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安靖帝和右後方的內監討論衛霽的婚事。衛霽這般自視甚高之人居然不覺被冒犯,反而微露羞澀之態……

楚昭覺得不太對勁,飛快的抬頭掃了一眼。發現右邊的這個小黃門唇紅齒白還有耳洞,再看左邊那個……扭手扭腳的模樣怎麽看怎麽象謝莞。

楚旭這混賬居然帶了兩位宮妃過來參加自己娘親的殯禮!

原來自從那日去儲秀宮見過謝莞之後,安靖帝這幾日一下朝就去找這位謝才人聊天。謝才人雖然沒了家族依靠,卻因為皇帝的寵愛再度火了一把。宮裏風傳皇帝病好,這位來曆不明的才人要複寵了。

其實安靖帝真的還病著,他隻是和謝莞蓋棉被純聊天,而且話題還是完全圍繞小世子展開的。

謝莞也不笨,反正討好皇帝是沒指望了,還不如討好一宮之主呢。因此,每次皇帝一來儲秀宮,謝莞必定派女侍去請衛美人喝茶賞花,時刻展現姐妹情深。

前日知道楚旭要去清涼寺參加王妃的葬禮,謝莞便哀求皇帝帶他去看一看親人,完全不顧親人根本不想認她這一事實。衛美人想見表弟,自然也撒嬌鬧著要跟來。

楚旭好麵子,他雖然已經當不成男人了,但是卻還是願意走哪都帶幾位美女——寧願叫人戳著脊梁骨說好色,也不願被人看出“寡人有疾”,倒也不是不好理解。

若是楚旭有皇後,帶著來參加王妃的葬禮,當然沒問題,可你帶兩個千嬌百媚的妃子來算什麽呢?又打算做什麽呢?

楚昭知道這個大伯自從生病後心裏苦,耳根子又軟,做出這樣的事情倒也未必是有意不尊重死人,他隻是想不到那個上頭罷了。就是這樣的無意才最可恨!皇帝哥哥在弟妹的殯禮上與寵妃行樂……這樣的傳言鬧起來丟的絕對不是楚旭的臉。隻因他是皇帝,無論做了什麽總能找到替罪羊。

楚昭心裏不由得一陣氣苦。卻也隻能暗自忍耐著,低頭跪在那裏。

*係統公告:完成成長任務之——明白皇帝也不能任性妄為的道理。獎勵特殊技能,能夠看見下屬的健康值。*

皇帝在那邊說話,除開衛霽之外,連世子殿下都跪在下麵,其他的小豆丁更得按照禮儀老老實實跪著。雖然大部分小公子在禮儀上都是挑不出毛病的,但是也有個頂多五歲的小孩子,因為年紀太小養得嬌了些,今早上又起來得太早,跪地上時一不注意就東倒西歪了。

那孩子就倒在楚昭身邊,他被內監瞪了一下,又羞又愧之下忍不住就眼淚汪汪了。

楚昭原本嚴守禮儀跪在那裏擺弄係統麵板,聽見旁邊的動靜,偏頭看了一眼——這樣的場合出了狀況,的確挺丟臉的,尤其對小孩子而言。

楚昭本不予多事,可回頭時見小娃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大眼睛裏滿是惶恐,不由得心裏軟了一下,利用前麵的孩子身體擋住自己,然後飛快地握住豆丁軟軟的小手,將跪不太穩的小家夥拉到自己身邊靠著。

“謝謝世……”小娃娃還挺懂禮貌,軟綿綿地小聲道謝。

話還沒說話,楚昭就飛快地將袖子裏的一小塊石蜜取出來堵住小娃娃的嘴,並且將手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小娃娃的大眼睛眨了一眨,乖乖的閉上了嘴巴。也有可能是隻顧著吃糖了。

楚旭的注意力已經被吸引了過來。一眼看到楚昭,這才記起正事,便溫和地笑著問剛才失禮的小娃娃:“你是誰家的孩子?”

