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別想我

老山羊死了,掉在樓板上的黑匣卻突然消失,情勢糟糕透頂完全超出裴潛的預料。

他正半摟半抱著氣若遊絲、奄奄一息的流雲沙,好讓自己有點事情做做,不至於腦子發熱幹出傻事——當天狼神弩從天而降的一刻,他就知道老山羊完蛋了。即使是金丹級的高手,除非能搶先禦風到三十丈以上的高空,否則麵對十張以上的天狼神弩時,也絕無逃命可能。

這就是為什麽在千軍萬馬的大戰中,類似老山羊、祁舞婷這樣身懷絕技的高手,卻會變得全無用武之地的重要因素之一。

可匣子呢?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地緊追著老山羊的時候,它卻不見了。

匣子不會長腿,一定是有人拿了。裴潛惟一能確定的是,自己沒拿,懷裏半死不活的流雲沙想拿也拿不了。

從裘火晟的反應來看,匣子裏的的確確裝有火藥資料,可除了自己還有誰會打它的主意?正詫異間,就聽丁昭雄喝道:“封鎖恒月軒,任何人都不準離開!”

裴潛非常讚成丁昭雄的這一建議。畢竟自己花了那麽大的氣力,老山羊連命也丟了,結果被別人白白撿了個天大的便宜,說出去還不被老鬼笑死?

他拚命往流雲沙的嘴裏灌藥,當然這些都不可能是解毒藥。不然老山羊會從地上爬起來宰了自己。流雲沙倒是很感激,苦笑道:“沒用的,已經毒氣攻心了。”

樓裏很嘈雜,他的聲音又很微弱。裴潛好不容易才聽清楚,滿臉悲憤地說道:“大人,你一定要挺住,卑職這就給你解毒!”

流雲沙很欣慰,還有人拿自己的命當命。看看裘火晟等人,或忙著尋找黑匣,或在搜查老山羊的屍首,又或調兵遣將封鎖恒月軒,全然將他遺忘。

所以,他決定報答裴潛,低低的聲音道:“是尤若華拿走了匣子……他是內奸。你去告訴裘火晟,立刻逮捕此人——”

裴潛大吃一驚,沒想到這死鬼隻剩一口氣了,還這麽機靈。

他偷偷望向麵無血色的尤若華,腦筋飛轉道:“這馬屁鬼居然是內奸?”

大凡內奸,總有一個效忠的對象。譬如老山羊效忠紅盟,丁昭雄效忠智藏教,那麽尤若華所效忠的又是哪一方?

發覺裴潛沒應聲,流雲沙微感驚詫道:“你……為什麽還不去?”

裴潛點點頭,心裏已有了決斷。這決斷出於老山羊之死,也出於二十餘日的臥底風雨,他湊到流雲沙的耳邊,一樣用極低的聲音道:“大人,你就放心吧。”掌心氣勁迸發,瞬間震斷了流雲沙的心脈。

流雲沙一臉的驚駭,死不瞑目地盯視裴潛,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大人,大人——”裴潛聲嘶力竭地叫道,如喪考妣。裘火晟終於想起了,這兒還有一個身受重傷的流雲沙總監,忙問道:“小段,流雲兄怎麽了?”

“大人他死了——”裴潛雙目赤紅,就想要撲上去再咬老山羊兩口似的。

裘火晟多少有點兒兔死狐悲,一腳踹在老山羊屍首上,咬牙切齒道:“該死!”

尤若華道:“大人息怒,當務之急是查清黑匣子的去向,找出何嚐醉的同黨!”

裴潛暗罵道:“這家夥臉皮比老子還厚,居然還敢賊喊捉賊!”

裘火晟頭腦一冷,說道:“何嚐醉……敢情他就是被朝廷通緝多年的匪首何嚐醉!”

尤若華接口道:“大人英明,這逆賊還是紅盟雲中山分舵的副舵主!”

忽聽丁昭雄沉聲道:“要說何嚐醉的同黨,這裏就有一個!”

不用他點名道姓,眾人的視線齊齊射向裴潛。鮑國庵道:“你說段大人也……”

裴潛心頭一寒,懷抱流雲沙的屍首站起身道:“丁大人,說話得有根有據!”

