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啟稟太後娘娘,昨夜皇上與皇後確係共赴雲雨巫山,奴婢親耳所聞,絕沒有假。”

太後聽了盞鶯的匯報,十分地滿意。心裏盤算著隻要皇後能懷上龍胎,再一舉得男,有了名正言順的儲君,任他睿王再功垂竹帛也隻能靠邊站。除非韓君夜鐵了心想謀反,可先不說篡位的皇帝失民心喪賢德,就是朝廷那幫老臣也輕易不能同意,就算不血濺當場,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禦座給淹了。

可惜太後的好心情沒有持續多久,午後宮人來報,皇帝突然吐血了。老太後匆忙趕到的時候景明帝已經陷入昏迷,旁邊太醫院判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所有宮人都戰戰兢兢將頭低下。

太後沉下臉,吩咐道:“叫柳皇後過來!”

柳書言昨晚被折騰了大半夜,捱到天亮時分才回自己的寢宮。用了一點粥水剛睡下沒幾個時辰,就又被催命一般急急忙忙帶來幹正殿。

太後坐在上首,麵色不善地發問道:“昨晚你伺候的皇帝,可發現有什麽異常?”

柳書言還不知道皇帝身體狀況急轉直下,不清楚太後這麽問的意圖。心想要說異常,最大的異常就是自己被下了藥,偏偏始作俑者這會兒還義正嚴辭地來問他。

可柳書言不敢質問太後,隻得答曰:“並無異常。”

太後怒地一拍扶手,指著柳書言罵:“要你作何用!我皇兒昨個還好好的,怎麽過了一晚就吐出血來了!都是你給害的!”

柳書言聞言一驚,抬頭去望,龍**皇帝臉色灰敗,雙目緊閉,呈現出一股死氣沉沉的病氣。

“回稟太後,昨夜皇上早早便入睡了,臣守了一夜,並未發現不妥。”

柳書言為自己辯解,眼下的情形顯然太後將皇上病情的急轉直下怪在了他的頭上,以為昨晚他同皇帝行房太過,從而傷了天子元氣。

太後恨恨盯著跪在地上的柳書言,開始懷疑起天師的話來。這個從民間找來的所謂命定皇後,這麽久了也沒見他肚子鼓起來,現在更是害得他皇兒吐血昏迷,留他在宮裏究竟是福是禍?

說什麽早早睡下了,根本就是在騙人!據盞鶯匯報,幹正殿昨夜直到亥時已過動靜才消。這個妖孽,肯定纏著他皇兒,**,過分縱欲以致傷了本源。

太後絲毫不反省自己給人下藥的禍端,將過錯一股腦兒全算在了柳書言這個受害者頭上。她蒼老的眉目因久居上位而帶著令人膽寒的銳利鋒芒。

太後冷哼一聲:“早早便休息了?皇後說謊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昨夜難道不是你侍的寢?簡直不知節製,不顧廉恥!”

柳書言當眾被這麽倒打一耙,心裏委屈忿忿到了極點,太後下藥的時候怎麽不想著看顧皇上龍體,現在反倒來指責他。再說他昨晚確實沒有……

柳書言不願再回想,他雖是規矩地仍然跪著,臉上卻是一副不服管教的表情,認錯討好的話一句不肯說。

太後看著就來氣,將手邊的描金釉麵青瓷盞茶杯摔到他麵前。啪啦一聲,瓷片四濺,白毫銀針的茶芽潑了柳書言一身,茶湯濺到他臉上,燙倒不燙,就是羞辱得很。

柳書言雖然不是生在大富大貴之家,但從小也是被爹娘嬌寵著長大,府上長輩下人向來都是哄著他開心,圍著他打轉,長這麽大哪受過這種辱罵。

“怎麽?你還不認?要不要我叫個嬤嬤來給你驗身?”太後語氣森森然如陰風。

柳書言身體一顫,思及自己身上留下的那種種痕跡,隻得咬著嘴唇低頭不情願地說:“我認。”

太後仰進椅背,發話:“皇後柳氏,品行不端,惑君媚上,即日起罰至奉先殿抄經誦佛,修身養性,為皇上祈福。”

“臣遵命。”

奉先殿是個什麽地方柳書言不清楚,但罰他去抄經也好,起碼能清淨一段日子。

直到太後一行人完全走得沒影了,柳書言才揉著酸痛的膝蓋站起來。他這時才發現,手背被方才四濺的碎瓷片劃拉了一個小口子,血流到了指尖,如今才覺出痛來。

臨走之前,柳書言回望了一眼龍**的皇帝。太後言之鑿鑿說是他害得皇上病情惡化,雖說她的猜測有誤,但柳書言此刻心裏也不確定了,昨夜他同韓君夜就在一牆之隔的外間,皇帝會不會真的聽到了什麽,怒急攻心,才被氣到吐血?

