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失事

第二天一大早, 林修竹做好全套心理準備,嘴裏一直念叨著“我不怕”“沒什麽好怕的”“我信衛院士”, 表情悲壯地帶著一股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氣勢前往三營。

蘇則因為沒人帶早餐, 在**懵了好一會才磨蹭著起床洗漱,然後去食堂領了他的蠟包肉。

啃完包子受完罪,蘇則扣上帽子前往工地, 剛到那就看到一場小小的騷亂。

“說了這裏用不著你, 你怎麽就不聽話呢!”一個大概四十歲的中年男人,一把推開一個看起來大約十四、五歲的少年, 語氣嚴厲地嗬斥道。

男孩被推得倒退了好幾步, 但剛穩住腳步, 他馬上又梗著脖子衝了過來:“我馬上就十五了!我成年了!”

“你成年個屁!基地專門為你們準備了教室還請了老師,全是科學家教授,你不好好上課,跑這來湊什麽熱鬧?!滾去上課!”

“上什麽課!現在還上什麽課!我是能中考還是能上大學?!我不走!我要和你們一起幹活掙積分!”

中年男人聞言舉起手就想打人,另一位看著三十多歲的女人連忙拉住他,紅著眼眶喊道:“老公, 小彬隻是想幫忙……”

沒等她把話說完,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轟鳴聲。眾人循聲望去, 眼睜睜地看著一架飛機冒著滾滾黑煙從雲間落下,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中斜著衝向基地西麵那座矮山, 最後爆出一團不算耀眼卻分外刺目的火光。

眾人呆愣之際, 蘇則眼尖地發現黑煙中有什麽東西在飄**, 他立刻衝到最近的戰士身邊, 指著那裏大喊道:“有人跳傘!”

這一聲叫醒了呆若木雞的官兵, 被蘇則叫醒的那位戰士立即衝進基地, 不一會幾輛越野車便向著降落傘落點駛去。

從末世發生到現在, 空中航線是聯係所有區域的主要交通樞紐,起著運輸人員物資、協調各軍區的關鍵作用。除了那架被變異巨熊攻擊墜毀在長陵山的直升機,迄今為止沒有發生一起飛機墜毀事故。

而龍昌基地自從接到中都建立幸存者基地,接納百姓的命令,便將任務重心從收複城區轉變為建設基地,除了恢複及維持城區基礎設施,保障幸存者生存等待救援的任務外,官兵們鮮少外出,直升機運輸機的起落頻次大幅下降。

即便是邢律等人前往笠陽執行任務,考慮到變異人夜間活動的特殊性,也沒有乘坐更為快捷的直升機,而是選擇駕駛保守安全的裝甲車前往。

不止龍昌基地,現如今華州所有軍區基地的主要任務,都是建設幸存者基地,收容平民百姓,整個國境範圍內飛機起落頻率都在大幅下降。

因此,發生在龍昌基地外的這起飛機失事,就顯得尤為震撼與詭異,背後潛藏的失事原因更是讓蘇則的心越來越往下沉。

[有鳥。]

昨天波波說的話回**在耳邊,蘇則看著西山升騰而起,直衝雲霄的滾滾煙塵,眸色深沉。

漫長的靜默後,中年男子抓住少年的肩膀,指著西山黑沉如墨的煙塵:

“看到了嗎?知道現在我們麵對的是什麽了嗎?我不讓你跟我們幹活不是要保護你,是希望你能做出更大的貢獻。你學習成績好,動手能力強,尤其擅長電子機械類的東西,那麽就趁這個機會跟著老師好好學!為自己,也為這個國家,拚一個未來!”

