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要懺悔

國王的話令侍從官瑞恩心驚膽寒,最後那句坎貝爾也不知是單指他還是他的整個家族。

瑞恩單膝跪在寢殿門口,直到他們的國王沐浴更衣前去享用早餐。往常這時候他會侍奉左右,但今天國王從他身旁走過,仍然沒有開口命他跟上。瑞恩不敢吭聲,低頭安分地繼續跪著。

查爾斯沒花多長時間在餐桌上,因為那桃花心木的椅子並沒有做織麵,硬梆梆地令他倍感不適。他隻喝了兩口燕麥粥,吃了一小塊杏仁撻就匆匆前往議事廳。

今天財政大臣例行來匯報事務,查爾斯一早又吩咐侍從叫來了曼徹斯特侯爵。

財政大臣鮑德溫按部就班地匯報著帝國春季的稅收和結餘,同之前並沒有什麽不同。查爾斯聽了一會兒,感到厭倦,他打斷鮑德溫絮絮叨叨的匯報,提問:“目前沒有戰事,軍部開支主要花費在什麽地方?”

鮑德溫答:“雖然沒有戰爭,但帝國軍隊龐大,士兵的餉銀、軍糧、服裝、武器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查爾斯支著下巴,漫不經心地點名曼徹斯特侯爵:“侯爵,軍隊事物一向是你和愛丁堡公爵在經手,公爵目前遠在蘇格蘭,就由你來說明,一名英格蘭的士兵一年需要多少花銷。”

曼徹斯特侯爵不明其意,突然被國王這麽一問,以為是他們的國王不滿軍隊開支過大,向他匯報:“回稟陛下,士兵按軍銜發放餉銀,普通士兵每月能領到15先令,軍官按級別大約是在兩英鎊到十五英鎊之間。再加上吃住等,一個士兵的軍費一年大致在二十鎊左右。騎士營的花費會稍微高一點,因為他們的裝備更精良。

“軍服呢?”國王繼續發問。

曼徹斯特侯爵答:“民兵一季兩套,其餘軍種一季三套,我的陛下。”

“為何待遇有差?”

國王接二連三的提問令曼徹斯特侯爵心中忐忑,但還是隻能解釋道:“駐守部隊不常接受檢閱,因此隻發放訓練服和作戰裝。”

查爾斯放下手臂,溫布利駐紮營的士兵們到手隻一件軍裝,吃食裏也不見有肉。一名士兵一年二十鎊,數十萬就是數百萬鎊。這麽龐大的軍費顯然沒有落到實處,問題出在哪一個環節?這其中要查,還得暗中進行。

他沒有再繼續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又例行詢問了幾個問題便放兩位大臣離開。

“坎貝爾大人,國王派您去一趟教會。”侍從恭敬地將一個檀木盒子交給侍從官瑞恩。

瑞恩撐著地站起身,長時間的跪立使他雙腿僵硬。他接過匣子,知道這是國王赦免了他。但國王仍然不願意他隨侍左右,派他出宮去辦事。瑞恩自我安慰,至少陛下還是願意用他。

下午,查爾斯獨自在書房發呆,昨晚的一切對他來說都跟夢一樣,尋不著邏輯。才半日不見,他又貪婪地思念起了威廉。

不知道他今日在做些什麽?查爾斯揉揉眉心,告誡自己不能這樣。盡管他很想將威廉召來,用冠冕堂皇的政務做借口,又或者秘密地前往他的公寓,不會有人知道。

但查爾斯明白自己不能這樣,這樣隻會令人生厭。

或許他該出去走走。

國王的馬車駛出聖詹姆士宮,在一小支近衛隊的護送下,前往城北。

克利索爾教堂,布萊特·漢密爾頓將一小束白色桔梗放到聖母瑪利亞像的腳下。他雙手合十閉上眼禱告。待再睜眼,針腳細密精美的淺金色下擺出現在麵前。

布萊特抬頭,發現他們的國王正在注視著他,隻是那雙綠眼睛冰冷沒有溫度,帶著一股審視。

布萊特趕緊單膝下跪行禮。國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騎士,你到這裏來做什麽?”

