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是一條大溝
規則很簡單,幾句話就可以說完:兩人在限定的三段時間內可以利用百草園裏的任何材料現場配製出三貼毒藥,然後讓對方在一炷香裏稀裏胡嚕地吞服下去。誰還能站著,就算贏了。而倒下的那個,有生死狀在前,任何人都不得事後報複。
流雲沙很快就宣布完了所有的規則,裴潛的手腳卻變得冰冰涼。
他發現自己又掉進溝裏去了,而且這條溝深不可測,並且足以沒頂。
沒有絲毫的舞弊,沒有任何的照顧,就如他自己說的——這是光明正大的一戰,必須贏得對方無話可說,灰頭土臉。現在裴潛求仁得仁了。他的確是無話可說,可灰頭土臉卻未必是費德興。
他怔怔望向退到一旁的流雲沙,卻無法從對方的笑容裏得到任何想要的訊息。
很顯然,流雲沙耍了自己一把。他壓根就沒打算在這場決鬥裏動什麽手腳。
這是怎麽回事?裴潛的背脊升起一股涼意,忽然意識到也許流雲沙他們真正想殺的不是費德樂,而是自己!
至於昨晚唐胤伯的那番話,現在也可以理解為是一顆藏毒的定心丸,以防他臨陣脫逃。否則兒子捱了暴揍,做老子的千裏迢迢跑來不為出氣,反而對打人的裴潛溫言有加,是何道理?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裴潛深吸一口氣,問道:“流沙大人,在開始之前卑職能否提個問題?”
流雲沙笑吟吟頷首,仿佛一點兒也不為欺騙了裴潛心虛又或內疚。
裴潛問道:“按約定必須是這百草園裏的材料,那我自己的身子算不算?”
流雲沙一愣,瞧向冷笑不語的費德興。費德興搖搖頭道:“如果你想自個兒割塊肉下來給老夫下酒,我也不會推辭。”
裴潛笑了笑,很奇怪的笑容在他的臉上逗留了許久,然後道:“那就開始吧!”
兩人一齊行動。第一輪的限時是三炷香。費德興顯然是有備而來,各種製毒煉毒的器具擺滿了八角亭一角。這兒是他的一畝三分地,所以無需費神就很快尋找到了需要的材料,而後開始緊鑼密鼓的煉製。
裴潛則相反,他一點準備都沒有,更不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一鳥一蟲。
他背著手在百草園裏慢慢踱著步子,目光遊離飄渺也不知心裏在想什麽。
眼看三炷香的限時即將用盡,裴潛這才不緊不慢地摘了一株風鈴草,弄了一點兒碧玉蟾蜍的毒涎,回到了八角亭裏。三下兩下他把這兩樣東西攪拌在了一塊兒,遞給了在旁充當仲裁的流雲沙。
流雲沙皺皺眉沒說什麽,將費德興配製好的一碗碧綠清澈的毒劑交給裴潛。
兩人臉對臉,先各自很老道地運用試毒手法查驗對方毒劑裏的成分,繼而沾上一點放入口中輕含片刻。再接著,費德興取出一些亂七八糟的瓶子,搗鼓了一陣後咕嚕咕嚕喝了兩小口,才將裴潛調製給他的毒劑吞服入肚。
裴潛則什麽解毒藥也不用,直接把一碗毒劑灌進了嘴巴。抹抹嘴,盯著費德興。
不一刻費德興的身體有了反應,先是肌膚慢慢滲出一層淡紫色,隨即頭頂冒出縷縷細煙,自是在運功迫出體內的殘毒。大約在檀香燒去一半的時候,他便恢複如常,徹底化解去了體內風鈴草和碧玉蟾蜍口涎的雙重毒性。
反觀裴潛始終麵不改色氣不喘,混若無事地繞著八角亭來回踱步,從裏到外都看出一丁點兒中毒的跡象。
眾人不禁大為驚歎起來。雖說像段憫、費德興這般的用毒高手,常年與毒物為伍,久而久之體內自會生出抗體,能抵禦普通毒素的侵襲。可像裴潛這樣喝下一大碗毒劑,不需服用任何解毒藥物,還能閑庭信步的,簡直聞所未聞。除非喝下去這碗不是毒劑,而是碧螺春。
有許多人急匆匆跑到老山羊的賭桌前,紛紛改換門庭往裴潛身上加注。
費德興亦不由得微微變色,望向流雲沙,似乎是在懷疑這其中有什麽貓膩。
流雲沙聲色不動,仿似早已料定必會如此,悠然道:“那就開始下一場吧。”
第二場對決限時兩柱香,解毒時間也被縮短了兩成。費德興全場遊走,使出一係列令人眼花繚亂大開眼界的製毒手法,趕在用時耗盡前,交出了一小簇白色粉末。