***

笠陽市。

邢律和小熊四人帶著防毒麵罩、紅外線目鏡,在一棟大型商場裏快速穿行。

要是早幾天,他們壓根不敢深入這種建築物,如果一定要進入,也會先扔閃光彈,再炮火洗地,最後小心謹慎地緩慢前進,絕對不可能就這樣直接闖入。

因為變異人懼怕陽光,白天基本都躲在這樣的建築物深處,而且

它們的速度極快,狹小的空間更利於它們利用地形閃避,非常難對付,一不小心就會被包圍,喪失熱武器帶來的優勢。

剛進入笠陽時,因是晚上,兩支特種小隊沒有貿然分開執行任務,而是駕駛著裝甲車,沿著街道龜速前進。

但很快他們就意識到,幸存者那句“笠陽沒了”並非誇大其詞。

這裏完全沒有任何活物活動的跡象,隻有滿街的梧桐樹。

這些梧桐樹個子不高,和它們長在綠化帶裏的親戚相比,充其量隻是個寶寶,枝條嬌嫩綠意蔥蔥。

而在它們的根莖之下,則是一攤攤已然發黑的血肉,周圍是扭曲的四肢和不成形的頭顱,讓這些尚且稚嫩的樹像是從人肚子裏長出來一樣。

不光是馬路上,門裏窗戶中,就連高樓大廈裏都有梧桐樹從各個洞口伸出幼嫩的枝條,隨風微微擺動著。雖然看不到它們的根莖,但可以想象,它們的根莖旁應該也有著扭曲的四肢,哀嚎的頭顱。

達子沉默地從小樹以及地上的血肉裏提取樣本,把試管放入小方體內後,他看向紀文成:“之前的資料顯示,變種失敗的物種無一例外全部死亡,我推測這些樹是這些梧桐絮紮根血肉生長出來的,但這個推測是否成立還需實驗證明。”

紀文成順著達子的手看了眼腳邊的梧桐絮,點點頭。這些梧桐絮無處不在,有風時漫天飛舞,無風時就堆積在每一個角落裏,給整個笠陽市勾了一道淺淺地、移動的白邊,看著突兀又吊詭。

隨著他們繼續深入笠陽,漸漸地,整座城市最為詭譎恐怖的一麵暴露在了他們麵前。

除了那些無處不在的血肉之花外,他們還看到了幸存者描述的人形植物。

這些植物出現在樓道、商場、每一個之前可能有人躲藏的地點,對著特種兵們伸出長著嫩芽的手。它們被綠葉覆蓋的臉上,隻有嘴巴位置有一個空隙,而裏麵沒有血肉,隻有盤根錯節的枝條和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些扭曲成人類形態的植物高低胖瘦都不一樣,有的甚至能明顯看出原本是變異人,這讓采集樣本的達子神情凝重。

“9號之後,沒有基因汙染成功的案例,但看這些人形植物……新一輪變異可能已經開始。而且如果這個猜測成立,我懷疑,笠陽市裏應該有不少類似秦瑜博士的變種人。”

紀文成聞言沉默許久,轉身對邢律招了招手:“老邢,來。”

帶著邢律走到另一輛裝甲車前,紀文成對靠著車身形異常魁梧、身高接近兩米的男人說道:“分頭行動吧,隻要小心這些梧桐絮,笠陽…應該沒那麽危險。”

男人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不過還是不要大意,尤其是進入建築內部時。”

紀文成點點頭,邢律提議道:“以路口為匯合點,兩支隊伍探索一條街道,遇到危險就放信號彈。”

男人嗯了一聲:“每次匯合都開個小會,交換情報。”

“好,從下個路口開始。”紀文成說完,正要離開就聽到男人說:

“對了,要不要我們分一個人給你們?”

紀文成擺擺手:“不用,累贅。”

“靠!”男人衝著紀文成的背影豎起中指,啐了一口,“分隊了不起啊!小的們幹活了!拿出咱們特種部隊的精氣神來!”

“隊長,你這樣叫我們真的很像山大王,難怪別人給你取個外號叫猩猩……”

“滾滾滾!少他媽貧!幹活!”

兩支隊伍就這樣分成了四個小隊,兩個小隊分別探查街道左右兩邊的建築,逐步向市中心推進。

而刑律他們現在探查的商場,已經是他們搜尋的第六條街道。在之前五條街道裏他們並未發現任何變種人,倒是有幾個幸存的變異人,被集火消滅後采集了樣本 。

邢律四人從這個商場最危險的地下停車場開始,無驚無險地推進到地上二層,剛拐出樓梯,打頭陣的小熊就抬手做了個停下的手勢。

小熊:有情況!