丁昭雄注視裴潛,冷笑道:“方才你跟何嚐醉鬼鬼祟祟的進出包間,他又叫你搜查裘大人的身上,這不是證據又是什麽?”

裴潛的腦海打過一道電光,隱約明白到尤若華是紅旗軍的人,而且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個把花靈瑤送入抱德山莊的紅旗軍臥底,正是此人。

他故意點破老山羊是紅盟雲中山分舵首腦人物的身份,正在幫自己洗脫罪名。同時他也在利用這麽一種隱晦巧妙的方式,向裴潛表明身份以求得信任與配合。

頓時裴潛的心神一定,憤然道:“丁大人,卑職可沒得罪過你啊,何以血口噴人?”又義憤填膺轉向裘火晟道:“大人,求你明察!那日刺殺卑職的伍相國,便是紅盟逆匪。還有裘翔桐,卑職若是紅盟的人,又何以將他殺死,還得罪了大人?”

裘火晟一省,就聽尤若華喃喃道:“也對啊,莫非是何嚐醉自知必死無疑,有意挑撥離間陷害段大人,好讓咱們相互猜忌亂了方寸?”

裘火晟的腦子明顯沒有流雲沙管用,身邊的鮑國庵更是大老粗一個,被裴潛和尤若華三兩句話一說,不由頷首道:“不錯。丁兄,我看你錯怪段老弟了。”

丁昭雄見狀急道:“諸位大人莫要聽信這逆賊的狡辯,他並非段憫!真正的段憫十有八九早死了!”

亂了,徹底亂套了。失落的黑匣子還沒找回來,這兒又冒出個真假段憫案。裘火晟暈頭轉向,也不曉得該聽信誰的話才好。

裴潛知道,圖窮匕見的關口到了。沒有退路,沒有選擇,隻能和丁昭雄一拚到底,賭一賭自己的運氣和智慧,怒聲叫道:“你說我不是段憫,那我是誰?”

丁昭雄剛要開口,裴潛卻不給他進一步揭發自己的機會,滔滔不絕道:“丁大人,是你先對不起我,那就恕卑職也隻好對不起你了!”

他伸手一指丁昭雄道:“裘大人,你可知丁大人為何屢屢不肯放過卑職,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因為我背叛了他——”

裘火晟目瞪口呆道:“背叛?段老弟,這話從何說起?”

裴潛一口氣說道:“他安排卑職打入雲中兵院,潛伏在裘大人和流雲大人的身邊,是要我刺探消息,並在暗中監視兩位大人。卑職感念於裘大人和流沙大人的熱忱相待和大力提鞋,心中痛苦不堪始終不願與其同流合汙有負兩位大人厚恩……”

“一派胡言!”丁昭雄神色猙厲,打斷道:“段憫,你連篇鬼話誰人會信?”

“你剛剛還說卑職是假冒的,怎麽又叫我段憫了?”裴潛抓住丁昭雄的語病,窮追猛打道:“那日資料失竊,你從泰陽府趕來,將我邀到屋中密談,都說些什麽?”

裘火晟腦袋發脹,不由自主地追問道:“他說什麽了?”

“他說前來調查資料失竊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目的是因為卑職十多天未曾和他設在雲中鎮的秘密據點聯絡。他放心不下,才特意趕來麵見卑職。”

裴潛壓住丁昭雄的話頭道:“丁大人還說,我若敢背叛他,隻能是死路一條。也無需他親自動手,就有法子將卑職碎屍萬段!”

這些話半真半假,丁昭雄心頭驚愕,不曉得裴潛何以知道自己在雲中鎮還設有秘密據點?他心知再讓這小子說下去,裘火晟耳根一軟說不定就會被完全騙過,忙道:“大人,卑職這裏有專用清洗易容藥物的丹丸,他是不是假冒段憫一試即知!”

裴潛想也不想叫道:“端水來,老子要洗臉!”

裘火晟點點頭,一名兵院護衛急忙下樓打來盆清水。丁昭雄將藥丸取出化進水裏,望著裴潛篤定的神情,反而有些吃不準了。

裴潛心裏暗笑丁昭雄夠義氣,肯幫忙。他的易容藥物是老鬼親手調製,普天下隻有一種藥水能洗幹淨。而這種藥水,也在老鬼的兜裏裝著。丁昭雄又不是老鬼的幹兒子,自己還怕他個鬼。

他三下兩下洗了把臉,雙手使勁揉搓直到麵孔發紅,也沒有一點易容過的跡象。

裘火晟擺擺手阻止裴潛繼續搓臉,問丁昭雄道:“丁大人,可以了麽?”

