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那年盛夏(玉先生番外)

炎夏來臨,南山書院的長假如期而至。

學生們上完最後一節課,收拾好東西,如同出籠的鳥雀一般衝出教室,迫不及待地去享受一年中最愜意的時光。

學生們走完之後,東西兩院的先生們也都來向效古先生告別,各自回家。

效古先生站在書房門口的台階上,笑著和大家一一告別。

很快,偌大的書院在夕陽餘暉中安靜下來,隻剩下古先生一人負手立於階前,還有茂密枝葉間無休止的蟬鳴。

過了一會兒,左側廊下有腳步聲響起,玉先生端著一隻托盤走過來,上麵幾隻青瓷碗碟,裝著幾樣清粥小菜。

“先生,晚飯好了。”

效古先生轉頭,看著她素色衣裙緩步而來。

玉先生自小逃離家鄉,一直沒有嫁人,常年以書院為家,順帶照顧效古先生的飲食起居,兩人既是師生,也是主仆。

“左右院中隻剩你我二人,我看這夕陽正好,晚風習習,不如就在院中用飯吧!”效古先生說道。

“是。”玉先生應了一聲,將托盤擱在廊下,去房裏搬了矮幾和矮凳放在院中,再把飯菜擺上。

“先生請用飯。”

“嗯。”效古先生落座,接過她遞來的濕手帕擦手,又道,“沒旁人,你也一起吃吧!”

“是。”玉先生應聲,又去房裏拿了一張矮凳,在他對麵坐下。

效古先生喝了一口粥,又吃了一塊蓮蓉酥,神情很是滿足:“你還記得嗎,從前殿下最愛吃你做的蓮蓉酥,每次到我家,都會央著你做給他吃。”

玉先生聞言微微一怔,先是看了效古先生一眼,而後又將目光放遠,看向他背後漸漸暗淡的雲彩,仿佛半生的回憶都隱在那雲朵之後。

“多少年了,先生怎的還記得這些?”她淺笑著說道,神情如同潮起潮落之後風平浪靜的海麵。

效古先生也笑,仰頭望天:“因為看到了晚霞,忽然想起,當年殿下將你送到我家時,也是這樣一個晚霞滿天的黃昏。”

玉先生又是一怔,許久沒有說話,思緒被盛夏的晚風吹散,絲絲縷縷飄向遠方。

說起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仿佛一個模模糊糊的夢,隨時都能泯滅於記憶中,偏偏又因著某些瑰麗的片段,以至於在光陰的長河裏浮浮沉沉,始終沒能被淹沒……

那一年,也是這樣的盛夏——

枝頭蟬鳴陣陣,室內書聲朗朗,國子監的一間教室外,十三歲的她一身陳舊衣衫,從一扇敞開的窗戶上探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去偷窺坐在窗邊那個男學生手中的書本。

那個學生雖然坐得端正,實際上卻正在打盹,絲毫沒發覺窗外有人。

她看得很費勁,也很專注,一邊看,一邊無聲背誦,很快就把這頁書背了下來。

她想看下一頁,可那個學生還在打盹,困到極點後,一頭栽倒在書桌上。

她的精神太過集中,被這突然的動作驚到,下意識叫了一聲。

那個學生也被驚醒,尋聲向窗外看過來。

她躲閃不及,被看個正著,再要跑,那個學生突然伸手出去抓住了她肩頭的衣服。

“快看,我抓到誰了?”那個學生興奮大喊,瞌睡全跑了。

教室裏的讀書聲瞬間停止,所有人都向這邊看過來。

“喲,這不是在夥房打雜的那個小乞丐嗎?”有人認出了她,嘻嘻笑著跑過來。

還有好幾個人幹脆跑到教室外麵,把她團團圍住。

“看好了,別讓她跑了,我也出去。”抓著她衣服的學生鬆開手,飛快地衝出教室。

“小乞丐,又來勾引男人了?”

“這回又看上哪家公子了?”

“瞧你模樣還算標致,要不要跟哥哥回家吃香喝辣呀?”

幾個人圍著她嬉皮笑臉,言語輕佻。

她臉色慘白,心中無比驚慌。

這些學生都是京中高門貴族的子弟,驕奢**逸,花天酒地,根本無心讀書,隻是被家人強行送進來混學曆的,發起瘋來連先生都拿他們沒奈何。

如今,她被這群人圍住,如同弱小的羔羊進了狼群,不敢想象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麽。

“說話呀,啞巴啦?”有人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戲謔道,“你三天兩頭跑到這裏來,不就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想勾搭上哪個公子,跟人家回去做姨娘嗎,既然如此,不如今晚就跟本公子回家,讓本公子先驗驗貨好不好呀?”

“哈哈哈哈……”另外幾個學生全都發出猥瑣的笑聲。

她羞憤難當,用力掙脫那隻手:“放開我,我沒有,我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哦,不是那樣是怎麽樣,難不成你還真是來學習的,像你這種低賤的野丫頭,讀書識字有何用,有這閑功夫還不如學學怎麽討好男人,或許還能讓自己的日子滋潤些。”

“正是如此,取悅男人可比讀書識字有用多了,你若想學,哥哥們現在就可以教你,保證傾囊相授,哈哈哈哈……”

幾個人越說越下流,她漲紅了臉,氣憤壓過理智,飛起一腳踢在那人下身,趁他哀嚎,衝出人群就跑。

“賤人,竟敢偷襲小爺,抓住她,抓住那個賤人,小爺今天非活吃了她……”

一片叫罵聲中,幾個學生飛快地向她追去。

她又驚又怕,一邊流淚,一邊拚命跑。

身後的喊叫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不敢回頭,心裏恐懼到了極點。

偏偏這時,她又被地上一塊凸起的青磚絆了一下,猛地向前撲倒在地。

“快快快,那賤婢摔倒了……”那些人大聲哄笑著追上來,她拚命掙紮,卻怎麽也爬不起來。

恐懼如海水將她淹沒,她絕望地想,原來逃了這麽多年,她終究還是逃不出這悲慘的命運。

“生為女人,這就是你的命!”耳邊響起父親憤怒的吼叫,“要麽死,要麽給你哥換親,你自己選!”

她兩個都沒選,而是選擇連夜出逃。

那一年,她才九歲。

她以為自己終於逃出了那個牢籠,沒想到,還有更多的牢籠在等著她。

生為女人,真的就該這樣嗎?

不!

她還是不服!

她咬緊牙關,又一次爬起來。

就在這時,後麵的喊叫聲忽然消失,而她模糊的視線裏,忽然出現一道金光。

她愣在那裏,以一種俯跪的姿勢。

漸漸地,那金光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她眼前出現了一個俊逸出塵,器宇軒昂的少年,少年一身杏黃衣衫,而那道晃了她眼睛的金光,正是少年胸前用金線繡成的五爪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