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溫熱的氣息帶起一陣酥麻的癢意。柳書言連忙往後退,反手撐住水榭的雕花欄杆。

這人知道他的身份,看韓君夜嘴角含笑的樣子,這人分明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恐怕第一次在皇帝寢殿,對方就知道自己是新任皇後。不,說不定宮牆上那遠遠的一眼,韓君夜就記住了他。

之前還故意叫他作小內侍,敢情耍著他很好玩嗎?什麽交換金津玉液,他們隻是喝過同一壇酒而已!

柳書言今天因著參加太後壽宴,穿著繁複的宮裝,一眼就能看出身份不低。他還以為韓君夜見到之後會驚訝,會後悔曾經對他出言調戲,結果這人永遠一副洞察一切,好整以暇的樣子,被看笑話的隻有自己。

柳書言惱羞成怒,掀過衣擺,扭頭就走。身後韓君夜笑意更甚,皇後生氣的樣子還真是可愛呢。

柳書言氣歸氣,每日的未盡事宜不敢忘。他氣呼呼地回到皇帝寢殿,替他老人家擦洗手背和臉。

等他做完一切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寢殿大門又被大力推開。睿王徑直走到龍床跟前,冷眼看著無知無覺的皇帝。

韓君夜看向兄長的眼神冷得像冰,令柳書言一度覺得他動了殺心。

明明半個時辰前這人還喜眉笑眼,春風滿麵,尚有閑情逗弄於他,短短時間內像是完全換了個人。此時的韓君夜猶如一座寒潭,不知其水幾深,但令人望而生畏。

“你別衝動。”柳書言忍不住出聲提醒。

老皇帝這身體已是無力回天,苟延殘喘些時日罷了。外頭的人不知情,還以為他這個皇後能懷上龍種,誕下遺腹子,實則帝位早晚都是睿王的。韓君夜實在沒有必要背負上一個弑兄的罪名來謀朝篡位,隻需安心等著便是。

“你是在為他說話?”

韓君夜側頭望過來,一雙眼睛通紅,像淬了火,又像快哭了似的。

他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對,不但不領情,還莫名起了火,使勁握住柳書言的手腕將其壓在了旁邊的桌案上。

柳書言被壓得動彈不得,罵他:“你發什麽瘋?”

韓君夜眼裏流轉著憤恨的光,他是發瘋,今晚他給太後送上一副山水圖,那畫作表麵看起來海晏河清,實則水流直下。

太後看出了他在暗諷皇帝江河日下,隨即命人還禮一副釵環。韓君夜拿到手便目眥欲裂,那是他母妃的遺物,是她曾經最喜歡的珠釵。

韓君夜俯身吻住身下人的唇,柳書言的驚呼被他盡數吞入口中。他擒住柳書言的腰,令人掙脫不了自己的束縛。

“我是皇後,是你嫂子!”

柳書言在對方急切的親吻間隙裏艱難地吼出一句,力量上的懸殊令他根本反抗不了。

“我不在乎。”

回應他的是睿王更加暴虐的侵犯。

韓君夜任自己沉溺在欲望裏,他想殺人,想發泄。自己兩歲的時候母妃病逝,三歲時皇兄繼位,從此他在宮裏就過著非人的日子。將將長到十四歲就被送去西北軍營,營中被太後心腹把持,他一個半大孩子,大刀都掄不起來就被趕上戰場殺敵,好幾次都差點兒不能活著回來。

他是瘋子,這麽多年他殺了多少人才終於走到今天,可殺母之仇還未得報,真正該死的人還在享受萬民朝賀。

柳書言勉力掙動著,不能再繼續了,不能再任他胡來。柳書言使出全力使勁一口咬在舔吻他的唇上,身上人吃痛果然退開一點。鮮血染紅了柳書言的唇瓣,一張俊秀的麵龐因著血色顯出一抹妖異的豔色。

韓君夜伸手揩去了唇邊血珠,這點疼跟小貓抓似的,他根本不在乎,可柳書言那副萬般不願驚恐交加的神情卻令他清醒了一些。

柳書言沒有錯,自己不該為了報複而去懲罰一個無辜的人,他和那些前塵往事毫無關係,自己不該自私地拖他下水。

柳書言氣喘籲籲,警惕地盯著韓君夜,生怕這人又要卷土重來。誰知韓君夜擦掉唇邊血跡,怔怔站了一會兒,竟是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柳書言仍是心跳如雷,他實在不懂睿王這一出意欲何為。折辱他?搓磨他?還是想以此要挾他?

不管怎樣,柳書言都決定以後躲他躲得遠遠的。

可惜事與願違,才第二日,冤家就路窄,睿王又來了皇帝寢殿。他照例沒有通傳,柳書言也當沒他這個人,隻專心抄寫手裏的經書。

“寫的什麽?”

韓君夜踱步過來,柳書言懷疑他根本就沒去看過皇帝一眼。他今日語氣倒柔和,可柳書言還是不願搭理他。

“是法華經?”