丁昭雄訝異莫名,緊盯著裴潛的臉道:“就算臉上沒問題,可嗓音還是不對!”

裴潛“哐!”地揮手灑翻銅盆,勃然大怒道:“丟你娘!姓丁的,你鬧夠了沒有?”

裘火晟也對丁昭雄的死纏爛打生出厭煩,皺眉道:“丁大人,適可而止吧。咱們還得辦正事,先找到那個黑匣子要緊。”

丁昭雄冷笑道:“裘大人莫要被這小賊蒙騙。我敢打賭,匣子就在他的身上!”

裴潛火了,手起手落也不管屋裏還有兩個渾身戰栗猶若篩糠的青樓女子,飛快地將衣衫脫個精光,冷冷望著丁昭雄道:“褲衩要不要也脫了給你看看清楚?”

丁昭雄麵色陰晴不定,文忠解圍道:“我看還是先找黑匣子吧。”

“等等!”這下輪到裘火晟對丁昭雄的咄咄逼人之勢心頭冒火,要給裴潛打抱不平了,沉聲問道:“小段,你說丁大人派你來監視老夫和流雲兄,有何憑證?要知道,他和流雲兄可是藝出同門,相交莫逆。”

裴潛就等著裘火晟開口來問,回答道:“裘大人明鑒,丁大人表麵上是和您還有流雲大人同進共退,暗地裏卻比楊明雄更早一步投靠了報國寺!”

提到楊明雄,裘火晟眸中寒光爆閃,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丁昭雄亦是暗吃一驚,沒想到自己的老底居然也被裴潛給揭了。雖說即便當麵承認,裘火晟也不能拿他如何,但往後這繡衣使主辦的美差是別想幹了。更可怕的是裘火晟、唐胤伯乃至這些人背後的恐怖勢力,也絕不會輕易饒過自己。他剛要否認,隻見尤若華上前兩步搶先道:“裘大人,卑職有幾句話要私下向您匯報。”

裘火晟點點頭,吩咐鮑國庵道:“所有人都留在包間裏,誰敢亂動,隻管用天狼神弩射殺!”言下之意,是把丁昭雄也包攬在內了。

丁昭雄麵色難堪,叫道:“裘大人——”裘火晟恍若未聞,帶著尤若華出了包間。

裴潛曉得,尤若華手裏多半會有不利於丁昭雄的證據。就算沒有,總也能編造點什麽出來。但自己不能閑著,還得趁火打劫,再給丁昭雄上點兒爛藥。

他走到丁昭雄跟前,委屈道:“丁大人,剛才那番話卑職本想爛在肚子裏,實在是你欺人太甚,我為求自保才不得不說……”

丁昭雄麵色鐵青,獰笑道:“小狗,你休要得意忘形。裘火晟是條糊塗蟲,可你騙不過我!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等著瞧!”

裴潛苦笑道:“大人,你何必這麽恨我?那晚你派文忠偷偷跑去報國寺,和雄遠大師密談許久,這事有沒有?我一忍再忍,隻為顧念舊情。”

文忠勃然大怒道:“誰說我去過報國寺,那天晚上我分明在……”

話沒說完,丁昭雄已然色變,厲聲喝道:“文忠,你跟這小狗爭辯什麽?”

裴潛哈哈大笑,退回到鮑國庵身邊道:“老鮑,你也聽到了。我剛才說的‘那晚’,並未確指是哪一天。可文大人不假思索就回答上來,你說奇怪不奇怪?”

文忠曉得自己闖禍了,氣急敗壞道:“小狗,我宰了你!”掣出佩刀衝向裴潛。

鮑國庵用身子一擋,肅然道:“裘大人有命,誰敢亂動格殺勿論!”

文忠膽氣一泄,僵立當場。這時候裘火晟攜著尤若華走回包間,掃了眼屋裏的情形,問道:“老鮑,出了什麽事,為何文大人手裏拿著刀?”

