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4.鬥帳重簷劍光起, 殿前好夢驚斷

這八卦是何琰君來跟他匯報的。

最近幾日裴年鈺在府中忙著看顧他的某體弱多病的大哥,並未怎麽操心外麵的事務,沒想到便消息滯後了。

何琰君將派人打探來的消息轉述了一下:

“就是……他們以百味樓的名義發起了這樣的一個大賽, 什麽人都可以報名,每日按類別評選。誠邀京城各路人士前往品鑒並且投票選出每個類別的狀元榜眼探花……”

“師父,我的意思是, 咱們要是也去參加,未免顯得自掉身價。可若完全置之不理,倒像是怯之避戰一般。畢竟我們還有廚師行會,若在旁人看來我們沒去了, 這行會可就難辦了……”

裴年鈺點點頭,讚同了她的考量:

“你說得沒錯。此事以我們的角度來看, 絕不能太過熱衷, 但也不能顯得假裝不知道一般。”

“你那行會不是已經帶出第一批學徒了麽?該是讓他們上場子練練了。這樣吧, 紅案各大菜係都讓你徒弟們上,名次不論。畢竟若讓京城路人來評判, 這準繩不太嚴格,萬一讓向平恩自己出手,敗北也不太好看。”

“若是有麵點一項的比賽,你可以考慮親自去提交賽品, 但不要用行會會長的名義, 而是王府點心鋪的名義。畢竟京城人吃慣了你的口味, 想不拿第一也是個挺難的事兒的……”

何琰君掏出個小本本來,飛快地把師父說的話記了下來。

“這件事,雖說來得突然, 不過我估摸著是百味樓本身就想往京城拓展業務, 這是先借機預熱一下罷了。”

按裴年鈺的理解, 差不多就像網紅店鋪開業之前先搞一波營銷提高知名度。

不得不說,百味樓不愧是以酒樓食肆為主要營生的門派。這門裏的人武功未必練得怎麽樣,生意經倒挺靈頭的。

“哦對了,他們準備把這大賽的場地選在哪啊?”

“西城,福安門內,護城河邊的一處院落。不記得先前是誰的府邸了,廢棄許久,可能已經被他們買下來了。”

裴年鈺敲桌子的手指頓時略微一停頓。

西城福安門……

這個位置委實是個交通要地啊。

福安門以北一大片是各部京官以及清流世家的府邸所在,以南是稍微殷實些的以貿易和手工業為生的百姓人家。

並且東西連通了京城中心和外圍的幾個繁華坊市,人流量極大,幾個稍有些明氣的酒樓也零散地分布在這附近——當然也包括了王府食肆和王府點心鋪所在的慶宣街在內。

——約等於後世開店把網紅店開在了二環內的CBD,一邊是省府大院們,另一邊是高新區或者大學城。

這位置選得確實很有水平,估計百味樓此次前來也有高人指點……是那個邵岩麽?

裴年鈺把參賽策略布置給了何琰君之後,就沒多想此事。直到晚上和裴年禎一起吃飯的時候,又說起來這個事,裴年禎忽然問道:

“你說……這個大賽,會不會有很多京中官員和勳貴一起去湊熱鬧?”

裴年鈺擱下了筷子,皺眉:

“大哥你……什麽意思?”

…………………

話音剛落,垂花門外傳來一道哼聲:

“他的意思是,會不會產生人群聚集。”

進來的卻不是裴年晟是誰。

裴年禎這是第一次暴露身份後以原本的麵貌見到裴年晟。見是他來,既不想跪拜見禮,也不想起衝突,隻能移開了目光,繼續扒拉自己碗裏的飯。

裴年晟裝作沒看見。

他跑到王府這裏來蹭飯,當然不能給自己哥哥找尷尬吃,便隻跟裴年鈺說:

“他百味樓選的這個時間很好,有一半的時間正好是各部衙門休沐的日子。除了為了博取流量以外,其他的目的……再看看吧。”

他向來把王府當自己家,雖然根本沒提前說今天要過來蹭飯,卻直接往餐桌上一坐:

“林寒,去廚房拿兩雙碗筷。”

裴年禎:…………

除了腹誹裴年晟這個皇帝在他哥哥年前毫無帝王威儀以外,裴年禎內心委實對他還是有些羨慕的。畢竟他不得不承認,若他坐了這個位置,恐怕也沒有一個能讓他這樣來蹭飯的地方。

裴年鈺抬眼看了看裴年晟,歎了口氣:

