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啪啦一聲脆響,永寧宮正廳地上,一個青瓷白玉小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太後砸了東西仍是不解恨,氣得坐進金絲楠木扶手椅,仰頭閉上了眼睛。

一旁的老太監連忙來給她捶肩捏背。掌事宮女招呼下邊的宮人來打掃。老太後闔開一絲布滿皺紋的眼,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今日在朝堂之上,她垂簾聽政。底下的心腹大臣按計劃上奏,稱睿王立下戰功,應賜予封地,即刻離京赴任。

誰知陳閣老率先站出來反對,他說睿王功勳卓著,又是皇室嫡支,理應在皇上養病期間,鎮守京師,以免心懷不軌之人趁機作亂。

緊接著好幾位朝臣附議,紛紛稱睿王殿下智勇雙全,能堪大任,建議朝廷授予攝政王之名任其輔政議事。

太後心中破口大罵,什麽心懷不軌之人?最需要提防的就是他睿王了!本以為今日就能將這煞星送得遠遠的,結果萬萬沒想到韓君夜這麽些年遠在邊關,卻暗中早已將手伸向了朝廷。

陳閣老是他的人,這幾個附和的官員顯然也是,朝中還有多少人已經悄悄被他拉攏,又有多少牆頭草在聞風觀望著局勢。

太後蒼老而銳利的眼神隔著紗帳掃射著底下的昔日心腹們。有些話不能由她來說,必須得有人站出來。

戶部尚書戰戰兢兢出列說道:“微臣以為,睿王殿下德才兼備,在軍中治下有方,更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倘若淮南封地不能使睿王殿下一展抱負,那麽西南封地如何?西南世家割據,州牧稅收艱難,正需鐵血手腕整治一番,若睿王此次前去……前去……”

韓君夜抬眼冷冷看著周秉琛,使得對方開始有些結巴。

這是又拿他當刀使,西北十幾年來沒有熬死他,又想將他推去整治西南番邦。

“周尚書的意思莫不是皇上治國無方才導致西南混亂?西南既如此不堪,一州巡撫難辭其咎,理應撤職。周大人足智多謀,能當大任,本王看不若就由你頂上吧。”

韓君夜聲音不疾不徐,氣勢卻咄咄逼人,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嚇得周尚書雙股顫顫,不敢多言。

本是頂著太後的壓力提議,誰知三言兩語間竟是把自己給發配到了邊遠地區,他簡直後悔莫及。

此時其他朝臣出列,支持睿王留京輔政,再無異議之聲。睿王韓君夜言詞懇切:“願為皇兄分憂。”

順勢應下,塵埃落定。

太後內心憤怒,可後宮不得幹政,她就是再不情願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事成定局,韓君夜名正言順地留京成了攝政王。

太後揮開輕輕揉著她太陽穴的手,吩咐人去叫太醫,她要確保皇後盡快懷上孩子。她不信自己鬥不過韓君夜,畢竟他娘當年就是她的手下敗將。

柳書言含著一顆蜜餞,悄悄翻牆出了自己的寢宮。每日三大碗苦藥喝得他胃口全無,嘴裏一股苦味揮之不去,隻能隨身揣著一點梅幹蜜餞。

剛剛躺在**,傍晚那一海碗藥汁令他喉頭發苦,幾欲作嘔。於是他索性爬起來,一個人跑出去散步吹風。

夜晚的皇宮安靜下來,白日的喧囂暑氣都隨著習習涼風消散得無影無蹤。柳書言避過夜巡的士兵,走著走著又來到了秋千小院。

這裏比別處黑了不少,破敗的宮燈無人點亮,唯有月光照亮這一方寥落的小院。柳書言習慣性地坐上秋千輕輕搖晃起來。接著他聽見內殿那邊傳來一陣聲響,有腳步聲急急走過來。

不會吧?他才第一次走夜路,這就遇上鬼了?

柳書言嚇得從秋千上跳下來,正準備奪命狂奔。

“是你?”

韓君夜出現在寒涼如水的月光下,聽語氣有質問,還有一絲的失望。

“大半夜的,你不要嚇人啊!”