跟在他身後的刑律三人,先是舉槍四下觀察一番,確定沒發現任何異常後,才向小熊靠攏,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隻見前方不遠處的地上全是碎玻璃,一看便是旁邊這個店麵玻璃門破裂造成的。玻璃門內外都有碎玻璃,並且有明顯拖拽的痕跡,部分碎玻璃上還有血跡,不算新鮮,但絕對比外麵那些已然發黑的血肉要新鮮得多。

達子幾步上前,用手指沾了點血跡,感受著血液凝固的狀態,抬手比劃道:不超過二十四小時。

刑律心中一凜,轉頭看了眼卷簾門半開、玻璃門碎裂的店麵,對大宇做了個手勢。

邢律:探測器。

大宇點點頭,從背囊裏取出一個手柄形狀的機器,幾下操作後,一個隻有女性巴掌大小,飛盤狀帶兩個風扇的裝置從手柄上飛起,發出輕微的嗡嗡聲。而手柄上飛盤原本所在的地方,一個火柴盒大小的屏幕正實時傳輸著飛盤拍攝到的畫麵。

在大宇的操縱下,飛盤近乎無聲地飛進店麵,開始探查裏麵的情況。

這是一個小吃店,從各處殘留的痕跡來看,末日發生後有人長期躲藏在這,但現在卻不見人影。從後廚保存完好的大量食物推測,人應該不是主動離開,而是被什麽東西強製帶離。

可是店麵裏麵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血跡也僅存在於門口的碎玻璃上。

等大宇收回飛盤,邢律看著地上的玻璃碎片陷入沉思。

從這些玻璃碎片分布的情況判斷,玻璃門肯定是外部力量破壞的,裏麵的人在被帶走時有反抗,但力度很小或者受到了限製,並遭遇拖拽,最後在一部分玻璃上留下了血跡。

從痕跡判斷,襲擊幸存者的不太可能是變異人或變種體。

變異人和變種體智力低下、攻擊粗暴,不可能會做開啟卷簾門這種動作。而商場裏的卷簾門都是網格狀,能輕易看見外麵的情況,裏麵的人發現非人,必定會躲起來,哪怕遭遇入侵也肯定會奮力反抗,留下大量打鬥的痕跡。

從種種跡象來看,更像是裏麵的人主動走到門口,然後被突然襲擊……

邢律眸中閃過一絲厲色,用戰術手勢提醒隊友:這裏有變種人,危險性很高,注意觀察,不要落單!

小熊三人寒毛一豎,頓時加倍警醒。

他們接觸過的變種人不算少,除開林修竹、秦瑜,基地還有好幾位變種人戰友,他們能力各不相同,外形也千奇百怪,如果真的成為敵人,哪一個都不好對付。

就比如林修竹,自愈能力極強,他自己也說過,哪怕斷手斷腳也能複原。而且據秦瑜博士所說,像章魚這種頭足綱生物,腕足分布有大量的神經元,並擁有三顆心髒。

林修竹不一定完全融合了章魚這些特征,但哪怕隻有一半,也極難重創。加上力大無窮、出色的移動及跳躍能力,林修竹要是認真起來,一個打兩三個不在話下。

意識到這個商場裏有危險程度極高的變種人後,邢律四人的行動更為小心,掃過二樓沒發現活人,四人便按戰術隊形上了三樓。

這個商場是很典型的大型室內商場,中空回廊帶玻璃穹頂,整個商場最明亮的就是三樓。而一踏進三樓邢律他們就注意到一件事——這裏有許多梧桐絮。

梧桐絮細小,能隨風飄**,在室內看到它們並不奇怪。問題是這裏是商場三樓,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有能鋪滿地麵的梧桐絮。

看著四處堆積無處不在的梧桐絮,邢律神經繃緊,已然知道那個變種人融合的基因了。

邢律:注意腳下,

頭頂,樹枝根須狀物體。

小熊三人點點頭,四個人兩個注意腳下,兩個注意頭頂,一路走到了位於商場角落的影院。

聽著影院深處隱約傳來的聲音,邢律深吸一口,帶頭走了進去。

隨著他們的逐漸深入,從影院深處傳來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等邢律四人站在最深處的3DMAX影廳門口時,已經能分辨出裏麵正在播放的是什麽電影了。

那是過年期間上映的普爾切3D特效大片《奇美拉》。

注視著緊閉的影廳大門,邢律抬手對小熊做了個手勢,小熊點點頭,左手扣住衝鋒槍扳機,右手伸到腰旁握住掛在那裏的煙霧彈。

達子和大宇一左一右站在大門兩旁,看著邢律舉起手。

三、二、一!