裴潛還是老樣子,也不理睬費德興在摘取什麽材料,自顧自地到處閑逛。然後像是踩著步點,隨手摘了幾株毒草,又取了點兒花粉算是應景。
結果如出一轍,費德興又是服藥又是運功逼毒,而裴潛什麽都不用,就在八角亭裏走走,仿似體內的毒素自然而然便散了。
這下驚歎變成了轟動,更多的人跑向老山羊那裏抓緊最後的機會改買裴潛。
第三輪,限時隻有一炷香,解毒的時間縮短到半柱香。
裴潛一反常態,在百草園裏快步飛奔,一邊走一邊采摘花草。那模樣簡直是看也不看,抓到籃子裏就當盆菜。
費德興終於意識到自己碰到了勁敵。雖然裴潛前兩道毒劑配製得十分簡單也非常普通,但他已經不敢怠慢。因為真正的用毒宗師,往往擅長“隱毒”。所謂的“隱毒”便是指先讓對方服用幾貼看似尋常甚而無害的藥物,最後通過某種藥引將所有藥力激發出來,形成一種穿腸蝕骨且無法化解的恐怖毒藥,以求一擊斃命。
所以他很仔細地在觀察裴潛采摘的那些藥物,遺憾的是無論搜尋多少遍腦海裏所有關於毒物的知識,卻還是看不透裴潛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當費德興把自己配好的毒劑交給流雲沙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手微微的有些發抖。聯想到昨晚裴潛居然還借了流雲沙的馬車去雲中鎮夜宿青樓,他原本十足必勝的自信,不自禁地動搖起來。
然而事已至此,費德興也不能臨陣退縮。旁邊幾百雙眼睛在看著他和裴潛,此刻誰若放棄,往後便不用在雲中兵院裏混了。
裴潛不慌不忙將手裏采摘的一把亂七八糟的花草鋪排在桌子上,用雙方早已驗過無毒的小刀熟練地裁切揀選,最後落進銅缽中的十不餘一。
然後他開始搗碎草藥,將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兒的半成品丟進旁邊空碗裏。
費德興略感緊張地盯視著裴潛的一舉一動,試圖從對方的動作中尋找到端倪。
裴潛忽然扭頭衝他一笑,拿起桌上的小刀割破手指頭,鮮血滴入碗裏。他誇張地呲牙咧嘴道:“費大人,你不是在找毒引麽?這就是了!”
費德興心頭一震,鼻子裏卻輕蔑冷哼道:“故弄玄虛!”
裴潛似是不屑與他做口舌之爭,淡淡地笑了笑從流雲沙手裏接過費德興耗盡二十餘年心血才研製出的絕世奇毒“一夢笑生死”,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
為了讓對方臨死前心裏感覺好受點兒,裴潛思慮再三勉為其難地從皮囊裏取出一顆通絡活血丹,很舍不得地放進嘴裏嚼碎慢慢咽下。
費德興也在全神貫注地配置解毒藥物,手法雖快卻已透出了一絲猶疑。
裴潛看在眼裏,笑在心裏。他根本不擔心對方能解開這碗精心配製的毒劑,隻擔心這家夥臉皮之厚不下於己,丟下藥碗坦然認輸。
好在費德興沒有這麽做,他連服了十餘種自製的解毒藥劑,才一點一點把手中的那碗毒藥喝入嘴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也看到裴潛神情淡定地吞服下那碗“一夢笑生死”。
檀香還剩小半截,費德興的身子忽然輕輕抖動起來,拿著喝了不到一半的藥碗,抬起頭望向裴潛,臉上充滿驚駭與疑惑,嘶啞不甘的聲音道:“這裏頭到底……是什麽?”麵色刹那變綠,泛起無數觸目驚心的紫色斑點,隨即全身肌膚也都蔓延開來,嘴角汩汩冒出一口口深綠色的血沫。
那些為費德興壓陣助威的親朋故舊無不駭然,想伸手去攙扶又怕沾染上劇毒,隻能眼睜睜瞧著他拚命往嘴裏灌解毒藥。
但是所有的補救措施都已無濟於事。這是一場結果早已注定的決鬥。盡管過程出乎了裴潛的意料之外,可結局卻顯得十分完美。惟獨祁舞婷還有點義氣,衝上前叫道:“費堂主,你要撐住,千萬別倒下!”
