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麵對老太後聲嘶力竭,怒不可遏的詰問,韓君夜走下石階,聲音不疾不徐:“本王即是臣子亦是皇上胞弟,既然皇兄身體不適可由皇後代為祈雨,那麽臣弟替長兄完成儀式又有何不可?”

“你……你!”太後一時語塞,竟是沒想好應對的文章,隻得指著他道:“放肆!”卻是拿人無可奈何。

底下臣子們竊竊私語,稱睿王行事未免激進者有之,暗自歎服其膽識野心者有之。太後扶著太陽穴要倒,眾臣們又是一擁而上,總之場麵十分混亂熱鬧。

柳書言無人注意,緩緩走下台階,在侍女的攙扶下於鬧劇中退場。他走了幾步又回轉身來,遠遠望了一眼那早已負手離去的背影。

睿王越俎代庖替皇帝求雨的事很快就傳遍了京城。太後一派拿此大做文章,稱此舉動國祚亂人倫,惹怒了上蒼定會降罪於炎朝。

可惜蒼天垂愛韓君夜,偏偏不遂這些人的願。接連炎熱無雨多日的京城在當晚就迎來了一場及時雨,瓢潑大雨將暑氣澆透,匯入良田千頃。

百姓們歡呼雀躍,幹涸的土地受到雨水的滋潤,麥穗迎風搖曳不再焉頭搭腦。他們都更加深信,睿王就是真龍天子,是他們的下一任帝王,不然由睿王完成的祈雨儀式豈會如此奏效。

而柳書言端坐於桌案前,宮裏風言風語,都道睿王野心勃勃,鋒芒畢露,恨不得早登大位。隻柳書言心中戚戚,那天韓君夜是否存著搭救自己的心思?他到底有沒有那麽一層意思在?

閉上眼睛就是他當時自下而上仰望著的那張臉。韓君夜微微慍怒的樣子,抿緊的薄唇,高挑挺直的鼻梁,以及那雙仿若寒夜星鬥般孤高明亮的眼。

柳書言不敢再想,他怕是自己太過自作多情,可仍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秋千小院。他已經一個多月不曾踏足這裏。

穿過雜草叢生的院子,走過浮滿灰塵的雕花門廊。廳裏靜悄悄空****,柳書言失落地歎出一口氣。他正準備轉身離開,卻是聞得一聲輕笑。

“失魂落魄的,這是在找我?”

一身霽色衣袍的韓君夜從廊柱後轉出來,他眉目疏朗,清淡的蘭草織就在袖口前襟,仿佛是從煙雨中走出的謙謙君子。

柳書言被這人窺見了方才的情態,羞赫窘迫得很,清清嗓子道:“不是,我隨便走走而已。”

韓君夜點點頭,也不再揶揄他。轉而說:“既是隨便走走,便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柳書言歪著頭問。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韓君夜心情不錯,嘴角一直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柳書言幾次轉過視線,心中暗暗感歎,這人真是生了一副絕好的皮囊。

他跟著韓君夜七拐八彎,最後竟是走到了宮門守衛處。柳書言驀地停住腳步,卻被這人抓著胳膊給徑直帶出了宮門。因為韓君夜尊貴的身份,守門侍衛甚至都沒有過問他身旁帶著的是何許人也。

柳書言就這麽簡單地出了宮,出了這個他本以為再也出不去了的皇城內院。

柳書言甫一出宮門就深吸了一口氣,果然宮外的空氣都格外清新自由!雖然京城和他家鄉不甚相似,但這熱鬧的人間煙火氣是如出一轍。

柳書言簡直撒了歡兒,看著什麽都新奇,這個想要嚐一嚐,那個想要碰一碰。他手上拿了一根糖葫蘆並一個缽仔糕,身後韓君夜還幫他拎著一個細竹篾編成的大蟋蟀。

咱們尊貴的睿王殿下跟在他後頭,又出銀子又出力,跟個小廝似的,偏偏還甘之如飴,麵帶春風。

柳書言那點少爺心性也被複又慣出來了,在家鄉的時候,他們柳府也算當地富戶,他又是二少,不比大哥,爹娘對他的管教從小便有些縱容。是以他無憂無慮長到這麽大,卻要提著一顆心在宮裏過活。憋屈久了,差點兒忘了快活恣意的滋味。