鮑國庵走到裘火晟身邊低聲耳語,連帶丁昭雄罵他是糊塗蟲的細節也沒放過。

裘火晟濃眉聳起,已到了發作的邊緣,低喝道:“丁大人、段老弟和尤副院監留下,其他人退到屋外候命。老鮑,你給我守在門外!”

鮑國庵領命,指揮眾人撤出包間,親自帶人守住門口,又將房門虛掩。

裘火晟大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說道:“丁昭雄,你罵我是糊塗蟲?不錯,我是糊塗——這麽多年來硬是沒發現你吃裏扒外,背叛了咱們!”

丁昭雄目光須臾不離裴潛,說道:“裘大人,您冷靜些——”

“老夫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裘火晟截斷丁昭雄的話頭道:“我已派人去搜查雲中鎮上的‘恒記錢莊’。咱們也不必白費唾沫,一起在這兒等著就是!”

丁昭雄如遭雷擊,不由自主地看向尤若華,目光中充滿訝異與怨毒。

尤若華笑嘻嘻道:“丁大人,你還不曉得吧?自從楊明雄東窗事發後,流雲大人就開始在暗中對你展開調查。不巧,那天卑職親眼看見文副主辦進錢莊辦事。好像是提了點兒現銀吧,卻足足花了半個時辰。”

裴潛心中雪亮,這情報絕非流雲沙調查所得,而是花靈瑤那晚發覺文忠行蹤後,所作出的反應。這丫頭早在暗中盯上了恒記錢莊,卻一直沒告訴自己。好在尤若華關鍵時刻亮出了這一殺手鐧,足以讓丁昭雄死無葬身之地。

丁昭雄終於坐不住了,色厲內荏道:“你們兵院的護衛,有何權力搜查錢莊?這是我們繡衣使轄下的差事!”

裘火晟毫不掩飾對丁昭雄的鄙夷和敵視,說道:“事急從權,難道老夫這正三品的朝廷官員,連搜個錢莊都得要丁大人點頭不成?”

丁昭雄已無心和裴潛等人糾纏不清,怒氣衝衝道:“也罷,既然裘院主聽信小人讒言,非要顛倒黑白,下官也無話可說。告辭了!”草草拱手一禮往外走去。

此刻的他已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卻還尚未意識到,屋裏的三個人都已不容自己活著走出恒月軒。裴潛伸手阻攔道:“丁大人,何妨等搜查恒記錢莊的人回來再走?”

丁昭雄探臂推開裴潛的手道:“你算什麽東西,也敢擋我的道,滾開!”

裴潛正要激怒丁昭雄,笑了笑道:“是,卑職是擋了大人的道,不然又怎會被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非要借裘大人之手殺我而後快?幸虧大人明斷是非,揭穿了你這偽君子的真麵目。你想這麽一走了之,眼裏還有沒有裘大人?”

一個背後譏諷自己是糊塗蟲,一個感恩戴德讚頌自己明斷是非,誰忠誰奸,英明無比的院主大人心裏自有定論。森然道:“丁昭雄,你往門外走上一步試試!”

丁昭雄背脊升起一股寒意,轉念想到此刻不走,等雲中鎮的人回來更是麻煩。而且自己身份已然暴露,需得立刻善後,以免被報國寺的雄遠方丈當做垃圾丟出門外,像楊明雄那樣不明不白地“上吊自盡”。

他高聲說道:“我是正四品的泰陽府繡衣使主辦,你有什麽權力扣押本官?”一邊全神戒備,一邊舉步衝向門外。

裴潛知道火候到了,伸手抓向丁昭雄的肩膀道:“丁大人,請留步!”

丁昭雄轉身抬手招架,就看到裴潛正得意無比地衝著自己做鬼臉。明知對方的險惡用心,他仍是禁不住怒罵道:“我先殺了你這條小狗!”右手掣出佩劍,疾刺裴潛的心口。裴潛見丁昭雄業已心浮氣躁,也不和他糾纏,故作惶然道:“丁大人瘋了!”急忙側旁閃避。

尤若華叫道:“丁大人,快把劍收起來。裘大人就坐在這裏,你想造反麽?”