被皇帝這麽一問,含著糖的小娃娃驚慌失措地看著楚昭,又像要哭的樣子了。

真是愛哭的小鬼,剛才就不該搭理他的。

“好好說話,不許哭。”楚昭小聲告誡道。

可能是剛才那顆糖的關係,小娃娃對楚昭很是親近信賴,他嘟嘟嘴,囁嚅道:“我……我叫阿厚。”

楚旭看了旁邊的內監一眼,劉順和趕忙回稟:“是侍禦史家的小公子。”

“哦,是林軒那蠻牛的孫子啊。這孩子可不像他祖父。”

林禦使是寒門清流裏出了名的混不吝。他平生最為寒門士子津津樂道的壯舉就是曾經連上十二道奏折彈劾衛琯,還做出了抬棺上殿這樣破釜沉舟的舉動,最後成功將衛氏搬倒,但自己的三個兒子全部都犧牲了,老頭子現在膝下就剩這麽一個小孫孫,簡直是當成眼珠子一樣寶貝著。

作為一把刀,林軒無疑是最出色的,多次在各種場合中被慶正帝讚為諍臣。如今年事已高,和郭全並列為寒門清流裏的兩大領軍人物。每日帶領一幫禦史專門給皇族和士族找不痛快,並由此吸引了一批腦殘粉。因為曾經做過太史令,筆杆子非常厲害,連四大家族都有些畏懼他。

慶正帝死後,這位林禦史便將女兒嫁給了謝晉的庶子謝頤,和士族的關係略有緩和。

可見也是一隻老狐狸,並非隻一腔熱血胡攪蠻纏的愣頭青。因為這位林老大人曾經做過楚旭的太傅之一,便一直以聖人的標準要求楚旭。隔三差五就要帶領一幹腦殘粉上折子教皇帝陛下如何做人。有時候順便也教一教太後他哥。替慶正帝犧牲了三個兒子的功臣,李尚全再橫也不敢惹。

安靖帝留著這塊硬骨頭惡心自己的原因當然並不因為他有納諫的氣度,而是因為林軒有個女兒早年間做了太子良娣,現在宮中為妃。楚旭雖然並不長情,卻很念舊,所以外戚才會這般囂張。不過,林家從不利用自己的外戚身份作威作福,是大楚有名的方正人。就連世家都在考慮吸納其進入百家譜之中。

“哦,原來是林大人家的小公子。”楚旭有時候也像個頑童,他擺平不了祖父,就帶著幾分淺淺惡意的為難林家的小孫子。“你怎麽滿頭大汗的?”

林厚吸吸鼻涕,老老實實回答說:“我見到陛下內心緊張,所以失禮了。”

衛霽乖巧懂事地退到表姐身邊,與她一道躬身侍立於皇帝陛下後方。此時見林厚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衛霽便溫和替他解圍道:“皇上天威難測,林公子年紀尚幼,緊張也正常。”

楚旭見林厚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心中越發不喜,隻道:“三歲看老,的確不及其父兄。”

林厚尚且懵懵懂懂,楚昭卻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衛家和林家有滅門深仇啊。林厚帝心已失,得了這樣的評語,起碼在安靖帝當政期間,無望出仕了。

楚昭低頭,正在心中盤算著林家因此倒戈支持自己的可能性,忽然聽到衛霽繼續說道:“世子殿下則不然,行事鎮定自若,麵對著真龍天子麵色如常,到現在汗都沒出一粒,真是叫人佩服。這便是王孫公子的風範了吧。”果然高端黑,一黑黑倆。

楚旭帝看了一眼衛霽,見他一身素服,頭上別著雪色書生巾,站在那裏整個人晶瑩剔透得猶如冰雪鑄成的,美麗得耀人眼目。又轉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世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心裏不由十分高興。這貨一高興就滿嘴跑火車:“這麽說,阿昭並不位畏懼寡人的天生威儀嘍?”