以漢密爾頓與威廉七分相似的容貌,再次出現在查爾斯麵前,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又是一次精心設計的偶遇。出自某些人別有用心的安排,就像上次那個男孩一樣。

布萊特如實回答:“回稟陛下,我的母親葬在這裏。”

英格蘭皇室死後不葬於墓地,而是會保存在聖喬治教堂的地下陵寢,這一傳統被貴族們紛紛效仿,死後也將靈柩葬在城中各個教堂的地下室裏,因此漢密爾頓說的應當是真話。

而且查爾斯今天來教堂是臨時起意,雖然國王不愛去皇家的聖喬治教堂和威斯敏斯特教堂不是什麽秘密,但知道他會來這裏的人並不多。

布萊特還保持著半跪禮,查爾斯開口赦免他起身。今天他們的相遇確實是巧合,雖然瑞恩處心積慮想要將這位嘉蘭騎士塞到國王的近前,但他今早剛受了責罰,不敢輕舉妄動。

布萊特站起身,目光仍然低垂著不敢直視國王的眼睛。查爾斯看著他和威廉相似的鼻梁和嘴唇,很想再看看那雙藍眼睛以慰相思。

“抬起頭來。”國王下令。

布萊特緩緩抬起下巴,他們的君主望著他,目光從嘴唇到鼻子再流連到眼睛。布萊特不知所措,坊間的流言他也有所耳聞,倘若國王真的像傳聞說的那樣看上了他,那麽他該怎麽辦?

“你在害怕?”

查爾斯失望地收回目光,他沒有辦法從其他人身上尋找到一絲一毫的慰藉,盡管他們如此相像。

“請國王贖罪!”

布萊特再一次單膝跪了下去,他是個男人,他想建功立業有一番作為,而不是成為皇宮裏的一個欒寵。

“漢密爾頓,告訴我你為什麽參軍?”國王已經背過身去,麵朝著教堂五彩斑斕的琉璃窗。

“保衛英格蘭,效忠君主!”布萊特右手握拳置於自己左胸,以代表忠誠可鑒。

“騎士,記住你今日的誓言。”

國王令布萊特免禮,他沒有回轉身來,隻微微側頭。陽光透過彩色花窗,折射出迷離的光線,照著查爾斯雕塑一般的臉。

國王沐浴在聖光裏對他說:“休假結束就回坎特伯雷吧。”

布萊特堅定地答:“是!陛下。”他很慶幸,他們的國王是位明君。

“見過國王陛下。”這時,牧師來了,他朝國王彎腰行禮,接著又向布萊特點頭道:“漢密爾頓閣下。”

布萊特意識到牧師認識國王,於是主動告退。

老牧師一身黑袍,手裏捧著一本泛黃的聖經。長長的十字架項鏈垂在胸口,他於前頭領路,帶著國王前往禱告室。

“國王陛下,您很久沒來了。”老牧師站在窗格投射下的一片夕陽光柵裏。

“別稱呼我國王,神父。”查爾斯垂下目光,細碎的淺褐色發絲遮住了他的眼尾。

“好吧,夏萊,你有話要對神說嗎?”牧師慈祥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個孩子。

“我要懺悔。”

瑞恩從教會回來,得知國王出宮去了。他轉身準備回自己的值房休息,身旁一個女仆端著托盤走過。

“站住。”瑞恩停下腳步。

女仆誠惶誠恐地向他行禮:“坎貝爾大人有什麽吩咐?”

“起來。”

瑞恩叫行半禮的女仆站直身體,然後伸手挑起她手中托盤裏的東西——一件黑色的披風。

“送去國王那的?”瑞恩端詳著袍角繡著的暗紋。

女仆覺得今天的侍從官大人看起來格外地可怕,老實回答他:“是的大人,國王陛下讓清洗幹淨後送回他的寢殿。”

瑞恩記起來了,今天早上國王回宮的時候的確披著一件鬥篷,他當時挨訓受罰沒注意到。此時這麽一看,披風的主人是誰昭然若揭。

瑞恩將袍角繡的那頭黇鹿緊捏在手心,仿佛這樣就能折斷它引以為傲的長角。

他們的國王夜不歸宿,原來又是和埃德文伯爵待在一起鬼混!

瑞恩撇下袍子,隱藏好情緒,對女仆說:“按國王的吩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