費德興滿口吐血,哪裏還有精神跟她廢話?祁舞婷情急之下大罵道:“段憫,你使了何種卑鄙手段暗算費堂主,快把解藥交出來!”
裴潛搖搖頭道:“祁講書,你這話就不對了。我使了什麽卑鄙手段,你倒說說看?”
祁舞婷語塞,轉頭向流雲沙道:“大人,勝負已分,請您趕緊宣布決鬥結束!”
流雲沙苦笑道:“決鬥已然結束,隻是費大人簽過生死狀,我也不好強逼段大人交出解藥。一旦傳出去,說我徇私事小,令費大人名聲蒙羞何人敢當?”
祁舞婷半抱費德興,嘶聲道:“流雲沙,段憫,要是費堂主死了,你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流雲沙半笑半不笑地道:“哦,是嗎?看來老夫好心做仲裁,倒要引火燒身了。”
那邊裴潛也是恍若未聞,微笑著放下手裏的碗說道:“費大人,你的‘青山綠水’、‘雲裏人家’和最後這一道‘一夢笑生死’滋味的確不差,卑職承領了。可惜你用毒玩毒大半輩子,到頭來還是不明白一個道理——”
費德興半趴在桌子上,死死盯著裴潛。裴潛悠悠道:“世上最毒的不是這些花啊草啊,而是人。別以為我在說笑……”他取出帕子抹抹沾了藥汁的嘴唇,用一束極細的聲音傳入費德興的耳朵裏。
“老子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劇毒!你那點破爛毒藥,給我當糖果都嫌味道差。”裴潛的聲音冰冷,“老子萬毒不侵,你想跟我玩?我玩死你!笨蛋——”
費德興身軀劇震,難以置信地拚命抬頭望著裴潛,喉嚨裏呼呼出聲,卻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
裴潛收起雪白的帕子,麵帶憐憫無奈之色走到奄奄一息的費德興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柔聲道:“何苦呢,非要逼我和你決鬥,還立下生死狀。費大人,一路順風。”
如應斯聲,費德興猛然大吼一聲掙脫祁舞婷的摟抱撲跌在地,深綠色的毒血緩緩從身下蔓延出來,人人往後疾退唯恐沾上一點半點兒。
在眾人意味不同的驚呼聲裏,裴潛冷冷瞟了流雲沙一眼,闊步走出八角亭。
祁舞婷猛然淩空飛起,左手五指戟張插向裴潛背心道:“姓段的,你拿命來!”
流雲沙身形微動,探手抓住祁舞婷的腳踝將她生生從空中扯下,寒聲道:“祁講書,你忘了老夫的話麽?這是簽了生死狀的決鬥,事後任何人都不得報複!”
祁舞婷摔跌在地,情知費德興一死自己勢單力孤,再鬥下去絕無好處,怨毒地盯著流雲沙道:“流雲大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怎麽想的騙不了我!”
流雲沙蔑然一笑道:“這句話我也想對你說——祁講書,莫要在這兒裝腔作勢了,何不亮出你的真正手段,讓老夫開開眼界?”
祁舞婷一愣,以為流雲沙在趁機譏諷自己人盡可夫的**功夫,娟秀的麵目陡轉猙獰,也不怕身沾劇毒,抱起費德興的屍首一言不發衝出了八角亭。
對此裴潛漠不關心,他正津津有味地一遍遍仔細點數從老山羊那兒贏來的一千三百兩彩頭,順手揣進懷中滿載而歸。
對裴潛來說這樣的決鬥根本就跟兒戲差不多。真正的玩毒大家,又豈會明刀明槍地放馬過來,跟你麵對麵的單挑?所有的步驟都會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完成,惟一知道使毒大家存在的時候,就是中毒倒下的那一刻。
這道理他沒告訴費德興,更沒告訴對方:世上最毒的人,也比不過世上最毒的心。
至於往後怎麽辦,費德樂聞訊後又會如何,裴潛現在不願去想——一個人如果想的太多,那就什麽事都不敢做,到頭來隻能庸庸碌碌永遠被人踩在腳底下。
他走出百草園的大門,兩旁的人們投來了敬畏的目光。就在一刻之前,他們以為進去的這個年輕人會被抬著出來。而現在,他非但自己走了出來,還把號稱雲陸十大用毒大家之一的費德興給活活毒死在八角亭中!
