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楚昭眼巴巴地抬頭看謝晉。

他一個現代宅男,哪裏會什麽政鬥?況且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當然還是藏拙比較保險。

謝晉有一瞬間心軟了一下,但看到外孫清澈黝黑的大眼睛裏印出自己蒼老的倒影,便很快又堅定起來。

看清楚謝晉一貫溫和慈愛的神情中有毫不妥協的堅持。知道老頭子來真的,楚昭便意識到自己這回不用裝傻充愣了,他默默低頭,絞盡腦汁的想辦法。

楚昭在穿越之前好歹受過完整的高等教育,穿越到古代天然就帶著幾千年曆史沉澱的優勢。過不久,還真被他想出或者說回憶出一個解決之道來。也是後世某位明君的政治智慧。

——康熙晚年,九龍奪嫡。太子被能幹的兄弟拉下馬之後,康師傅為了避免悲劇再次發生,沒有立太子,而是發明了“秘密立儲”之製。在信任的幾個大臣目睹之下親書密旨,藏於“正大光明”匾之後,並吩咐在自己駕崩後由親信大臣取下來宣讀即可。

斟酌著把這個想法說了出來,說完楚昭也有點不好意思。此一時彼一時,這法子雖然好,也要皇帝陛下配合才行。

世上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聽上去容易做起來難,想出辦法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後麵緊跟著的是如何實施這個辦法,以及在具體實施這個辦法過程中的千頭萬緒的細節。就像擺放多米諾骨牌一樣,任何一個環節的瑕疵,都可能導致事情無法圓滿,甚至全盤皆輸。

謝晉不過是想要趁此機會鍛煉一下小外孫,誰知道卻得到這麽一個出乎意料的結果。吃驚之餘心裏也升起歡愉之情。以謝晉的智商,他如何不知道如果大楚繼續這樣黨爭內鬥下去,不出三代必有大禍臨頭。可他又有什麽辦法呢?

大楚已經是沉屙難愈了。包括喻王在內,皇族裏並無值得謝家輔佐之人。寒門和士族有不可調和的利益衝突,到底不是一路人,縱然謝晉有心交好,也不能不顧及自己身後的家族。士族已經逐漸腐朽,就是謝家也多是些隻知玩樂的酒囊飯袋。對於謝銘,謝晉其實並不看好,認為他隻適合守成,難以應對自己死後的複雜局麵。

就像所有精通周易、洞察先機的智者一樣,謝晉已經隱隱感覺到了死亡的迫近。如今見到自家外孫成長得比自己期待的還要好,謝晉有種意外撿著錢的欣喜:看來這一回投資對了,謝家的富貴門第起碼可以再綿延一百年。

係統公告:完成成長任務之一——學會適時的展現魅力收服臣屬。獎勵所有基呆性增加1點。魅力增加5點。

係統公告:完成主線任務——得到謝閥的鼎力支持。包括北府軍各級統領在內,謝閥下屬所有成員產生移情效果。。

楚昭查看係統麵板,除開自己的各項數值增加,謝晉老頭的忠誠陡然增加到99之外,暫時沒有發現其他變化。也不知道那個移情效果究竟是什麽意思。

謝晉俯下身子,注視著外孫酷似亡妻的眼睛,誇讚道:“寄奴做得很好。秘密立詔這個辦法看似簡單,但是大楚上下偏偏沒有一個人想到,卻也足以叫高居廟堂卻屍餐素位之人汗顏了。”

對於楚昭而言,外祖謝晉一直就像一座大山一般,矗立在他的麵前。首次得到這位長輩的肯定,欣子忍不住綻開一個笑容。酒窩深深,尚嫌稚嫩的臉上已經顯現出了驚人的美麗。

謝晉抓住外孫的兄,在心裏惆悵地歎了口氣,鄭重地說道:“世子殿下的辦法很好,微臣這就著人去辦。”

一個青衫仆人匆匆上前,跪地稟報說皇帝今天可能來不了了,得明天才能到,但是他派了代表提前過來,現車架已經到了山門之下。

謝晉趁機教導外孫,教他上位者該如何與下屬相處,要遠近得當,也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教他如何處理和士族的關係,讓士族覺得他容止高蹈,值得追隨,教他如何收買下屬的心,並不是大肆封賞那樣簡單,而是要賞罰分明。還教導他該如何與現在的安靖帝相處,如何打賞宮裏的內監女侍。

楚昭眨著大眼睛聽得十分入迷,很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關於人性的學問,就算是係統也未必有這位政壇裏沉浮幾十年的世族掌舵人清楚。