丁昭雄怒火攻心,不管不顧又一劍劈向裴潛。突然“砰”的一聲巨響,丁昭雄的額頭綻開一個血洞,往外冒著縷縷青煙。他的身軀晃了晃,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望向裘火晟,嘶聲道:“你……”手中佩劍“當啷”墜地,身子緩緩軟倒。

裘火晟手裏拿著一根細長烏黑的鐵管,管口還在冒煙,散發出刺鼻的火藥味。在鐵管的另一頭,是一個木製的手柄。剛才就是他將鉛丸放入鐵管點燃火信,在電光石火之間轟殺了玉清宗的俗家高手丁昭雄。

屋裏出現了片刻的死寂,鮑國庵推開房門看到躺在血泊裏的丁昭雄,不由愣住了。

裴潛眼疾手快關上房門,望向裘火晟道:“大人,老鮑是自己人吧?”

裘火晟心意煩亂地頷首,裴潛低聲道:“那我就實話實說,丁昭雄背叛裘大人已被正法。此事不可外傳,以免朝廷怪罪下來,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鮑國庵六神無主道:“可咱們總得有個說法啊?”

裴潛心思飛快,說道:“適才何嚐醉假死,被丁大人慧眼識破。他立功心切欲待上前補上一劍,反被何嚐醉垂死掙紮,一家夥砸碎腦袋。丁大人以身殉職,可歌可泣,咱們理應如實上報,懇請朝廷追封,以慰在天之靈。”

鮑國庵麵露難色道:“但他的額頭上……”裴潛二話不說,拿起何嚐醉的母環,“啪”地將丁昭雄腦瓜敲碎,頓時血肉模糊麵目難辨,也算替老山羊報了點兒仇。

鮑國庵傻傻地看著,尤若華趕緊道:“快把文忠抓起來!”

鮑國庵如夢初醒掉頭離去。裴潛俯身裝模作樣在丁昭雄身上一通搜索,而後抬頭稟報道:“裘大人,黑匣子不在他的身上!”

裘火晟在用自製的火龍銃射殺丁昭雄後,腦海裏也是混亂一團。他慢慢從暴怒中冷靜下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眼見裴潛和尤若華處置得當,把所有罪責全部推到丁昭雄頭上,這才漸漸定下心神,覺得裴、尤二人精明幹練又忠心耿耿,大可取代流雲沙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順著裴潛和尤若華的思路道:“快,抓住文忠!黑匣子多半就在他的身上藏著!”

裴潛飛奔出門,叫道:“老鮑,裘大人有命,抓住文忠死活不問!”那一聲叫得驚天動地,生怕文忠隔得遠了聽不到。

裘火晟親手殺了丁昭雄,也是騎虎難下,不自覺地尋思道:“是了,必定是智藏教的人也在暗中窺覷雲中雷,才派來費德興、祁舞婷和丁昭雄、楊明雄等人裏應外合,想偷盜資料坐享其成!幸虧小段重情尚義,幫我揭露了丁昭雄的陰謀。否則老夫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想想流雲沙,又想想老山羊索要火藥資料時,丁昭雄推三阻四的情景,他越加確認無疑,不由深感早該殺了這忘恩負義的叛徒。

不一會兒,裴潛垂頭喪氣地回來稟報道:“大人,適才您用……那玩意兒轟殺丁昭雄,被文忠聽到了動靜。他自知大事不妙,竟先一步溜走了。”

裘火晟凜然道:“守在外麵的護衛呢,為什麽不用天狼神弩射死他?”

裴潛道:“我問過了,文忠亮出了智藏教三花法師的銀牌。那些守衛畏懼智藏教**威,又不清楚樓裏的情形,隻好眼睜睜看著他上了坐騎絕塵而去。”

裘火晟怒極而笑道:“雲中兵院什麽時候起,區區一個三花法師的銀牌,居然比老夫的命令還管用?”

尤若華道:“大人,智藏教權傾朝野,橫行霸道不是一天兩天了,也怪不得那些守衛。麻煩的是那個黑匣子隻怕已被文忠帶走……”

“不要緊,早在三天前我已將雲中雷的所有資料上交兵部的黃侍郎。”裘火晟道:“匣子裏的圖紙和配方雖然不假,但也僅是其中一小部分。諒雄遠那老賊禿拿到手也不知其意。今天的事多虧你們幫忙,往後老夫還有更多借重之處。”

裴潛和尤若華心領神會,相望一眼齊齊躬身道:“多謝大人賞識栽培!”

