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3.刻木牽絲, 雕花鏤葉,機巧奪天工

“你師父,是你還在影衛營時的師父?

“是啊, 他……”

兩人走出屋來,讓裴年禎好生歇息,隨即樓夜鋒進入了回憶狀態。

“我師父…他現下得快五十歲了罷。他最早是先帝的影衛統領, 到了三十五歲上,難得順順當當卸了任,便去了影衛營當教習。”

“他當時帶的那一批影衛,就是我和林寒這一批, 等我們這批影衛煉成,被主人和陛下領走後, 那會子時局又緊張了起來。先帝就又把師父召了回去繼續效力, 讓他暗中隨侍左右——那時他已經快四十了。”

“先帝雖有了新的影首, 到底是都不如邵岩師父用得順手,因而他在先帝的影衛中, 依舊是說一不二的地位。”

裴年鈺心下了然,這不就是另一種樓夜鋒麽。

“故而等老何進影衛營的時候,他已經回去了陛下身邊,便不曾跟他學過。”

裴年鈺有些好奇:

“聽你這語氣, 似乎還有些想念他?”

樓夜鋒頓了頓。

“那倒不是, 隻不過師父他確實是很厲害的影衛。能順利活到三十五的影衛, 經驗、直覺、技巧、武功,還有……聖眷,自然都是一等一的。”

“屬下方才說我的一身本領都是他教的, 此言絕非虛假。邵岩師父對我們要求極為嚴厲, 那時我雖時時受罰, 到底也是練了這些影衛用的本事出來。後來的那些武功上的精進,才是我自己逐漸琢磨的,包括無影劍的劍法。”

裴年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時時受罰你還念著他的好?我看他就是故意折磨你。”

樓夜鋒輕輕歎氣:

“影衛營的日子就是這般,受點罰是家常便飯。但師父讓我們把那些隱匿暗殺探查的本領刻到骨子裏,卻是讓我們能在一次次的任務中活了下來。”

裴年鈺勉勉強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但是……師父一直不喜歡我。”

“為何?你這般強,天賦又好又肯吃苦,在影衛營中不是向來都是第一名麽,他為何卻不喜歡你?”

“因為……我不太聽話。”

裴年鈺沉默了片刻。這倒確實是句大實話。

“師父總覺我鋒芒太盛,太有主見,雖然鋒利卻不是把好的刀,日後怕是會妨主。”

樓夜鋒抿了抿嘴,他仍然記得十八歲那年邵岩對他說過的話——

“收收你這性子罷!日後你擇了主人,不是你會謀逆弑主,便是被你主人處死。送你四個字,過剛易折。”

彼時的樓夜鋒還不曾經曆過有主人的日子以及和主人相處的經驗,以為師父是忠言相告,當時便渾身冷汗涔涔而下。

然而現下麽……

裴年鈺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

“我知你師父的意思,的確……若是你選的主人暴虐無道,隻怕你不會心服,反手把主人殺了也不稀奇。但若是你真正心服的主人,通常又容不得你這性子——比如小晟,你若跟了他,恐怕活不到現在罷。”

樓夜鋒沒有作聲。他二人都心知肚明,兩人主仆情分能走到現在,是多麽命中注定的緣分和上天的嘉賞。

裴年鈺趁機開了個玩笑:

“那我以後可是要注意了,萬萬不能惹怒了你,不然被你一劍砍了……”

樓夜鋒瞬間臉色漆黑:

“主人有空想這些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不如想想明天吃什麽。”

裴年鈺笑出聲:

“好了好了,不鬧你了。那你師父後來呢?我隻知道七年前老二是被他殺的,其他的你似乎沒和我說過。”

樓夜鋒點點頭:

“因為那之後主人便被立為太子,輔佐朝政,我也無暇打探太多這些對於主人來說略顯多餘的情報。那年兵變時,雖事態緊急,師父受了先帝的命令將二皇子當場斬殺,但那畢竟是先帝最喜歡的皇子……”

“所以先帝晚年的那段時間,便對師父猜忌愈盛。先帝纏綿病榻的那幾年又……又是那般的行事,師父隨侍左右,動輒得咎。”

“我那幾年去打探先帝處的情報時,常能看到他對師父肆意打罵。還有一次竟把他吊在上書房屋頂下一天一夜,那日的書房中,尚有文武眾卿來來往往進上奏折……”

裴年鈺氣得七竅生煙:

“我就知道這個畜牲不幹人事!那是跟了他一輩子的影衛啊,怎能如此對他?不過你當年為何不曾跟我說過此事?”

樓夜鋒靜靜地看著他,眼中是無聲的溫柔:

“……桃花蠱。我知道主人聽聞此事必定像現在這般大動幹戈,生怕您情緒波動,引得蠱蟲發作,這種事自然能不說就不說。”

“後來到了先帝駕崩前一年的某天,我不知他又在如何折騰邵岩,總之據我打探到的消息來看——是終於把他逼急了。邵岩在快要被他逼瘋的時候,忽然就不幹了。”

“那日在宮中影衛的圍困之下,邵岩對先帝說了些……約莫是屬下此生不曾負您,為什麽要如此對待屬下的話罷。”

“然後他在殿前自斷一臂,言說主仆情義已絕,此生不複相見,便逃出了宮去,自此便銷聲匿跡了。我也沒想到……他還活著。”

“我打探到的約略便是如此,更詳細的經過我也不知。後來那天發生的事,先帝命人封鎖了消息,因此除了當時在場的影衛之外都不曾知道。”

裴年鈺長長地歎了口氣。

“逃了好。可他為什麽現在又要回來呢?”

