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嘉蘭騎士

國王又在看鎖在匣子裏的那兩頁紙,不知道上麵到底寫了什麽,能讓他們的王時時惦念。瑞恩站在牆角,從他的角度看不見信紙上的內容,他也沒膽子敢去偷看。國王十分寶貝那兩頁信紙,每次看完都會放進匣子裏上鎖。

不過趁著國王現在心情不錯,瑞恩逮著機會提議:“國王陛下,近日駐紮在坎特伯雷的軍士們回王城複命,今天是嘉獎禮,陛下可要賞臉去一趟?”

查爾斯關上匣子,仔細鎖好,對瑞恩說:“讓溫徹斯特侯爵帶著勳章去吧,他不是口口聲聲說要替我分憂麽。”

侍從官瑞恩勸道:“由陛下親自頒發勳章乃是騎士們的殊榮,坎特伯雷的軍士堅守多弗爾海峽,拱衛內陸,是英格蘭的勇士。況且今日風和日麗,春光正好,陛下何不就當出門走走散心。”

查爾斯抬頭看了一眼窗外,今天確實天朗風清,自己也好幾日沒有出過王宮了,於是便應允了侍從官的提議。

國王鑲了金的白色禦用馬車緩緩駛出聖詹姆士宮,侍從官瑞恩騎馬隨行一旁,皇室衛隊護衛前後,浩浩****地出發前往溫莎城堡。

到達溫莎已經快接近正午,國王查爾斯登下馬車,一路踩著地毯前往聖喬治教堂。道路兩旁皇家士兵們帶著軍帽,在陽光下站得筆挺。

進入教堂,等候受勳的騎士早已恭候國王大駕。查爾斯示意禮儀官開始授勳儀式,本次要接受嘉獎的一共有兩名騎士,都是在此前的戰役中立下功勳,並且擁有貴族身份的騎兵。

查爾斯從禮儀官手中接過勳章,親手佩戴到騎士的軍服上,侍從執過象征著嘉蘭騎士身份的紫色長袍披到受勳者的肩上。老騎士感恩戴德,下跪行禮:“尊貴的王,千秋萬代。”

查爾斯點頭示禮,然後走到下一名騎士麵前。他將藍金色的徽章別到騎士筆挺的深藍色軍服胸口,然後查爾斯抬頭打量了一眼,頓了半晌。因為這名騎兵和埃德文伯爵長得有七分相似,令他想起了年輕時的威廉。隻是他們眼睛不像,雖然都是深邃的藍眼睛,但威廉從不會用這種尊崇的目光看他。

“你叫什麽名字?”國王開口。

“布萊特·漢密爾頓,我尊貴的王。”

布萊特沒有想到國王竟然詢問他的名字,今天於他而言真是充滿了意外的驚喜。本來他無緣授予嘉蘭勳章,雖然他立有戰功,家族也不是籍籍無名。但他入伍時間不長,資曆不夠,無論如何都是夠不上門檻的。

誰知天降好運,昨日皇室禮官特意來通知增加了一名席位,要對他也授予勳章。

查爾斯點點頭,對騎士說:“願你永遠保持這顆赤誠之心。”然後親手拿過披風,為布萊特披在了肩上,就如同披在了當年一腔赤誠,即將為國出征的威廉身上。

布萊特單膝下跪:“謹遵王令,誓死守衛英格蘭!”

兩天後,禦前議會。眾臣們正在商討關於羊毛稅的改革。羊毛稅是坎貝爾家族主動敬獻的一種額外賦稅,之後其他的貴族富商也有不少人紛紛效仿,以獲得來自皇室的嘉獎。

國王查爾斯意圖將這一稅種普及,寫進稅法,但阻力很大,遭到貴族的反對是意料中事。原因很簡單,在這片王國裏擁有最多羊群的不是牧民,而是公侯貴族。他們有大片大片肥沃的草地用來圈養羊群,牧民也來自於他們的仆人,是他們的私產。

別說是在大議會中提議,就是在禦前議會,這幫人就已經吵成了一團。

沃特福德侯爵與薩林奇侯爵爭得臉紅脖子粗,他本來就穿著堆砌的蕾絲拉夫領,這讓他看起來像是快喘不過氣來了。

查爾斯支著下巴看他們表演,沒發表意見。白金漢公爵適時出來講:“國安才能家和,稅收是王國實力的保障。沃特福德,你該不會隻想著享受安逸的日子,然後對英格蘭一毛不拔吧?”

沃特福德被羞辱一番,立刻反駁:“我該交的賦稅,一毛也沒有少交!隻是如今平白無故又多出一個稅種,這擱誰樂意?反正我是不樂意!”

白金漢公爵人雖老,反應倒是快,他柱柱手仗,擲地有聲地講:“皇室每年頒發給你的年金也一毛沒有少,倒是賞賜還時有增加,這種時候怎麽沒見你不樂意呢?別忘了,一切的榮譽和財富是誰賜予你的!”

