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個眉眼如畫的少年

“寧兒,寧兒,是不是你在叫娘?”

雲氏跌跌撞撞跑過來,熱淚滾滾而下。

十年了,她終於又聽到女兒叫她阿娘!

“寧兒!”杜關山此時也回過神,飛奔而至,撩開黑紗將女兒抱了起來。

若寧小姐靠在父親懷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帶著無邊恨意看向宋憫。

“殺,了,他……”她手指宋憫,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三個字,緊接著便兩眼一閉昏死過去。

宋憫剛走到棺材前,正扶著棺材喘息,女孩充滿仇恨的眼神讓他心頭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連忙捂住心口,陰鬱的目光掃過女孩慘白的小臉。

左眼眼尾下方一顆小小的紅色淚痣映入眼簾,宋憫呼吸一窒,隨即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癆病鬼,怎麽不咳死你!”雲氏恨恨罵了句,拉著丈夫往府裏走,連聲吩咐大管事快去請大夫。

宋憫咳得厲害,視線卻緊緊追隨著那一角飛揚的粉色裙擺,直到再也看不見……

.......

杜若寧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刀光劍影,火光衝天,慘叫聲和哭泣聲不絕於耳。

突然,一把閃著寒光的劍刺穿了她的胸膛,她痛呼一聲,猛地睜開眼睛。

“寧兒,你醒了?”

隨著一聲驚喜的輕喚,一張淚痕斑斑的臉出現在她眼前。

“寧兒,娘的乖乖,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雲氏趴在床沿,哽咽著握住她的手。

杜若寧輕輕轉動黑漆漆的眼仁,對上雲氏含淚的目光,半晌才開口喚她:

“阿娘,疼!”

雲氏的眼淚瞬間又奪眶而出。

“寧兒乖,方才是沈太醫在為你紮針,過一會兒就不疼了。”

杜若寧沒說話,另一隻手在被子下用力按住心口。

疼的不是身體,是她的心。

她像個孤魂野鬼在黑暗中被幽禁了十年,那夜毀天滅地的大火,血流成河的宮殿,父母兄弟被殺的仇恨,長劍穿透身體的痛楚,日日夜夜化作地獄之火煎熬著她。

她想要逃離那無盡的黑暗,擺脫那無盡的煎熬,但她能聽,能看,卻發不出聲音,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意識。

天地不仁,神明不渡,她以為自己大概要永生永世在這樣的痛苦中不得超生,沒想到上蒼終究還有一絲憐憫之心,讓她得以重見天日。

這十年的恨,十年的痛,十年的煎熬,她定要那些人千倍萬倍地償還與她。

“沈太醫快來瞧瞧,莫不是倒地的時候摔了頭?”站在一旁的杜老夫人見她又啞了聲,不禁擔憂起來。

雲氏忙收了淚退開兩步,讓太醫近前為她診斷。

沈太醫親耳聽到啞了十年的病人開口說話,臉上的震驚根本無法掩飾,顫顫巍巍上前來,從頭到腳仔細查看了一番,而後回道:“老夫人夫人且放寬心,若寧小姐並無大礙,許是方才那一跤摔疼了,休息一晚就會好的。”

“如此便好。”杜老夫人點點頭,又猶豫著多問了一句,“小姐的啞症,是好了嗎?”

“既已開口說話,便是好了。”沈太醫道,“老朽行醫數十載,這樣的奇跡還是頭一回見,小姐日後必定前途坦**,貴不可言。”

“貴不貴的都不重要,我隻盼她一生平安順遂。”雲氏抹著眼淚道。

“夫人說得對,平安就是福。”沈太醫點頭附和,開了安神的方子便退了出去。

在外麵焦急等待的杜關山聽說女兒醒了,忙進來探視。

“寧兒,你醒來為何先叫阿娘,不先叫阿爹,你是不是不喜歡阿爹?”

他大步走到床前,彎腰捧住女兒的小臉,用輕鬆的語氣來掩飾自己的擔憂。

看著昔日的恩師,如今的慈父,杜若寧心中五味雜陳,失控地撲進他懷裏,嗚嗚哭了起來。

杜關山頓時慌了手腳,摟住她又拍又哄:“寧兒乖,寧兒不哭,有阿爹在呢,寧兒什麽都不怕。”

杜若寧哭得更凶了。

“都怪那個姓宋的怪胎,寧姐兒肯定是嚇壞了。”杜老夫人在旁邊心疼不已。

“可不是,姓宋的實在狂妄,方才就該一劍捅他個血窟窿!”雲氏恨恨附和。

“若不是怕寧兒有事,我豈能饒他。”杜關山氣憤道,“明日早朝,我定要參他一本,陛下若不治他的罪,我絕不答應!”

“不要!”杜若寧聞言停止了哭泣,淚盈盈地扯住他的袖子,麵色驚恐道,“阿爹不要參那人,我怕……”

“怕什麽?”杜關山問道,順便為她拭去腮邊的淚,“怕阿爹跟他打架嗎,別怕,他打不過阿爹,阿爹一拳打得他腦漿開花。”

杜若寧哆嗦了一下,嘴一撇,又要哭。

“行了行了。”杜老夫人忙擺手,瞪了杜關山一眼,“寧姐兒剛受了驚嚇,你還在這血赤糊拉的嚇唬她。”

“怪我怪我。”杜關山忙向女兒道歉,“阿爹錯了,阿爹不該和你說這些,阿爹答應你,不參那人就是了,好不好?”

“嗯。”杜若寧抽泣著點點頭。

宋憫將她的屍體存放了十年都不肯讓她入土為安,為何偏偏要趕在今天將她下葬,還非得從定國公府門前走?

這其中必有蹊蹺。

至於是什麽蹊蹺,眼下她沒有時間好好琢磨,再加上她現在是個剛醒來的癡傻兒,話說得太明白難免引人懷疑,所以隻好用哭鬧來阻止父親,以免他脾氣失控上了某些人的當。

這時,有仆婦進來傳話,說大房二房的老爺夫人和公子小姐擔心若寧小姐,想過來瞧瞧她。

杜老夫人沒準許,擺手道:“寧姐兒剛醒,人多了鬧哄哄的影響她休息,你去告訴他們不必擔心,也不要忙著來瞧,等寧姐兒休息好了再瞧不遲。”

“是。”仆婦領命而去。

過了一會兒,丫頭端來煎好的湯藥,許是這藥有安眠的功效,杜若寧喝了之後困意上頭,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再醒來天色已晚,屋裏靜悄悄的,點了一盞昏黃的燈。

杜若寧沒有喚人進來服侍,自己撐著身子坐起,靠在床頭整理紛亂的思緒。

當年的信王封地遠在劍南,離京都洛城幾千裏之遙,李承啟怎麽就悄無聲息地攻進了京城,連一絲風聲都沒有走漏?

可見他策反的不僅僅是禁軍指揮使宋憫,從劍南到洛城的沿途官員,隻怕也早已被他拉攏,成了他的同黨。

所以,當年的事不能隻和宋憫李承啟清算,每一個參於謀反的逆賊都罪該萬死。

杜若寧攥了攥拳頭,既然老天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她定要將這些反賊一一找出,用他們的血來祭奠父皇母後,皇兄皇弟,以及宮中無數太監宮女侍衛的亡靈。

想到太監宮女,她不禁憶起當年長寧宮中的那些人,也不知道青雲她們後來葬身何處,還有那個眉眼如畫卻身世飄零的少年江瀲,他可曾逃過一劫,如今是死是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