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真的灰飛煙滅了嗎

因著宋憫的挑釁,好好的生辰宴被攪得一塌糊塗,賓客們飯都沒吃就走了,杜關山夫婦整個下午都在忙著善後,打發人去各家各府送糕點禮物以示歉意。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兩人才終於忙完,帶著三個兒子過來看望杜若寧,順便陪她一起用晚飯。

長子杜若飛今年十七歲,長得高大健壯,儀表堂堂,脾**好都隨他父親,是個練武的奇才。

次子杜若塵身形偏瘦,長相隨母親,皮膚白皙,五官俊美,並且天資聰穎,能文能武,雖然隻有十五歲,已是很多京中少女的夢中情人。

小兒子杜若衡剛滿十四歲,生母是跟隨杜關山鎮守邊關的田姨娘,因身子弱在生他的時候難產死了,杜關山便將他送回京城交由雲氏撫養,雲氏一手將他帶大,視如己出。

杜若衡對讀書習武都不感興趣,唯一的愛好就是吃,因為貪嘴,長得白胖胖肉嘟嘟,性格也十分活潑,府裏上上下下都很喜歡他。

“妹妹,聽母親說你能開口說話了,快叫聲哥哥我聽聽。”杜若衡一進門就跑到床前拉住杜若寧的手,胖乎乎的臉上寫滿了期待。

杜若寧正想事情想得出神,被突然衝過來的杜若衡嚇了一跳,下意識抽回手往後躲開。

“好好說話,看把妹妹給嚇的。”杜關山忙走過來,黑著臉把他拎開,轉頭又對杜若寧慈愛一笑,“寧兒,你睡得可好?”

三兄弟瞧著父親前後迥異的態度,心說川戲班最擅長變臉的大師都沒他變得快。

杜若寧回過神,緩了緩開口道:“睡好了。”

她睡了半日,滴水未進,嗓音幹啞難聽,聽在父母兄弟耳中,卻如同天籟。

“好了好了,妹妹真的好了,這可真是太好了。”杜若衡轉眼就把父親的斥責忘得一幹二淨,高興得手舞足蹈。

“小聲點,仔細又嚇著妹妹。”杜若飛抬手在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

杜若衡很怕這個大哥,縮了縮脖子,躲去二哥身後。

雲氏一下午都提著心,生怕女兒的康複是場夢,如今又聽到她開口說話,歡喜得兩眼泛紅,親自倒了水喂杜若寧喝下,柔聲與她介紹三個兄長,問她可有印象。

“有。”杜若寧點頭,依次喚了大哥二哥三哥,三位哥哥的心都被她叫化了,開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杜關山很是欣慰。

自從女兒生病,這十年間家裏就像被烏雲遮蓋的天空,終日陰霾籠罩,沒有一絲陽光,如今終於雲開霧散,重見天日,感覺呼吸都暢快起來。

這時,仆婦進來說晚飯已經擺好,一家人便小心翼翼地簇擁著杜若寧去外間用飯。

席間,雲氏提起了長寧公主葬在西郊的事。

李氏皇陵修在洛城東三百裏處的龍嶺山,嘉和帝雖然弑兄篡位,卻也顧及著顏麵將兄嫂侄子全都葬進了皇陵。

按大周製,未出嫁的公主死後也應葬於皇陵,如此顧及顏麵的嘉和帝,為何會允許宋憫將長寧公主葬在西郊山上呢?

“據說是宋憫求的皇帝,想把長寧葬在近處,以便時常去祭拜。”杜關山道。

“信他個鬼,他若真對長寧公主如此癡情,當初怎麽會……”雲氏說到一半打住,嗤聲道,“總之我是不信的,他就是個瘋子,怪胎!”

“信不信的,事情已經這樣了,長寧能入土為安也是好事。”杜關山長歎一聲,“我與長寧師徒一場,活著時沒能保護好她,死了還要看她被宋狗羞辱,十年了,我隻要一想到她,心就像被放在油鍋裏煎……”

說到這裏說不下去,轉過頭以袖拭淚。

雲氏也跟著唏噓:“今日咱們雖是和宋憫起衝突,到底也驚擾了長寧公主的魂靈,我尋思著那陣子昏天黑地飛沙走石的,沒準兒就是長寧公主在生氣,咱們須得抽個時間去祭奠一下,向她陪個不是才好。”

“夫人說得對,是該去祭一祭那可憐的孩子。”杜關山道。

杜若寧在一旁聽著,突然開口道:“阿爹不要去!”

杜關山頓住,轉過來雙手扶住她的肩:“寧兒,這又是為何呀?”

杜若寧說不出為什麽,隻拚命搖頭:“不要去,阿爹不要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阿爹不去就是了。”杜關山隻得依著她。

雲氏不禁憂心忡忡:“看來還是被今天的事嚇著了,不如請個道士來給她定定魂。”

杜關山並不讚同:“神神鬼鬼的也不要太信了。”

“那就在家好生休養幾天。”雲氏知他向來不信這些,便也沒堅持。

用過飯,杜關山帶著三個兒子回了前院,雲氏放心不下杜若寧,便在她房裏陪她一起睡下。

杜若寧還是長寧公主的時候,從出生就沒和母後一起睡過,從來不知道和母親一起睡是什麽感覺,如今依偎在雲氏溫暖柔軟的懷裏,幸福中又夾雜著幾分酸澀與歉疚。

全家人都為她的康複歡喜不盡,卻不知她並非真正的若寧小姐,雖然這令人匪夷所思的借屍還魂並不由她選擇,但她終歸是占據了人家的身體。

也罷,這一切的因果歸根結底還是李承啟和宋憫造的孽,等她日後誅殺了那兩個狗賊,也算是為若寧妹妹報仇雪恨了。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偎在母親懷裏沉沉睡去。

更深露重,萬籟俱寂,京城西郊的山腰處,孤零零立著一座新墳,一彎上弦月冷冷清清掛在天邊,慘淡月光下,宋憫一身白衣靜靜坐在墳前,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一陣山風吹過,寒鴉啼叫著掠過山林,他消瘦的身體似乎禁不起風吹,捂著心口發出一串輕咳。

半晌,他平複下來,望著麵前的新墳喃喃道:“阿寧,你說你就算做鬼也要拉我一起下地獄,所以我隻能用咒術將你封在寒玉棺裏,巫師說,隻要你的身體十年不入土,魂魄便會灰飛煙滅,做不成鬼,也轉不了世……”

他停下來,坐在那裏喘息,仿佛這幾句話已經耗盡他所有的力氣。

片刻後,他才又接著道:“阿寧,雖然我這樣做有點自私,但我是愛你的,在這世上,除了你,我再也不會愛上別的女人,等將來有一天我死了,我也會用同樣的方式讓自己灰飛煙滅,全當是還了你的債。”

說完這些話,他又靜靜地坐著歇了一會兒,才慢慢站起身,將自己的白衫脫下,輕輕蓋在墳上,轉身離去。

走出兩步,突然停下,又回頭看了一眼:“阿寧,你是真的灰飛煙滅了嗎,為何我今日見到一個女孩,竟和你長了同樣的淚痣?”

四下寂靜,他的問話沒有得到回應,勾唇自嘲一笑,再次轉身離去。

山下停著一輛馬車,趕車的仆從聽到腳步聲,迎上來將一件厚袍子給他披上。

“山裏風大,大人仔細著涼。”

宋憫嗯了聲,裹了裹袍子,幽幽道:“明日備些好禮,我去定國公府賠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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