“沒想到你倆卻想到一塊去了,我都不曾想過這個問題,還是你們高明。”

裴年禎知道他是好意,有意緩和他和陛下的關係。近來這種毫無摻雜的被人關心的感覺屢屢出現,他甚至有些不適應,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裴年晟心中輕輕歎口氣,也終於不再從始至終仿佛沒有他這個人了,轉頭問道:

“……關於邵岩,你還有什麽別的想法麽,不如一起說來聽聽。”

裴年禎頓了一下,緩緩開口:

“我是這麽想的:百味樓和他既然已經知道是合作的關係,那絕無可能邵岩給他們當打手、白幫忙。且他回到京城要做什麽的話,這次大賽,很可能是邵岩為了轉移注意力的手段——”

“拜王爺所賜,京城中人追捧美味,盛產老饕。到時候必然群賢畢至,人流擁擠,又不乏身在高位的官員。陛下既知有可能發生此事,那是否會提前調撥禁衛警備,甚至影衛,去看顧和維持秩序呢?”

裴年晟見他口稱自己陛下,並無芥蒂之意,心知他是自己先放下了,自己也才好做進一步的工作。便跟著裴年鈺一樣稱呼了:

“大哥言之有理,他恐怕打的便是這個主意。這是陽謀,我即便知道了他的意圖,也不可能真的放任不管,而把所有防備重心都放在宮裏。”

有這兩人在這,現下又是同一個陣營了,裴年鈺基本上徹底放棄了對陰謀詭計的思考,轉而擔憂起來裴年晟——

“那你就這麽跑出宮來了?你不怕你不在的時候他去給你搞出點什麽事來麽?”

裴年晟搖搖頭:

“雖然我們都猜他要找什麽宮裏的東西,但是我在宮裏,影衛也都在宮裏,他反而不見得會輕舉妄動。我跑出來才是個誘餌,就看他上不上鉤了。總之我來也是為了這個——”

“無論如何,先得知道他的目標是什麽,如今這般沒頭沒腦地等著,太被動了。所以……哥,你那個城景木雕,借我使使。”

“你要做甚?”

裴年晟從容道來,將計劃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讓匠造處仿製個一模一樣的出來。你不是猜這是半邊鑰匙麽?他要找這半個鑰匙,必然要四處探查下落。”

“我仿個一模一樣的放在跟東宮有關的人手裏,假裝是裴年禎當時出事之後,一些私人物品被東宮逃跑的宮人瓜分了,又輾轉流落出去。這樣,讓他先一個人一個人地去追蹤下落,就得耗他幾天時間。”

“利用這個時間在宮裏各處布好影衛暗樁,最後就守株待兔,看他拿到這一對鑰匙之後拿去開哪個機關,便知道他的目的了。”

裴年禎佩服於他的縝密,心道自己輸給此人也不冤。而裴年鈺則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憂心忡忡:

“你注意安全。夜鋒跟我說,他師父當年武功很高,這次回京城肯定也是想法子解決了右臂殘疾的不便之後,才有底氣回來的。說不定就是新學了什麽內力法門或者劍法招式,一切小心才好。”

“何況他知道你宮中必然會有守衛力量,卻全然不怕,甚至就這麽將自己的行蹤暴露給了大哥,我總覺得事情似乎有哪裏不對。”

裴年晟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哥哥不必擔心。我登基三年來什麽陰謀鬥法沒經曆過,他再怎麽厲害,也不過孤身一人。”

待裴年晟走後,裴年鈺也將王府裏的武力稍作調度了一下。他喊來何岐,安排道:

“讓絳雪、雲韶、雲鸞全部去跟著何琰君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再調一組四個影衛跟在她們身邊——別打岔,是為了防止那個廚藝大賽上出現什麽突發事件,不隻是為了保護她。”

何岐一臉凝重地應了:“是,屬下再把王府影衛的口令和防守點位全部換一遍,加強警戒。”

“沒錯。”

………………

五日後,宮中影衛報給裴年晟:邵岩已尋得"假木雕"的下落並取走,正在探查他在京中的落腳點。

第六日,影衛密報:邵岩已潛伏入宮中,行蹤涉及先帝後宮妃子曾經居住的宮殿,不知何意。

裴年晟批複:“按兵不動,不要打草驚蛇。”

第七日,影衛密報:邵岩擒住已卸任的禦膳房前任主管,刑訊逼供先帝病期的飲食內容。

裴年晟批複:“不要管他,那前任禦膳房主管是個繡花枕頭,不會記得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他刑訊逼供又能問出什麽來。”

第八日,影衛密報:邵岩在太醫院附近潛藏一整日,先帝駕崩前三年內的脈案和藥方留檔,似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裴年晟拿著密報,忍不住揉了揉眉毛,有些頭疼,問林寒:

“你師父這到底是要找什麽?這鑰匙都拿了,也不用的?難道有什麽密盒是既可能在禦膳房又可能在太醫院的?”