柳書言驚魂未定,這人晚上不回王府睡覺,跑來這裏幹什麽!他口中嗔怪著,全然忘了自己也半夜不睡四處溜達。

韓君夜立在小院,清白的月色給他鍍上一層冷淡的光。他眼神迷離,神色落寞,仔細看衣襟袖口被沾濕了,泛出比別處深沉的墨藍。

柳書言嗅了嗅,空氣中若有若無飄散著一股酒味兒。

“你擱這兒喝酒?”柳書言難以置信。

“不幹你事。”韓君夜難得沒有調戲他,轉身又要進內廳。

“唉唉,見者有份,你得帶上我一起!”

雖然柳書言不大喜歡這個睿王,但是自從進了宮,他就再沒有嚐過一口酒。因為太後要他綿延子嗣,明令禁止他沾酒,禦膳房連隻醉雞都不肯做給他吃。

柳書言一個箭步跟上去,隻見昏暗的內廳裏,落滿灰塵的桌上孤單地擺了一壇子酒。堂堂炎朝王爺,不在自個兒王府好吃好喝住著,也不上酒樓花天酒地去,反而跑這深宮裏獨自買醉,這是個什麽路數?

而且連盤下酒菜都沒有!

“你為什麽不回家?”柳書言是真的很好奇。

身旁人沉默了一會兒,苦澀地開口:“我沒有家。”

柳書言抬頭去看韓君夜的表情,屋子裏太暗瞧不分明,但柳書言似乎在那張冷峻的臉上看出了傷心的意味。那個平素裏不可一世的睿王殿下此時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孩子,讓人忍不住想去安慰。

生在皇室,親緣涼薄。柳書言雖不能完全體會,但自己眼下的處境也能令他略知一二。

柳書言自己搬了個凳子坐,開口道:“我是有家不能回,咱們彼此彼此,借酒消愁吧。”

說罷他準備替自己斟一杯,誰知一看根本就沒有酒杯,於是也不管了,拎著壇沿就往嘴裏灌了一大口。

舒爽!

韓君夜今晚格外沉默,隻悶頭喝酒。柳書言一個人小嘴叭叭地開始講自己小時候的事。講他偷大哥的糖酥藏在枕頭下麵,講他養過的一隻狸花貓,還講他家門口的那顆大棗樹。

直至月上中天,柳書言才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寢殿。

沒過多久,太後壽辰。宮裏從好幾天前就開始忙碌,禦膳房備了八大菜係全宴,鏡湖旁還搭了戲台子,請了京城裏最出名的班子來唱八仙祝壽。

皇帝臥病未能出席,柳書言作為一個沒有家族背景的名義皇後,在宴席上隻用露個臉就行。太後是今日的主角,達官貴人們爭相上前去送賀禮。

柳書言嫌悶,一個人先悄悄退場了。他繞著湖邊散步,晚風將青衣咿咿呀呀的唱腔吹送過來,悠悠遠遠更甚台前。

“又見麵了。”

湖旁水榭,韓君夜迎麵走來。

“睿王殿下怎麽才來?”

方才的壽宴上柳書言並沒有瞧見他。

“之前沒見著,這是惦記我了?”韓君夜站到他跟前,笑著如是講。

這人還真是,又變回了這幅輕佻的樣子,仿佛那夜沉默心碎的那個人是柳書言的幻覺。

見柳書言不說話,韓君夜托了托手裏一個錦盒,“我去送個禮就走。”

他與柳書言擦肩而過複又轉過身來,“還是不肯告訴我名字麽?”

柳書言抿著唇,如果是那天晚上韓君夜問的話,自己願意告訴他名字,同他交個朋友,但不是今晚這個混賬樣子的睿王。

韓君夜靠過來,離柳書言的臉僅僅隻餘一寸,近到柳書言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迦南香的味道。

“好歹咱們也算是交換過金津玉液的”,韓君夜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不說,我就隻能叫你作,皇嫂了。”

作者有話說:

韓君夜:不管,那就是間接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