謝棠臉色一變,擔憂的偷偷看了一眼楚昭。這問題可不好回答,一個不好,一頂不尊君父的大帽子就扣了下來。便是此時無恙,天心難測,也難免日後清算。可若是變現的太過畏縮,又怕皇帝失望。

一時連劉順和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楚昭身上,想要聽他如何回答。

楚昭直起身子,親昵又不失恭敬地答道:“嗯,皇叔你天生威儀,小侄內心其實也很緊張,所以連汗都不敢出了。”其實是因為楚昭體製增強後,連帶著體表分泌物也減少了。

楚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剛才行禮的時候,皇帝就注意到楚昭一舉一動既敏捷得體,又不慌不忙,一點也沒有這個年齡段孩子常有的緊張局促。跟在他身後的這幾個孩子就明顯拘束很多。心裏更加確信這個孩子是與眾不同的。

楚旭走過去親手將楚昭扶起來,詢問起他的功課。這次就不再談論詩詞,反而問起楚昭學過的四書六藝。楚昭落落大方地背了幾段論語,從頭到尾清晰地講解了一遍。

一陣喜悅攫住了楚旭的心髒。未來的小太子無疑比他想象的還要出色。

安靖帝笑得極為慈和,他拉著衛霽的手,又摟著楚昭叮囑道:“你們都是表兄弟,在一起可要和睦,不許淘氣。雖說君臣名分尚未定,但是霽郎年紀大,也該照顧阿昭一些,咳咳咳……”

安靖帝如今身子不比往年,拉著楚昭和衛霽說了幾句話,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兩個宮妃扮作的小黃門趕忙上來伺候。

過一陣,劉順和便出來請各位公子先退下,明日再來。

走到屋外,小公子們紛紛上了早就等候在那裏的自家馬車。時辰不早,大人們也商談完國家大事,準備各自歸家。唯獨楚昭還不能走——王妃大殯後,按照當時的規定,父親還在世時,楚昭需守一年的孝。除非王妃過逝前楚昭就已經被過繼出去,才能不必守孝。這也是為何楚旭隻是擬定了詔書,但尚未昭告天下的原因。

當然,禮法乃人設。大部分時候對規則製定者的約束力是很弱的。楚旭雖然算不上多聰明,但他的確是大楚最高權力的掌控者之一。如果謝家願意配合,將世子更改玉牒的時間悄悄提前到楚旭剛診斷出毛病之時,那麽楚昭就能早些進宮。

很明顯,謝家不願意。

楚昭走下台階,心不在焉地思索著目前的局勢。無疑,秘密立詔對楚昭而言是最好的,既不會讓他暴露於風口浪尖之上,又能讓喻王和謝家都保有一定的主動權,同時還能逼迫那些躲在暗處想要分一杯羹的勢力早日冒出頭。楚昭查看過控製麵板,雖然皇帝隻活下來兩位兄弟,但楚家並不是沒有其他王爺了。

目前看來,安靖帝的態度十分堅決,謝晉稱病一事已經觸怒他了。在這樣的僵局下,外祖究竟要如何說服楚旭帝秘密立詔呢?就楚昭自己而言,他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解決之策了。

正在思索間,楚昭忽然聽到有人小聲議論道:“快看,那是不是胡兒?怎麽戴著帽子?”

現今的士族家常衣著就是冠小冠,著廣袖寬衣。帽子被認為是蠻夷和賤民的衣飾,因為他們“未能言冠”。

楚昭抬頭一看,因奇裝異服而被人嘲諷的人居然是自家阿起。

可能在那裏已經等待很久了,韓起帶著一頂灰色的帽子,帽簷壓得很低,隻露出一雙散淡的眼睛。看上去別有一種叫人心驚動魄的男性魅力。

雖然很多士族口中不屑,卻也有那等好男風之人對這個高大健壯的胡兒垂涎三尺。當然,表麵上還是要極盡挖苦之能事的。不然顯不出他們高人一等的地位。

“阿起,怎的今日忽然戴起了帽子?哪來的?”楚昭走過去問道。

雖然楚昭還沒有加冠,又在孝期,但到底是天潢貴胄,自然沒有誰敢虧待他。屋裏的白玉冠、蟠龍冠之類的小冠胡亂堆了一屜,便是一日砸一個,也有富裕的。對於身外之物,楚昭向來大方,早送了好幾頂武冠給韓起。