達子大宇同時用力推開大門,小熊右手一拽一扔,在門開啟的瞬間把煙霧彈扔進影院,然後壓低身體衝了進去!

邢律緊隨其後,靠著紅外線目鏡,他迅速舉槍鎖定影廳裏溫度最高的熱源!

“不許動!”

“我操!”

煙霧彌漫的影廳裏傳來年輕男人的怒罵聲,邢律舉著槍正想靠近,忽然感到前方有什麽東西從下至上飛起,連忙後退幾步避開,並示意隊友們注意隱蔽。

在紅外線目鏡的顯示下,一根根條狀物在邢律眼前拔地而起,它們有熱量但不高,和影廳最裏麵的橙紅色熱源有明顯落差,就像有自主生命般在空中飛舞著。

這些條狀物細長靈活的移動方式,讓邢律想起資料裏幸存者曾經描述過的變異梧桐根須。

想到這,他將衝鋒槍往身後一甩,反手抽出戰術匕首,上前抓住一根根須用匕首狠狠一割!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操你媽!!是誰!!!”伴隨著慘叫聲,被割斷的根須中有濃稠的**飛出,周圍的根須衝著邢律飛了過來,每一根的尖端都閃爍著不詳的冷光,卻被他靈活地一一躲過。

見攻擊根須有效,小熊也抽出戰術匕首,他們兩人憑借著紅外線目鏡可視化的優勢,在漫天飛舞的根須網絡中左突右進,割掉了一根又一根根須。

大宇和達子則蹲在影廳第一排的椅子前方,將衝鋒槍架在椅背上瞄準最後排的熱源,隨時準備火力支援隊友。

“我操你媽!到底是誰!停下!求你了快住手!我他媽叫你住手啊啊啊啊啊!!!別割了別割了求求你…別割了!操你媽的!!!”

慘叫聲一會嗚咽一會怒罵,聽得邢律直皺眉,小熊則大聲吼道:“想讓我們停下,你就別動!不然我們把這玩意全割了!”

“好好好,我不動!你們別割了!”男聲終於服軟,飛舞的根須漸漸停歇,而影院裏的煙霧也在逐漸消散。

邢律和小熊見狀也停了下來,沒有繼續攻擊,不過他們並沒有收起匕首,邢律的左手更是握住了第二枚煙霧彈。

在他的視線裏,因根須停止舞動,位於影廳最後方的熱源更清晰了一些,但看起來仍然很詭異——明明說話的隻有一個人,熱源卻連成一排,怎麽看都不成人形。

巨大化?還是徹底變形?沒等他看仔細,那排熱源中突然有團熱源凸了起來,順著後排向過道移動。

邢律心中一緊,嗬斥道:“站住!別動!”

那團熱源頓了頓,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並無惡意,然後緩慢地向前走,最後它脫離成片熱源,來到過道上,並繼續向他們走來。

邢律捏緊匕首,看著那團脫離成片熱源後逐漸顯現出人形的物體,眉頭緊皺:“停下!報上名字!職業!”

人影晃了晃,停了下來,但下一秒它忽然飛了過來!向著邢律直直地飛了過來!

邢律這才發現,人形身後還連著幾條根須,隻

是它們熱度不高又貼近地麵被人形熱源擋著,自己剛才完全沒發現!而影廳後排那片熱源裏,在這個人形飛起的瞬間,又有團人形脫離熱源,向著影廳後門跑去!

顧不上思考許多,邢律向著後門扔出煙霧彈,就地一滾躲開撲來的人形,沉聲命令道:“他要跑,燃燒彈!火力封鎖!”

聽到燃燒彈,逃跑的人形跑得更快了,而在他離開後,後排熱源迅速降溫,使得他就像黑夜中的火把般異常鮮明。

接到命令的尖刀二隊特種兵們配合默契,大宇用火力封鎖他逃跑的路線,達子將燃燒彈扔在他身後,小熊則扔在後門口,直接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僅僅是憑著變種能力才想莽一把的變種人一下子慌了,連忙蹲下大聲求饒:“我不動我不動!別開槍!別扔了我操!!!”