許多人開始重新評估裴潛的能力與背景,畢竟誰都怕被不明不白地毒死。
百草園外的山坡下,有一個人已在那裏佇立良久。他本該坐在天陽洞裏又或蒞臨八角亭,第一時間觀看到這場對決的結果。但他卻選擇獨自站立在山坡下,等待那個從百草園裏昂首闊步走出來的人。
看到他,裴潛不得不停下腳步草草抱拳施禮道:“裘院主!”
裘火晟露出笑容,說道:“段老弟,我就知道從百草園裏活著走出來的一定是你。”
裴潛不鹹不淡地敷衍道:“院主大人的期許,卑職愧不敢當。”
“怎麽,對我和流雲兄滿腹怨氣?”裘火晟不溫不火,親熱地將那隻製造出荼害千百生靈的雲中雷的大手搭在了裴潛的肩膀上,說道:“老夫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不過,流雲兄這麽做,也是另有苦衷。”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頂尖的用毒人才,才能完成‘天陽洞計劃’所賦予的重大使命。”裘火晟將裴潛引入林中,徐徐道:“所以我和流沙兄設下這樣一個局,就是要看看你在毫無準備的情形下,能否戰勝費德興全身而退。果然,你沒有令我們失望。段老弟你可知道,從你邁出百草園的第一步起,就已經被默認為‘天陽洞計劃’的核心人物之一了!”
裴潛心中暗吃一驚,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天陽洞計劃”這個名詞,意識到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天陽洞,嘴裏卻牢騷道:“我不管什麽計劃不計劃。裘院主,你明早就會接到卑職的辭呈。這副講書……該是副學侍了吧,老子幹不了也不想幹!”
裘火晟哈哈一笑不以為忤,心想這小子要不發飆才是真的心裏有鬼。
他抓著裴潛的胳膊道:“副講書算什麽?凡屬‘天陽洞計劃’核心成員,都是兵部保奏在案的正四品以上官員。雖說暫時不能對外公布,但在兵部和吏部的檔案裏,早已登記在案了。”
裴潛似有所動,腳步不覺放慢許多。裘火晟趁熱打鐵道:“一旦計劃成功實施,以老夫的估計,一身從三品的官服無論如何都逃不出段老弟你的手心。到時候你再親率軍馬追隨唐將軍清剿山中賊,建功立業不在話下。”
裴潛長出了口氣,終於套出了一點兒裘老頭的心裏話,也該見好就收了——真格的破車散板,唐胤伯、費德興饒得了自己,家裏那位姑奶奶也不會放過他。
他故作猶豫道:“裘大人,我想先休息幾天,不知可否?”
裘火晟知道裴潛已經答應了下來,隻是麵子上抹不開,才需要幾日緩衝。話說回來,這個家夥如果不假思索就把先前的杯葛拋到一旁,歡天喜地蹦躂進天陽洞,他裘火晟反倒要犯起嘀咕了。
當下裘火晟拍拍裴潛的肩膀道:“好,你就先休息幾日再說。其他的事都由老夫和流雲兄出麵料理,段老弟盡管放心就是。等休息夠了,流雲兄就會來找你。”
裴潛向裘火晟躬身道:“那卑職就先告退了。”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林子,往抱德山莊走去。行出老遠,還見裘火晟佇立原地朝著自己含笑相望。
他一陣陣起雞皮疙瘩。經過今天的決鬥,裴潛無疑進一步了解到了流雲沙等人可怕之處。虧得自己在老鬼手上百煉成鋼,換個人來不是被玩死就是給氣死。
他還是不信對方已毫無保留地信任了自己,更不相信這些人費盡心機考驗自己,隻為了所謂的“天陽洞計劃”。也許“天陽洞計劃”是有的,但絕非僅僅為了製造改良雲中雷。可不為這個又為什麽呢?