林寒臉色木然:“屬下委實猜不到。”

裴年晟抬頭看了看他,雖然林寒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裴年晟就是莫名覺得他這幾日比往常更加沉悶一些:

“我總覺得你這幾日狀態似乎不對,是害怕他武功太高,怕任務失敗,還是跟你師父關係不錯,不忍下手?這又是什麽大事了,隻要我知道了他的目的,他若於我江山社稷沒有妨礙,我自然會放他走。”

林寒飛快跪地:

“主人!屬下怎會因為私人關係就妨礙任務?師父雖於我有授業之恩,但影衛之間沒有師徒之情。他私闖禁宮,已是大罪,屬下必不會留手。”

“屬下隻是……隻是………”

裴年晟安慰他:

“這有什麽不能說的?”

“早年在影衛營的時候,屬下便對他頗為畏懼。如今屬下武藝練成,雖不怵他,但總覺……”

裴年晟收了神色,正色道:

“林寒,如若萬一不敵,務必保全你自身為先。你是我左膀右臂,比他重要得多。他孤身一人,是沒法突破影衛的守衛的,隻要不是想害我性命,其他的都無大礙。”

“……”

林寒沉默半晌,再拜頓首:

“主人大恩,屬下……必不敢忘。”

第九日,影衛密報:邵岩潛於清晏宮附近一整日,似在伺機尋找影衛換班間隙。

清晏宮,先帝曾經的寢宮。

裴年晟登基後不喜此地光照,棄之不用,另辟了其他宮殿做住處,清晏宮便一直廢置。

裴年晟一拍桌子:來了。

林寒接過來主人遞給他的密報,隻覺右眼皮無端端跳了好幾下。

同日夜晚,裴年鈺於王府安寢之後,樓夜鋒喚來何岐連霄二人,囑托他們在主人身邊守衛。

隨後躍出王府,隱入茫茫夜色,不知所蹤。

…………

第九日夜。

清晏宮中,明麵上負責清晏宮巡邏的一組六個影衛,被邵岩暗中出手一一打暈,點了穴道製服在地。

另有暗中四十影衛埋伏在附近,裴年晟精銳盡出。

……以及一個誰也沒發現的黑影,靜靜地溶浸在殿內的橫梁的黑暗中。

邵岩從容地開啟了書櫃中的機關,機關打開後露出來一個暗槽,他將那對木雕拚合,把鑰匙塞了進去。

書櫃緩緩移開,裏麵靜靜躺著一本手記,和一個長條狀的玉匣。

林寒心中莫名焦躁,眼神詢問主人是否現在動手。

裴年晟見他不著急走的樣子,擺了擺手製止了他。

果然,邵岩竟不忙逃走,而是先翻開了那本手記。那手記不過廖廖數頁,他匆匆翻完,目之所及,忽然有些熱淚盈眶:

“果然……主人……”

裴年晟一打手勢:現在!

數十影衛如風般現身,劍光閃閃,圍住邵岩。

裴年晟和林寒從黑暗中現身:

“東西放下,你可以走。否則,你恐怕逃不出去。”

邵岩忽然冷笑了一聲:

“是麽?若我拿條件和你交換呢?”

裴年晟背在身後的手突然攥了一下——這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什麽條件。”

“放我出城,不準派影衛跟蹤。出城後我給你一個你一定用得上的情報——是有關於林寒的………”

裴年晟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看身邊這人。

“——身世——”

話音未落,林寒拔劍飛起,劍鋒直指邵岩,殺意有如實質!

裴年晟瞳孔驟然收縮:

“林寒!你幹什麽!”

他反應很快——林寒要滅口!

裴年晟暴怒:

“抓住他!”

邵岩輕鬆擋掉林寒的全力一劍,眼看著所有影衛劍鋒轉而指向了林寒,對他再無威脅。直接飛身上了屋簷,帶著玉匣離去,隻留下一聲長笑:

“林寒,我的好徒兒,謝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