“別動!”邢律大聲嗬斥著,卻沒有貿然靠近變種人,而是用手勢讓隊友縮小包圍圈,並讓小熊去後排查看那些失去熱量的東西到底是什麽。他自己則走到剛才朝他飛過來的人形身邊,蹲下仔細檢查。

此時影廳裏充斥著濃密的煙霧,還有燃燒彈點燃座椅散發的難聞氣味,邢律沒有摘下目鏡,直接關閉了紅外線功能,低頭向那人形看去。

煙霧繚繞中,一名年輕女子趴在深紅色的地毯上,眼睛微睜,唇角揚起詭異的微笑。她全身**地趴在地上,和地麵接觸的皮膚反常地鋪陳開來,就像裝著水的皮囊。而她**的後背脊椎上連接著幾根棕色根須,根須斷口處有粘稠的血色**緩緩流出。

看清她的狀態後,邢律瞳孔一縮,怒火翻湧間忽然聽見小熊的怒罵聲。

“你他媽還是人嗎!”小熊炮彈般衝到變種人身前,一腳就踹了上去,速度快得所有人都沒來得及阻止。

“小熊!”

“回來!”

特種兵們驚懼地喊叫聲中,被踢倒在地的變種人嗬嗬一笑:“我?我當然……不是人啊!!!”

話音未落,幾根根須飛起,一下子就纏住了小熊,將他高高舉起。

“別動啊!不然他和那些人的下場一樣!”變種人將小熊舉到身前擋住自己,緩緩起身,“把槍放下!聽到沒!把槍放下!我沒和你們開玩笑!都他媽放下!!!”

沒等邢律等人開口,小熊掙紮著破口大罵:“你是人嗎?你把人當什麽了!二樓小吃店那個人在哪?是不是被你抓了!”

聽到小熊的話,變種人剛才激動的情緒戛然而止,語氣恍惚又迷茫地反問:“誰?小吃店?哦,你說那個老女人啊……”

隨著他的話語,煙霧漸漸散去,他的身影逐漸顯現。

隻見眼前的變種人全身**皮膚蒼白,眼睛是和秦瑜一樣的碧綠色,手腳卻變形呈黑棕色,質地看著很粗糙有樹皮的質感。他的頭上包括背部都長有大量條狀物,看起來既像是頭發,又像是植物根須,讓他整個人都有種詭異的倒錯感。

他躲在小熊身後,桀桀怪笑著:“還能怎麽了,吃了唄……那女人又老又醜,不過倒是很好騙,一哄就給我開門……啊——!”

變種人得意洋洋地聲音一下子卡住,並爆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聲,一直握著匕首的小熊反手割斷纏住自己的根須,落地轉身一腳就把他踢翻在地。

“這他媽才幾天!你就不把自己當人了是嗎!這麽不想當人要當怪物,那我成全你!”

看著指向自己的槍口,變種人頓時蜷縮成一團:“別殺我!別殺我!你們是軍人不能殺老百姓……對啊,我本來就不是人了啊!你看我哪點像人了?有本事你殺了我啊!你殺了我那些人也活不了!”

邢律眉頭微皺,上前拉住小熊:“這人不對勁。”

從他逃跑的方式來看,他思路清晰有

點小聰明,隨機應變能力很強。但說話卻顛三倒四,後麵也輕易地被小熊的話吸引了注意力,精神狀態似乎極不穩定。

將小熊拉到身後,邢律看著蜷縮在地上的變種人:“名字,職業,說!”

“名字……劉寧…放映……我他媽為什麽要告訴你啊!”變種人神情恍惚了一瞬,又瞬間暴戾,整個人突然爆起撲向邢律!

他的速度非常快,比之前快上好幾倍,幾乎是眨眼間就撲到了邢律麵前,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邢律就像早有預料般舉起了槍。

呯呯!