等到太陽快要完全隱沒在大山後麵的時候,才有一個內監過來宣皇帝的口諭。場圃內呼啦啦跪下去一大片人,謝晉也帶著小外孫跪地接旨。

可能安靖帝也知道搶太子這事做的不太地道,所以他自己在後頭慢悠悠磨蹭著,先派個內監來大肆封賞。要趁著人家女兒剛死的時候搶人家外孫,自然要先給些甜頭才行。

謝晉爵位由睢陵侯上升為理國公,加封二千六百戶。並且請其出山,擔任尚書令一職。

崔家家主崔階由成功侯升為治國公,加封一千戶。由侍禦史轉任紫金光祿大夫。

王震升任太尉,太尉是三公級別的高官,相當於大楚的□□主席。爵位由萬戶亭侯上升為睢陵公。

謝銘由參知政事改任侍中,侍中位同宰相,相當於大楚的副總理。由秩六百石的實權官吏升為秩一千五百石的清貴高官。封一等伯爵。

盧三顧封爵由關內侯晉升為萬戶亭侯,加封一千戶。繼續擔任右仆射兼戶部尚書。

崔名庭由戶部侍郎擢升為左仆射。封一等伯爵。

王若穀轉任司隸校尉。大體上約等於軍事內政一把抓的北京市長。

……

後麵還跟著一長串封賞,內監足足不歇氣的念了一盞茶的功夫。

這是士族大姓的全麵勝利。看著盧三顧等人喜出望外的樣子,楚昭卻模模糊糊感覺到,在這勝利中隱藏著某種危機。他揉了揉臉,努力想要抓住腦中一閃而過的思緒。

在這一片謝主隆恩的歡呼中,楚昭忽然聽到身旁的謝晉出列奏道:“微臣山野閑人,於江山社稷也沒有什麽功勞,不敢擔此大任,請皇上收回成命。”

內監本來喜洋洋的收銀子呢。一聽這話就有些懵,他大概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不肯出來做官的,而且還是官居一品的尚書令。若是一般人,傳旨的釁門早就以不尊聖旨為由將這不識好歹的貨色關起來了。他幹爹可是劉順和劉公公,要不能討到這麽個肥差?

但謝晉乃是士族的領軍人物,並不是一般人。內監平素再囂張,也惹不起這樣仿佛生活在天上的大權貴,隻好賠笑道:“謝老大人,您德高望重,尚書令舍公其誰?希望您千萬不要推辭。”

謝晉當然要推辭,還是堅決的推辭。

當然,推辭作為一種政治策略而言,並不鮮見。目的不外乎就是讓別人再請一請,估計內監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他給其他人頒完旨之後就匆匆地回去請示皇帝陛下了。

雖然皇帝不來,但時辰已到,死人等不得活人,所以喻王妃的殯儀也該按部就班地開始了。

世子殿下被帶下去,將身上穿著的白袷衫換成一件衣邊縫製得較為齊整的粗麻布喪服,這就說明他將為生母服齊衰之喪。守孝直接影響居喪者的社會聲譽,所以謝家非常重視,況且謝晉還打著因母孝辭太子之意,所以王妃的殯禮,更是於禮法出不得絲毫差錯。

至於楚昭,跟著玉棺走了一陣,他心裏空落落的,一時也沒什麽心思追求華服美食。因為過於勞累,回到他和韓起住的院落,連晚飯都沒吃倒頭就睡。

到第二日啟明星出現在天空的時候,韓起才剛剛給世子殿下洗臉洗腳換完衣服。

韓起在院中衝過冷水澡,就聽外頭有人敲門。披上衣服開門一看,見外頭站著楚昭的奶娘羅氏,她手裏拿著一疊白孝帕並一個食盒。

“世子殿下起了嗎?”

韓起冷冰冰道:“沒起。”想起世子提到過這是他奶娘,便又補充了一句:“夜裏四更交五更的時候才睡安穩。”

因家主有令王妃出殯要大辦,所以謝家上下忙得團團轉。奶娘也不及和他生氣,隻將手裏的食盒遞過來,口中不住嘮叨。

“聽說昨晚上就沒吃,今早務必哄著欣子多少吃些進去。都是世子愛吃的,老郭的手藝。家主大人有令,世子殿下要守孝,也不許侍女們過來伺候。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奴家可不懂,但殿下才那麽小,這樣折騰下去怎麽受得住啊?”說起來羅氏就直抹眼淚。