“……恐怕隻能等裴年禎醒了問他了。不過嘛,當年他能跑得了,我覺得恐怕也是……”

“是什麽?”

樓夜鋒歎了口氣,語氣中多少有些滄桑:

“先帝默許了讓他走的。否則即使邵岩武功再高,全皇城的影衛也不至於圍不住一個斷臂受傷、已過巔峰之年的影衛。”

…………

兩人回去又歇息了幾個時辰,到得第二日下午,裴年禎方才醒轉。

幾人坐在一起互相交流了一下情報消息,樓夜鋒又轉述了一遍邵岩當年憤而出走的事跡,裴年禎則是強調了一下邵岩問他的那兩個問題——

“四弟,當年我給你的那個木雕你可還留著?”

裴年鈺本不是記性非凡之人,然而這個木雕當年是裴年禎因著愛護幼弟而送給他的。後來奪嫡那幾年,兄弟之間漸行漸遠,有鬩牆之勢,他還拿出來暗自傷懷了一陣,因此他對此物記得清清楚楚。

裴年鈺便喚來夏瑤,讓她去涵秋閣中的廂籠中翻找了出來,放在桌上,三人一起看著它。

那木雕也不知是由什麽珍奇木質做成的,堅如硬鐵,數年不腐。那是一個長條狀的立方體,兩邊側麵都雕刻了非同一般繁複的紋路,刻畫的乃是京城長街的繁榮街景。

裴年鈺和裴年禎麵麵相覷:

“——他找這個幹什麽?”

唯有樓夜鋒凝神盯著這木雕,半晌忽然額上落下一滴冷汗:

“我覺得這東西……有些詭異。總之,不像個真正的雕刻品。”

裴年鈺見他忽然緊張,不由得也凝神觀察了起來,片刻後,他突然腦洞大開:

“你們說,這會不會是一種……鑰匙?”

裴年禎奇道:“鑰匙,什麽的鑰匙?”

“那我怎麽知道。”

樓夜鋒接茬道:

“的確如主人所猜測的那樣,機關、密盒、密室的鑰匙,都有可能。很多機密機關之處,為了隱藏鑰匙這件東西本身,便會把鑰匙做成其他東西。”

裴年鈺點頭,繼續道:

“且這鑰匙很可能是一對的,要兩隻拚在一起方能湊效。”

說罷他抬手指著一側道:

“大哥你看這裏,為何這雕刻紋路不是四麵的而是兩麵的,側麵的紋路又很像……拚接的卡槽?且正麵的圖畫隻有長街的一側,另一側的景象按作畫之理論來說,不該缺失才對。”

裴年禎忍不住歎道:“書畫雜學,到底是還你更精通。”

裴年鈺皺眉,轉頭看向裴年禎:

“你確定當年他隻給了你這一個麽,另一個在何處?以及……他沒說這是什麽的鑰匙?”

裴年禎苦笑:“我那時才八歲!他能給我說什麽機密?他當時隻是囑托我,若是喜歡此物便好好保存,別的再沒有了。另外,真的隻給了我這一個。”

拜前世看過的各種奇怪的推理冒險小說和影劇所賜,裴年鈺在這方麵的想象力尤其強大。腦海中靈光閃過,忽道:

“另一個……不會是在邵岩那裏吧?”

裴年禎思索了一下,點頭: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我小的時候,也就是被立為太子之前,"他"都對我頗為喜愛讚賞,那時的父子之情倒做不得假。若說另一個能讓他信任的人,也隻能是邵岩了。”

再後來……太子立於朝堂了,便是互生猜忌的開始。以及,二皇子亦從少年到了青年,身量長成,這一切便逐漸變成了接連的災難。

太子被軟禁,邵岩也因殺了二皇子而被厭棄。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這對木雕就這麽沉寂了下去,先帝再未提起過。

裴年禎的目光晦暗了下去。麵前主仆二人是不知道當年二皇子那事的,自己還是不要告訴他們為好。四弟向來光風霽月,沒得讓這醃臢事汙了他的耳朵。

“所以他回來找這另一半鑰匙?這就是他所說的"離京匆忙,落下了一些私人物品"麽……”

樓夜鋒緩緩點頭,又搖頭:

“他要找這鑰匙估計是真,後麵便未必了。隻要我們一日不知道這鑰匙對應的機關是什麽,便無法得知他的目的……”

裴年禎對朝堂爭鬥還稍稍熟稔些,但這般影衛們暗地裏的事便一籌莫展,毫無頭緒了。

裴年鈺飛速扯來紙筆,將事情簡要敘述了一下,交給樓夜鋒:

“夜鋒你親自去宮裏一趟,交給小晟。事關機密,邵岩目的不明又行蹤不定,我怕其他人會被中途攔截。”

“這事該怎麽應對,讓他來定奪吧,也許是我們杞人憂天了呢?”

“是,主人,我這就去。”

………

裴年晟那邊作何反應,王府中的兄弟兩個尚且不知。然而隔天之後,京中卻出了條花邊新聞。

“——你說百味樓分部要在京城舉辦廚藝大賽,誠邀各路美食家品鑒,一日一比,連著辦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