羞恥與愧疚如幽深的藤蔓又纏纏繞繞爬上柳書言的心房,他心事重重地回宮,草草收拾了幾件衣物就在宮婢的引領下去往奉先殿。

奉先殿侍乃是供奉皇室祖宗牌位的宮殿。皇室先祖皆葬於楓山皇陵,宮內設奉先殿供奉祖宗牌位,以便皇帝可以時常祭拜。

柳書言此次不被允許攜帶宮婢,因此隻他一個人進殿。盞鶯說道:“請皇後娘娘每日將《金剛經》,《華嚴經》,《妙法蓮華經》,《本願經》每本謄抄十遍。奴婢於次日卯時來取前一日所抄經文呈與太後,請皇後娘娘抓緊,今日所餘時間已經不多了。”

今天就要開始嗎!眼下日頭已經西斜,白日已過大半,柳書言認識到太後就是要折磨他以出心口惡氣,再爭辯也是枉然。

待人走了,他拿出經文筆墨,一筆一畫謄抄起來。每本經書字逾千字,再反複十遍,等柳書言終於擱筆已是夜半,昏暗的燭火令他眼脹,久握的手腕酸痛不已。

自覺才剛躺上床,還來不及好好休息,卯時已到,盞鶯帶著人氣勢洶洶地來收抄寫的經文,這便又得起了。

第二日仍是如此,連著兩夜沒有休息好,柳書言在抄經時昏昏欲睡,幾次滴墨在紙上,暈染出一片,這張便又廢了。

不敢多歇息,柳書言終於在日落時完成了今天的任務,他揉著酸痛的掌心回房歇息。奉先殿平日不會有貴人留宿,因此是在殿後挪了一間守殿宮婢的廂房給柳書言住。房裏麵陳設簡單,隻一張架子床,一張四方桌並兩個木凳子,連個正兒八經的衣櫃都沒有,隻一方五鬥櫃可以用來存放衣物。

柳書言躺上床,身體很累,卻很久都沒能入睡。身下的床單被子都是靛藍的麻布麵,是宮裏統一的製式。

柳書言睡不慣,他家在江南就是開綢緞莊的,從小蓋的就是錦緞被,可以說一出生就裹在了錦繡堆裏。後來到了宮中,雖不受人待見,但仍是皇後的吃穿用度,算起來竟是從來沒挨過那粗麻布硬棉花。

他在**翻來覆去,好不容易快要睡著,耳旁又響起蚊子的嗡嗡聲。哎,柳書言歎了一口氣,幹脆坐了起來。

枯坐到卯時打發走來收稿的盞鶯,柳書言又繼續抄經。到今天第三日他才覺出太後這處罰的折磨人之處。若是單寫一日這麽多篇尚有餘力,接連每日不斷這麽寫下去,手腕掌心抽筋一般地僵疼。

柳書言受不住,擱了筆揉起來。不多時,殿前來了幾個眼生的宮女,為首的那名行禮道:“奴婢奉長柔公主之命,給皇後娘娘送禮物來。”

長柔公主是皇帝的妹妹,嫁給了榮國公。柳書言知道她,因為炎朝目前隻有這麽一位公主。但柳書言進宮這麽久了,還從未和她打過照麵,怎麽如今突然想起要送他見麵禮了?

心裏雖然奇怪,柳書言麵上仍是十分客氣,請姑姑將禮物放下便好,改日一定親自向公主回禮。

那姑姑卻向他複又行了禮,稱要去皇後目前暫居的寢殿幫忙布置。柳書言納悶地領著人去了,隻見那名姑姑並她身後兩個小宮女從紫檀木盒子裏拿出了一整套的織錦麵床品,三兩下便把他那張樸實的木頭床給布置得流光溢彩。床單,錦被,帳子,帷幔,連金掛勾和流蘇穗子都配了。

最後還拿出一個彩釉嵌金靈鳥紋香爐,細心地填上熏香。這下不說和他寢宮一模一樣,七八分總有了。

“這是秋蘭香,裏頭加了陳艾可以驅蚊防蟲。”

她正說著,另兩名宮女點燃了手裏的熏條,想必也是由一些驅蟲的植物艾草,蒿草,薄荷,茴香之類組成的,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裏熏著躲在暗處的蟲子。

柳書言不禁感歎,這位長柔公主太可心了!簡直堪稱雪中送炭的典範,等日後出去了,他一定要當麵好好感謝她一番。

睿王府,韓君夜正把玩著一柄從西域得來的紅寶石短匕首,手下來報,長柔公主回話說睿王所托之事已經辦妥。

韓君夜點點頭,收了刀,吩咐道:“再送一株血珊瑚去榮國公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