裴潛吃不準,一路走一路想。當他遠遠望到自己寓所的時候,伴隨著腦海裏跳出的一個念頭,剛消的雞皮疙瘩再次狠狠地冒了出來。
費德興才是真正的可憐蟲——他不過是個試驗品,拿來考教自己的毒技的犧牲品。但唐胤伯,甚而還有他背後的唐老將軍,及至隱藏在更後麵的玉清宗,也不可能隻為雲中雷,就如此興師動眾。
對這些人而言,剿滅紅旗軍固然重要。但更加重要的,還是他們的權勢和利益!
所以花靈瑤早就說準了:這夥兒王八蛋所圖必大!
十有八九,他們是想利用自己去毒死一個比費德興還難毒死的人。而這個人的死活,將會牽涉到朝野間的派係傾軋江山麵目。
饒是裴潛膽大包天,念及於此也禁不住倒吸口冷氣,推開了寓所的院門。
說來奇怪,當花靈瑤那忙碌的身影映入了眼簾,裴潛波濤洶湧的心一下子平靜了許多。真不知道這小丫頭身上蘊藏著怎樣的一股力量,能令自己放下畏懼。
他跨入小廳,臉上洋溢著凱旋而歸的自得之色,叫道:“老子回來了!”
花靈瑤沒理他——裴潛眉飛色舞地走進門,已說明了決鬥的結果。
裴潛卻不放過她,一屁股坐定後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在花靈瑤麵前來回晃動炫耀道:“順帶還從老山羊那裏賭贏了一大筆錢!”
花靈瑤這才說道:“你往後對老山羊最好留有三分警惕,他不是我們的人。”
裴潛愣了愣,把銀票收起問道:“不是你們的人,那是哪裏的人?”
“我不清楚。”花靈瑤道:“我怕你跟他走得太近,會泄露我們的身份。”
裴潛道:“如果老山羊不是你們的人,你又如何能通過他的關係進到山莊裏?”
花靈瑤淡淡道:“那自然是有其他的辦法。”
裴潛緊盯花靈瑤,說道:“所以說的確有你們的人就潛伏在這個山莊中,而且這個人的地位不低,足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透過老山羊把你給弄進來,對不對?”
花靈瑤停下手上的差事,說道:“沒錯,我們在抱德山莊裏確有自己人。可我希望你不要去設法打聽求證,這會給你我還有那個人都帶來危險。”
裴潛微怒道:“他曉得老子的底子,老子卻連他是誰都不清楚,那怎麽成?”
花靈瑤道:“不要去試圖找到他。但你可以像相信我一樣地相信他。”
裴潛呆了呆,喃喃道:“什麽時候起,你跟我之間能用上‘相信’這個詞了?”
花靈瑤也是一愣,默不作聲地出門清洗抹布,那背影分外美麗。
裴潛不再刨根問底,卻覺得自己實在很有必要違反禁令偷偷見一次老鬼了。
盡管這是老鬼頒布的禁令。可是裴潛相信,連老鬼自己都不信這禁令對他有效。因為在裴潛眼裏,所有的狗屁禁令都是用來打破的,否則要它幹嘛?
不過他還是先老老實實在寓所窩了兩天,好好考慮一下千頭萬緒的情勢。
而就在這兩天裏,由流雲沙院監代表書院親自出麵慰問,向那位倒黴的唐朝升同學作出了誠摯而有實效的道歉,並且奉上了一百兩醫藥費和五百兩慰問金。
流雲沙還不無遺憾地言道:實在是段副學侍這幾天身體微染小恙不良於行,無法親身登門道歉,隻能委托自己代為賠罪。
於是蔫了幾天的唐朝升同學第二天就頂著未消腫的腦袋繼續上學了,並將這消息得意洋洋地四處宣發。獲悉唐朝升同學重新看到生活希望,從而恢複了神氣活現的生活方式後,裴潛淡淡笑笑,什麽也沒說。
他也沒有立馬“不良於行”地一溜煙跑到恒月軒大擺筵席,隻靜靜待在家裏。
他想,其實自己也是欺軟怕硬的。可無需自卑自慚,因為人人如此。關鍵在於你得有本事把這硬的偷偷捏成軟的,然後將它踩在腳下狠狠踩上幾下,也就自然不用怕了。現在他已沒興趣去捏唐朝升這樣的軟柿子,而是默默等待著流雲沙的召喚,等待著硬柿子的召喚……
第一部 第二集 我是贗品我怕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