韓起有反社會人格障礙,沒辦法對別人的哀傷和不幸感同身受,所以他便很是莫名其妙的看著這婦人,接過食盒查看一番,轉身就把門關了。

羅氏身上還有事,對著緊閉的院門垂淚半晌,罵幾句小畜生,也隻得急匆匆地轉身去小王氏那裏聽差。

韓起提著食盒走進屋中,試了試溫度。估計都是現做的,摸著燙手。將食盒打開來,上麵一碗杏仁羹,配了兩個乳餅,一碗新城白粳加了朽豆黑豆黃豆綠豆熬得濃稠噴香的粗糧粥,除此之外,就是“炒蒿子杆兒”“油鹽炒枸杞芽兒”、“蒸芋頭”三道小菜,雖然沒有葷腥,但是這頓朝食也做得賞心悅目,叫人食指大動。看得出廚子頗費了一番心思。

估摸著食物的香味已經傳到了世子殿下的鼻子裏,韓起便坐到床榻前,將還在和睡神作鬥爭的欣子抱起來穿衣服。

楚昭昨晚睡得太晚,統共都沒睡到三個斜,早上實在是起不來,於是他在韓起懷裏蹭兩下,一邊打盹,一邊乖乖舉起胳膊讓韓起給穿衣服。

韓起對於冷酷中二反社會分子和溫柔體貼男保姆的職業轉化絲毫沒有障礙,他細心地將世子剝成一隻小白羊,正打算給他套上麻衣,眉毛忽然打了一個結,眉心處便形成幾道淺淺的折痕,看上去很有些悲天憫人的樣子。可惜眼睛裏一閃而過的紅瞳帶出幾分邪氣。

“痛嗎?”韓起的指尖輕輕點過小主公白嫩嫩的肩膀。借著熹微的晨光,能看到美好地宛如藝術品的身體上出現了好幾處紅痕。估計是昨天穿粗麻布衣服給磨的。

“開始有點不舒服,後來就好了。”楚昭迷迷糊糊地回答。“要守孝的。”說著,他再次伸出光溜溜的小胳膊,示意韓起給穿衣服。

韓起的拳頭緊緊握住,謝銘的話有一次在他耳邊閃過,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楚昭沒聽明白韓起剛才低聲說了句什麽,掙紮了好幾下,他終於睜開了朦朧的睡眼,口吃不甚清晰地吩咐道:“那你去給我找件白色的裏衣套在裏麵吧。嗯,別人的不要,就要阿起的。”

說完楚昭就抱著被子又倒了回去。趁著阿起去找衣服,他還能爭分奪秒的睡個回籠覺。

就要阿起的……裏衣……

世子殿下的衣服已經被韓起扒光了,抱著被子睡在床上的樣子完全是春光乍泄,偏偏帶著一種天然又無辜的純真誘惑。光滑如玉的肩膀上微微有孝紅,一朵楚楚可憐的蓓蕾惹人采擷,少年勁瘦的腰身下麵,兩條筆直修長的腿,還有若隱若現的粉色小菊/花……

以強大的意誌力控製自己沒有立刻撲上去,韓起俯身將胡亂纏在被子裏欣子蓋得嚴嚴實實,然後又細心地蓋好食盒的蓋子。

抹了一把鼻血,韓起夢遊般轉身走出了房門。過半晌他就拿著一件自己的內衫回轉,麵上已經恢複了一貫高冷中帶著淡淡邪氣的模樣。先前的癡漢狀態似乎隻是個錯覺。

韓起到了榻前半跪下來,粗糙的手掌滑過世子優雅的腰線和脖頸,沉默而溫柔地給世子穿好裏衫,然後在外麵套上紮手的孝服。

楚昭穿好衣服,擦過臉,總算清醒了一些。他坐到桌子邊吃朝食的時候,終於發現韓起今日臉上一直帶著一種奇怪的恍惚表情。

“嗯,這個乳餅我吃不完了,你幫我吃掉。”楚昭把自己咬過一口的乳餅遞給侍立在旁邊的韓起。

自從前日韓起和舅舅見過麵之後,不知道被灌輸了什麽愚忠精神,再也不肯和世子殿下同桌而食了,還堅持要殿下吃完自己才肯吃剩飯。叫人又好笑又心疼。

為了不叫自己未來的得力戰將挨餓,楚昭不得不扮成挑食的貴族少爺,也是煞費苦心。

“諾。”韓起躬身接過乳餅,就著楚昭咬過之處,微微笑著三兩口就解決了。

楚昭看他一眼,越發覺得阿起今日不對勁。這乳餅是新下的牛奶、羊奶和麵做的,往常阿起對奶製品可是碰都不肯碰一下,反而對中原地區的飲食和茶十分著迷。今日半點反應都沒有就吃下去了。

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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