※※※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流雲沙和丁昭雄都得到了厚葬和朝廷的追封。

黑匣子始終沒有找到,文忠也不見了蹤跡。裘火晟擔心了好多天,生怕智藏教會報複自己。但這擔心純屬多餘,在逃亡的路上,文忠已被花靈瑤悄無聲息地解決。

很快兵部和國子監的人又很不情願地回返兵院,調查恒月軒的血案。當然,他們的不情願沒多會兒就變成了興高采烈。裘火晟在私下裏送出了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銀子,全都是雲中鎮恒記錢莊裏順手牽羊搜來的。誰讓老山羊臨死前說錢莊是紅盟的據點呢?裘大人隻好為民除害,把錢莊老板關進了大牢。

也是錢莊老板命苦,當天晚上同押一屋的犯人狂性大發,把他的腦袋在牆上撞得粉碎。那犯人又趁著獄卒開門查看之際,瘋了似地逃了出去。

不久兵部和國子監的聯合調查結果火熱出爐,在他們勘驗現場,詢問當事人後,確認裘火晟的報告完全屬實。於是裘火晟功過相抵,得以繼續做他的兵院院主。

報國寺方麵當然會有所懷疑,也通過自己的渠道打聽到了些許內幕。可這些東西都擺不上台麵,要替丁昭雄等人報仇,隻能留待日後再找良機了。

三天後裴潛向裘火晟言道,自己心力交瘁想告假數日。裘火晟欣然同意,特批給裴潛十天大假。行前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好好休養,早日歸來。

裴潛和花靈瑤各騎了匹馬離開了居住了月餘的雲中兵院。來送行的是他們的老熟人尤若華。裴潛一路上都在問他,那天究竟把黑匣子藏在了什麽地方,尤若華笑而不答。

於是裴潛隻能帶著這個解不開的疑團離開,甚至不免猜想鮑國庵會不會也是紅旗軍的臥底?但他是不準備回雲中兵院了。就算裘火晟親口許諾了從四品的官職,裴潛仍舊毫無興趣。

也是,一個從四品在他眼裏實在不算什麽,更不值得為它再趟進渾水裏。

黑匣子早已送出,加上先前獲取的資料,他的使命已經完成,六兩血瑪瑙也盡數到手。今後裴潛再也不想跟紅旗軍攪合在一起了——除了他們中的一個人。

“我們就在這兒告別吧。”在一個無人的岔道口,裴潛勒住坐騎對花靈瑤說道。

花靈瑤露出詫異之色,輕輕道:“那我們之間的約定呢?”

“算了吧,黑匣子是老山羊用命換來的。”裴潛搖搖頭,有些意興闌珊。“要不是他和尤若華,那天中午倒在裘火晟火龍銃下的,就該是我了。那六兩血瑪瑙就當辛苦錢,老子收下了。至於你……”

他凝視著花靈瑤,心裏有些掙紮,有些不舍得,卻搶在改變主意前說道:“還是回古劍潭去吧。往後別再幹這行了,你不夠心黑不夠皮厚,早晚要吃虧。”

花靈瑤靜靜聽完,說道:“謝謝!”

裴潛笑了,故態複萌眨眨眼道:“你想怎麽謝我?如果以身相許,我很樂於接受。”

花靈瑤眼裏有一抹笑意,說道:“段兄,後會有期!”

裴潛連忙擺手道:“別別別,老子可不想再替你們賣命了。咱們怕是沒有見麵的機會了……嗯,別想我。”

花靈瑤搖頭道:“將來的事,又有誰說得清呢?再見了——”打馬揚鞭向著左側通向山中的大道馳去。

裴潛目送花靈瑤倩影消失在山道的盡頭,猛地悲從中來道:“到嘴的肉啊——”

那似惡狼般尖利淒涼的嚎叫聲即使是已奔出半裏多地的花靈瑤也能聽見,她的去勢稍稍一頓,往來時的路上回望了眼,輕輕道:“死性不改!”雙腿一夾馬腹,漸行漸遠。

此刻的裴潛業已催動坐騎踏上了右邊的山道。他要去見老鬼了。

老鬼答應過自己,她會來見他。裴潛相信,是時候了。

馬蹄飛奔,前方的路還很長。裴潛懶洋洋地撥開額頭被風吹亂的黑發,迎著正從山後升起的火紅朝陽奔去……

第一部 第三集 硝煙紛飛的年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