韓君夜看著紙上墨跡,柳書言字如其人,翩若驚鴻,婉若遊龍,觀其力而不失,姿展而不誇,行雲流水,自成一派。

韓君夜伸手去碰柳書言手腕,微涼的手指觸到溫潤的皮膚,驚得柳書言一杆紫毫掉在宣紙上,暈出一個深深的墨點。柳書言飛快抽回手,用一種貞潔烈女不容侵犯的目光瞪著麵前的人。

韓君夜無奈地收回,解釋道:“我隻是想瞧瞧你的傷。”

柳書言低頭摩挲了一下手腕,那裏昨晚被韓君夜緊緊按著,捏得發了青,今早起床甚至透出一點紫來。

他立刻將傷痕攏入袖中,然後又覺得自己何必如此心虛,罪魁禍首是韓君夜,是他昨晚發瘋……

目光落在對方那張豐神俊逸,皎如日星的臉上,一雙看起來寡情絕愛的薄唇上赫然結了一個血痂,泛著殷紅的豔色。

柳書言不禁回憶起昨晚被親得腰酥腿軟的感受來,霎時又紅了臉。他將頭埋得更低,所幸韓君夜很快就走了。

之後他抄經接連抄錯了兩個地方,幹脆收了筆墨準備回自己寢殿。沒走兩步,遇上了去而複返的睿王。

“早晚各擦一次。”

韓君夜將一個青瓷小瓶塞到他懷裏,柳書言不要。

“是太醫院配的丹澤膏,消腫祛瘀,你討厭我也別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柳書言抬眼看他,韓君夜一臉真誠,並無半分逗弄之意。手腕確實痛得很,他自己又不好意思叫太醫來瞧,於是便勉強收下了藥膏。

韓君夜這到底算什麽意思,打一巴掌,再賞一顆棗嗎?

柳書言想不明白行事恣意妄行的睿王到底所求為何,隨時都端著一顆心,不知道這人什麽時候會突然又出現在皇帝寢殿。

但接下來一個月,韓君夜都沒有再來。二人複又見麵是在夏季的祈雨儀式上。

京城地處炎朝版圖的東北平原,夏季雨水稀少不比江南。入夏之後,柳書言開始明顯地不適應。在他家鄉,夏天雖熱但猶有涼風,適時一場雨水又能帶來幾天涼爽。可京城一熱起來就根本沒有緩和的時候,正午的日頭能把外邊的石凳曬得燙手。

所謂祈雨儀式就是每年暑至,皇室於西山設壇,叩拜上蒼祈求今年多降雨水,以免旱災將至。

皇帝依舊不能下床,太後命令柳書言代表皇室向上天祈雨。一大早柳書言就被宮女們架起來開始梳洗打扮。

繁重的皇後典儀服飾重十來斤,分裏外三層,還要戴上一個鑲嵌了紅寶石的金冠。柳書言一穿戴好就被悶出一身的汗,可謂苦不堪言。

偏偏這要命的祈雨儀式不在早晨也不在旁晚,而是安排在了正午,要得太陽當空高懸,日頭最烈的時候祈求司掌日夜的鍾山之神燭龍閉上他的一隻眼睛,再求得司掌雨水的北海之神玄冥憐憫,降予一些甘露。

太後與一幹重臣落座於華蓋開辟的一方陰涼之下,吉時一到,柳書言就手捧一方青龍小鼎邁著艱難的步伐往高壇之上走去。

白玉石階共計一百零八階,對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終於爬上高台,柳書言高舉青龍小鼎跪於蓮花蒲團。一身紫衣的祭師煞有介事地開始作法。

毒辣的太陽曬得柳書言頭暈目眩,豆大的汗珠子從他下巴滴落。其實往年皇帝祈雨不過走個過場,將青龍小鼎恭敬地放置於祭台便可。但今年是柳書言代勞,早晨禮官教導的儀式流程便是讓他跪在台前完成整個祈雨儀式。

韓君夜冷眼打量著周圍這幫人,宦官們擠在太後身邊殷勤服侍,打扇子,摘葡萄皮。官員們蠢蠢欲動,有的想借機上來同他攀談,卻被今日睿王莫名其妙的怒氣所攝。

他們在這裏閑適舒坦,而白玉台上那抹朱紅色的背影看起來卻已經搖搖欲墜。

韓君夜將茶盞重重往桌案上一放,濺出了不少茶湯。他袖子一揚,不發一言地徑直朝著祭台走去。

柳書言低著頭,隻感覺身前籠罩了一片陰影,將那刺目的日光遮擋。然後手上一輕,青龍小鼎被人拿了去。

他放下因高舉而僵直酸痛的手臂,抬起滿是汗水的麵龐。韓君夜一身天青墨帶蟒袍,正神情冷峻地對天作了三個揖,然後將青龍鼎端放於祭台。

祭師呆愣在一旁,剛出口半個音,又被韓君夜威嚴地一瞪,不敢說話了。

柳書言微張著嘴,也是一臉驚訝,他臉被熱紅了,連睫毛都被汗水打濕,像剛從浴桶裏撈起來一般可憐。韓君夜對上他,眉目自發柔和了許多,攙著將人扶了起來。

底下,太後拍案而起,怒斥道:“豎子驕狂!韓君夜你眼裏還有君臣之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