他們在酒樓用過晚飯,韓君夜領著柳書言來到後街一個巷口。一位佝僂的老者搭了一個幕布,正擺弄著皮影準備上戲。前頭幾個小童搬來了自家凳子已經是翹首以盼。

“皮影?我家鄉的手藝人最擅長這個了。”柳書言一臉興奮,出宮令他整個人都鮮活了。

“嗯”,韓君夜點點頭,眼裏是一片無限懷念。

一出金猴獻瑞演完,兩個人都有些意猶未盡,其實手藝人的演繹算不得多麽出挑,但他們二人各自看的都是一幕思念情懷。

彼時韓君夜平民出生的母親,就時常帶著他出宮來遊玩。他雖然年歲小憶得不太清楚,但在母親懷裏膝上那種被人愛著的滋味卻一直刻在了心裏。

行走在月色下的青石板路,柳書言知道自己該回去了,他今天這麽不管不顧地跑出宮已經是大大的逾矩,再晚恐怕真的要出大事。

韓君夜伸手拉住他,言語討巧地說:“今日是我生辰,可以問你討要個禮物嗎?”

柳書言一驚,不知道他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要說是真的他一個隻手遮天的王爺,生辰不該是大辦宴席,百官來賀麽?又怎麽會有閑情來同他閑逛一日。可要說是假的,他堂堂一個攝政王誑言謊語,就為哄騙他一個禮物,也實在說不過去。

韓君夜眼睛深邃,暗含星光,緊緊盯著人看的時候,叫人不自覺別開視線,不敢與之直視。

“我沒有什麽東西可以送你。”

柳書言看著橋下水流,他是真的沒有什麽可堪當禮物送給對方的。當初入宮的時候自己也帶了一些素日喜歡的珍玩,可眼下都在宮裏。他現在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也買不了東西。

“那就……”

韓君夜傾身過來,離得很近,近到迦南香的氣息縈繞鼻端。柳書言以為他又要親上來,嚇得閉上了眼睛。

韓君夜欣賞了一會兒眼前人撲簌簌顫動的睫毛,退開了身子,繼續說完道:“那就先欠著吧。”

柳書言睜開眼睛,對上一雙含笑的桃花眼,知道自己又被戲弄了,生氣地衝在前頭,不再理他。

什麽今日生辰,全是騙人的!

韓君夜在後頭叫了他幾次,柳書言仍是不理人。直到了宮門口柳書言才放慢腳步,與他一同進去。

入宮沒一會兒,韓君夜便主動要走了。

“你快回去吧。”

柳書言知道,要是被人看見了知道他一整天都和睿王混在一起怕是不妥,也點點頭朝著自己寢宮加快腳步。

遠遠地就看見小桃紅提著一盞燈籠等在門外,柳書言一走近發現她臉頰異常地紅,像是被人打了巴掌。

“君後,您終於回來了。”

小桃紅畢竟年紀小,受了委屈,眼淚跟珠子似的兜都兜不住地往下掉。

“誰打的你?”

柳書言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牽連了伺候他的人。

小桃紅不敢吱聲,柳書言卻猜得到。他走進大廳,果然太後跟前的大宮女盞鶯姑姑就立在堂前。

盞鶯見柳書言進來,走過場地上前行了個禮,口裏尊稱著皇後娘娘,可卻隻是浮於表麵。她仗著太後的威勢臉上全然不見下人對主子的恭敬,倨傲地講:“敢問娘娘消失了這麽長時間是去了哪裏?奴婢好回太後的話。”

柳書言肯定不能如實相告,要是被太後知道他出了宮,還是和睿王一起,那他決計沒有好果子吃。

“本宮一時不察迷了路,在一間偏僻宮室小憩了一會兒,誰知誤了時辰。”

柳書言信口拈來,盞鶯麵上全然不信,但也福了身準備告退。

“既然娘娘平安歸來,那奴婢便回稟太後去了。”

說罷盞鶯帶上兩個宮婢太監出了紫宸宮。柳書言拿了藥膏要親手替小桃紅上藥,驚得人連呼受不起,最後隻得賞了下去,讓她自個兒回去擦。

而這頭,太後聽完盞鶯的匯報,搖搖頭歎道:“皇後太不聽話了。”

既如此,隻能用完就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