此時見韓起忽然戴了頂胡人的帽子,楚昭難免多想一些,擔心韓起是不是受到了刁難。

韓起展示夠了新帽子,且覺得有點熱,便把帽子摘下來,道:“朝賀的犬戎使臣今日來上方山參佛。剛才你在裏麵很久沒出來,師傅就讓我去接待客人。我與客人比武,贏了他們的帽子。”說著,韓起微微垂下眼簾,將手上的帽子塞了過來:“這帽子在漠北是最尊貴的人才能戴的。我將他們的頭領打趴下,搶過來送給你。”

似乎擔心楚昭也和士族一樣以戴帽為恥,韓起破天荒地解釋道:“兔毛做的內襯,虎皮製的垂裙,能夠遮擋風沙,上麵還有金縷織,是……”

最後韓起說了一句犬戎話,楚昭聽不懂,卻神奇的明白了韓起的意思。

被人毫無目的的關心,全心全意的重視,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好。楚昭忍不住微笑起來,他珍而重之地接過帽子,輕聲道:“謝謝阿起。我很喜歡,今年冬天就不怕冷了。”

兩人正在說話,衛彥與一幹公子結伴從旁邊經過,見狀冷哼一聲:“怎麽世子殿下身邊不是蠻夷就是將種。”

楚昭心情好,也不欲和這樣被寵壞了的小孩子生氣,他溫和地笑了笑,解釋道:“阿彥有所不知,三四年前聖上寵愛北蠻那邊的女子,所以都中便流行起了胡服衣冠。當時不說小兒,就是一些士族,在家裏也常常有戴冠的。現在大戶人家裏用的胡椅,也是那時候傳進來的。”

“犬戎不是和我大楚不睦嗎?怎麽皇上倒寵愛起胡女了?”衛彥脫口而出,驚訝莫名。這也難怪,他們一家曾經被流放塞北一帶,自然見識過犬戎的野蠻之處。

“哈哈,那是早些年的事情了……衛彥你在鄉下呆傻了吧?”同伴中也有看不慣衛彥的,便趁機笑話他。

盧恒見衛彥氣的雙頰發紅,眼角隱現淚花,知道他臉皮薄,趕忙打圓場道:“這幾日京中又有犬戎來朝貢的隊伍,浩浩蕩蕩好幾千人的隊伍呢。”

另外一個公子說道:“我聽家父談起過這件事,說是犬戎和大楚簽訂了一個什麽條約,不僅不打仗了,還要兩方通商互市。前段時間隴西叛亂,犬戎作為附屬小國,還出兵幫助我大楚平叛呢。可見是四夷來歸了。”

說話的人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犬戎出兵替大楚平亂?楚昭心中不由滑過一絲擔憂——就大楚現在四處漏風的模樣,還四夷來歸?這些狂妄自大的士族磕五石散嗑傻了吧?

楚昭問道:“犬戎都趕著什麽來和我大楚互易呢?”

似乎明白好兄弟心裏在想什麽,盧恒親親熱熱地攀著楚昭的肩膀,道:“放心吧,兵器和醫藥、糧食都是禁止貿易的。犬戎趕著牛羊馬帶著成車的好皮子來,換一些絲綢瓷器以及稀罕的小物件回去罷了。沒什麽影響,我家現管著這一塊,必定叫我大楚百姓吃不了虧。”

楚昭道:“你可長點心吧,犬戎能夠一統大漠,且在西域作威作福多年,難道是傻子嗎?我聽說如今西域來的馬已經炒到了千兩黃金一匹,即便這樣買回來的也多是騸馬,而且也不是最好的馬,多是糊弄中原人罷了。我在書上看過,說犬戎人愛馬如命,難道真的會將好馬賣給我們嗎?再有一個,你說兵器醫藥糧食都是禁止貿易的,可難保沒有見錢眼開之人。況且,比醫藥糧食更緊要的是我中原的冶鐵製鹽之法。最後,犬戎每次來朝,都會帶上千人的隊伍嗎?人一多難免出亂子。他們在帝都老實,能夠保證沿途也遵紀守法不擾民嗎?指不定有多少探子混在其中,這一路南下,可不就能借機摸清中原地形……”

“走開!好狗不擋道!”衛彥的怒喝聲打斷了楚昭的話,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