,算是滿足了這位的好奇心。

接下來,姚建設就很忙了。他要迅速聯絡上海方麵,還要安排崇禎一家人南下的行程,確保萬無一失。

等到埠後,不光崇禎,還有兩個家屬的事情要處理:張嫣和阿九。

關於阿九,勢必是會取消公主封號的。新朝恩典最多就到崇禎這裏就結束了,不可能再往下延續。

至於漂亮的張皇後,也是會取消封號的。這一點早就由內閣下了決議。

關於張皇後本人……曹皇帝早就表示不沾這事了。原因是很早之前就有匿名帖子在論壇上就此事諷刺曹總,其用意淺白到傻子都能看出來。

現在知道開國皇帝為什麽經常要殺老兄弟了吧。實在是這幫人太過膨脹,不拿皇帝當根蔥啊!

當然了,既然“民憤”這麽大,曹皇上也就不為己甚了。話說,從後世來的人,什麽樣的美女沒見過。張皇後充其量也就是個漂亮女人,還都三十歲了,還是個寡婦……這種的,老年公園相親角壓根都不搶手。舔狗們誰愛追去追,曹皇帝是真沒那個興趣。

……

就在前後兩任皇帝勢力談完交接程序後第二天,崇禎一行人,登上了南下的船隻。

而與此同時,北方京城中,剛剛站住腳跟的大順朝君臣,也雲聚皇極殿中,商討國是。

會議的第一個議題:如何處理京城東北方的關寧集團,以及盤踞在天津的曹氏勢力。

而無論怎麽和對手打交道,情報都是第一位的。

所以,按照大順軍中一慣的套路,像這種級別的戰略,肯定是由掌握著情報係統的周國師先行展布一番,然後大家再討論通過。

插一句:當初的周天師,在大順皇帝於京城登基後,第一個被冊封為國師。

事實上,從大順正式成軍以來,周國師的戰略,就沒有被人駁斥過……當初玩笑似的伏牛山潛伏戰略,如今已經助李自成坐上了皇位。

這已經是不亞於隆中對的戰略規劃了。大順軍中諸將,對周國師的戰略,是相當欽佩的。

長笑一聲後,身穿黑紗道袍的周國師,依舊從左手第一位出列,來到陛前,揚了佛塵,躬身行禮:“陛下,此事易爾。”

“據最新線報和京郊士民所言,日前,曹氏兵馬在三屯營,確與入關建虜大軍狠狠打了一場。”

“事後,建虜全軍退出關外,曹氏同樣損兵折將,遂退回天津修養。”

“所以,當先招降關寧軍。”

說出結論後,周天師輕笑一聲,麵露不屑:“如今朝廷斷了關寧軍糧餉,這夥吃皇糧吃油了嘴的,怕是早就等著朝廷的詔安令呢。隻需派一二文臣做說客,往還一番,想必就見功效。”

高據龍椅上的大順皇帝李自成,聞言微微點頭。隨即,他又問出了下一個問題:“若是關寧軍投曹怎麽處置?”

“早在己巳之變時,關寧軍與曹氏為了搶奪戰功,彼輩之間多有齟齬,互相拆台。”

“放著兵強馬壯的大順朝不來投,卻去投奔船櫓起家的曹氏,關寧軍是做不出來的。”

國師說到這個份上,在場諸人都覺得差不多了,紛紛點頭:“再者。吳三桂之父吳襄就在京城為質,優勢在我,還怕那吳三桂上天不成?”

“哈哈哈!國師說得在理。”

一番分析,李皇帝點頭認可後,當即下旨:“曹氏莫要搭理,擇一二文臣,先去山海關招降。”

當先個議題結束後,下麵的議題是:餉銀。

當前,新生的大順朝廷,麵臨著兩個經濟問題。

其一:李自成登基時隻是分封了文武官員,但是賞賜,尤其是最重要的給闖軍士卒的封賞,還沒有發下去。

封賞封賞,封官和發錢是合二為一的。尤其是對沒有官帽子的兵卒來說,不發銀子,分分鍾就會造反。

其二:新生的大順政權,即要維持新組建的政府運轉,還要預備錢糧兵器,用作接下來必定會出現的南征。

以上這些政務,都需要天量的資金來推動。

然而,錢從哪裏來?這就是今天大順君臣所要決定的下一個重要議題。

好在,這個議題的答案,早就不是難題了……闖軍是一路搶劫過來的,事情到了這一步,有關於銀錢方麵的解決方案,早就刻在闖軍骨子裏了,這種事還用商量?陝西富戶大夥當初也拷掠過,老追贓熟手了。

很快,在包括李自成本人都不反對的情況下,當朝迅速就這個議題做出了決議:成立“比餉鎮撫司”,專門負責“追贓助餉”。

封劉宗敏為汝侯,節製文官,主持對明朝官吏拷掠索餉。

新鮮出爐的追贓辦公室主任劉宗敏,當堂便興奮地下了第一道命令:趕製五千副夾棍先!

陝西那幫土老財有什麽難度?京城的大官兒才能體現劉主任的棍術啊!

關於拷掠這個議題,全程,位高權重的周國師,撚須而笑,連連點頭,未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