他這麽一說,沃特福德也驚覺自己在國王麵前這麽唱反調實屬不明智。既然國王已經提出了議案,就代表推行下去是勢在必行。他們這個禦前議會必須以國王的意誌為意誌,真要有反對的聲音,也不能是由他們的成員來發出。

溫徹斯特侯爵坐擁溫徹斯特和南安普頓大片的封地,可以說是受羊毛稅影響最大的貴族。他此刻也承諾道:“願擁護國王推行羊毛稅法,我本人名下所有羊毛產業出口海外都將為王國上繳三分之一的稅賦。”

查爾斯此時放下支著的手臂,正起身子,嘉獎溫徹斯特道:“感謝侯爵的支持,英格蘭將銘記你的奉獻。”

溫徹斯特侯爵下跪謝禮,查爾斯越過他的身影,深深注視著一直沒有講話的埃德文伯爵。威廉今日看起來心情並不好,他一直注視著窗外,下顎線冷冰冰地拉起。

查爾斯收回目光,宣布散會。他應當知足,威廉留在了倫敦,隔三差五他還能在皇宮的議事廳裏看上他一眼。

查爾斯用完午餐,回到自己的寢居室準備午休。侍從為他打開門,查爾斯拐過會客廳,在寢室門口呆住了。

埃德文伯爵抱著手臂,倚靠在牆邊,正在等著他。

“國王似乎對於我的無召而來並不感到驚訝?”威廉注視著他的眼睛,帶著一股審視的意味。

“怎麽?經常有人這麽做?”

這兩天外麵都在傳,國王看上了漢密爾頓家的小兒子,為他授勳,還親自替他披上了嘉蘭騎士袍。

“沒有。”查爾斯矢口否認,雖然上次被人塞了個男孩進來,但顯然他們不能和眼前的人相提並論。

威廉心情好上了那麽一點兒,他主動走過來,用手挑起查爾斯的下巴。“是麽?那位新受勳的嘉蘭騎士也沒有來過麽?”

查爾斯反應了一下,回問道:“你是說漢密爾頓?當然沒有。”他不會允許任何人進他的房間。

“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威廉也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麽瘋,分明沒有見過這名受到國王特殊青眼的嘉蘭騎士,但他總是對對方抱著一股偏見。

查爾斯根本不知道威廉在在意什麽,在他心裏,對方說什麽就是什麽,於是老實回答:“記得,布萊特.漢密爾頓。之前駐紮在坎特伯雷,是一位年輕的騎士,英格蘭士兵的代表。”

威廉瞥下查爾斯的臉,臉色陰晴不定,抬眼問他:“在你眼裏,英格蘭的士兵是什麽樣的?”

查爾斯腦海裏浮現出皇家護衛隊那些身著紅色禮服的衛兵;還有前往聖喬治教堂道路兩旁,站得筆挺的深藍軍服士兵;一身銀色鎧甲騎裝的嘉蘭騎士;還有許多年前穿著馬靴,挽著哥特軍刀的威廉。

威廉沒有等他的回答,開口道:“脫衣服。”

查爾斯聽話地解開君王禮服,那些繁複的結扣交錯,花費了他不少的時間。淺金色的上衣褪到地毯上,查爾斯等待著對方下一個命令。誰知威廉扔了一件外套過來,吩咐他:“換上。”

查爾斯抬眼去看,對方剛剛關上他寢殿裏存放衣物的櫃門,而自己手裏拿著一件不那麽顯眼的深藍色絲絨外套。

查爾斯沒有問理由,很快將新的外套穿好。

“跟著我,別出聲。”

威廉沒有告訴他要去哪裏,但查爾斯仍然毫無保留地信賴著他。他跟在威廉身後,躲過了衛兵的巡查,避開了紛紛而過的仆從,經由皇宮一道運送物資的小門來到了宮外,門口盤查的衛兵甚至從來沒有見過國王的容貌。

他們走在帕摩爾大街,沒有人向他行禮。查爾斯肆意打量著道路兩旁的商店和過往的行人。他從前不被允許這麽做,因為國王的視線對於普通的民眾是嘉獎也是威壓。他的一舉一動都被過度地解讀,以至於他必須目不斜視,壓抑住內心真正的喜惡。

“餓不餓?”威廉回頭問他。

查爾斯搖了搖頭,他剛在皇宮已經用過午膳。但威廉這麽一問,倒是提醒了他,對方參加完禦前議會,一直在偷偷等他,根本沒有吃東西。

威廉停在一個販賣烤紅薯的小攤前,從錢袋摸出一枚銅板,買了一個紅薯。那烤紅薯散發著軟糯香甜的味道,查爾斯想起了巴爾莫勒山坡上,燃燒後的稻草堆裏扒出的那些香噴噴的紅薯,令他忍不住開口:“我也想要。”

威廉邁出的腳步並沒有收回,查爾斯沒有錢,無法自己再買一個,隻好跟著往前走。在他以為自己被漠視的時候,威廉遞過來一半掰開的紅薯,那紅薯散發著熱氣被塞到他手裏。

查爾斯如獲至寶,雙手緊緊地將它包在手心。

威廉在城邊一個商行租了兩匹馬,分給查爾斯一匹。其實他可以雇一輛馬車,但他不想這麽做。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們的國王騎術並不賴,也沒有對此不滿。

他們行過白樺林,走來約莫一兩個鍾頭才來到此行的目的地——溫布利駐紮營。不是皇室近衛軍,也不是那些衣著光鮮的騎士營,他要帶他們的國王看一看,真正的英格蘭士兵是什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