兩聲槍響,撲到邢律麵前的變種人瞬間沒了半個腦袋,飛濺的血液灑了小熊他們一頭一臉。還好大家都全副武裝,皮膚沒有沾到一點血跡。

眾人呆若木雞間,變種人的身體開始傾倒,邢律淡定地錯開一步,連衣角都沒讓他挨著。

采集樣本,收攏焚燒遇害者,又撲滅了所有明火,直到離開商場前往匯合點,小熊才恢複語言能力,語氣既興奮又震驚。

“剛才那個變種人的速度趕得上子彈了吧?距離又那麽近,我他媽‘副隊’兩個字剛到嘴邊,副隊就把他頭蓋骨給掀了,也太他媽帥了!”

達子也忍不住追著邢律問道:“副隊你怎麽知道他要攻擊你?那麽短的時間你怎麽做到舉槍射擊還那麽準的?有什麽訣竅嗎?”

大宇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隻是目鏡後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看到什麽蓋世英雄一樣。

麵對隊友們的追捧,邢律隻沉聲說了兩個字:“感覺。”然後便看向自己握著槍的手,眉頭微皺。

在變種人撲過來的瞬間,他忽然產生了一種獨特的抽離感,就好像自己和其他人之間的時空在那一瞬間被拉長,感覺有點像電影特效,讓他有時間從容思考對策,然後舉槍,扣動扳機。

回憶起那種奇特的感覺,邢律握緊衝鋒槍,抬頭看向街道盡頭的裝甲運輸車,薄唇抿成一條肅穆的直線。

他不知道剛才那一瞬間是天賦覺醒,還是偶然迸發的靈感,亦或是……變異誕生的能力,他隻想盡力抓住那種感覺,熟悉它、運用它……

然後,保護想保護的人。

***

和其他三支小隊匯合並交換情報後,他們繼續探索笠陽市,陸續發現了更多的變種人。他們雖然是被同一物種汙染,表現出來的特征卻不盡相同,但共同點都是精神狀態的不穩定。

比如有一個被汙染的女人,下半身完全變為梧桐樹根,根莖穿透樓板,直接紮入那棟建築物的地下。見到前來搜索的特種兵,她一會哭一會笑,既埋怨他們來得太遲,又質問他們為什麽要來,最後同樣是爆起攻擊被擊殺。

還有個外表看著像是正常人類,大約十幾歲的少年,在看到他們時表現得十分激動友好,卻幾次試圖勸特種兵們摘下目鏡和防毒麵罩,引起了紀文成的警覺。

在發現無法誘導他們摘下保護措施後,少年勃然大怒,怒斥特種兵不識好歹,言語間盡是滅世、新生、諸神之類的中二言論。同時他身上飛速長出梧桐樹枝,枝椏間梧桐果成熟崩裂,噴出大量梧桐絮,妄圖汙染特種兵們。

除了這些變種人,他們也陸續發現了一些幸存者,但人數很少,而且位置特別分散。據他們所說,人多的幸存者聚集地都被變種人襲擊了,他們不敢抱團,隻能各自躲藏,言辭間充滿了對變種人的怨恨與排斥。

特別是其中一位幸存者的經曆,引起了特種兵們的注意。

那是一位麵容憔悴的年輕女子,獨自一人躲在家裏。她說自己原本和家人躲在附近一個超市裏,除了她還有幾十個人都躲在裏麵,因為物資豐富,大家一直相安無事。之後陸續有人變種失敗死亡,人

心惶惶之際,有一個女人變種成功了。

“她的眼睛變成了綠色,頭發越來越粗……一開始她表現得很正常,但漸漸地她開始不吃東西隻喝水,人也越來越神經質……有一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突然就發瘋了!說我們都覺得她是怪物,不喜歡她想殺了她!然後她就……她就……”

女人沒再說下去,隻是掩麵痛哭,嘴裏呢喃著“她就是怪物”“他們不是人”之類的話。

特種兵們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是記下她的聯係方式,留下足夠的食物,囑咐她關緊門窗,保持通訊暢通等待救援便離開了。

駕駛裝甲車前往下一條街道時,小熊突然開口道:“話說……你們有見過秦博士吃東西嗎?”

漫長的沉默後,達子搖搖頭:“沒有,她雖然會陪衛院士去食堂,但是基本隻喝湯。”

又是一陣沉默,紀文成低語道:“……喝湯也好,至少比隻喝水有營養。”

沒人接話,小熊透過裝甲車狹小的窗戶,看著窗外還算完整的街景,以及無處不在的梧桐樹,自言自語般呢喃著:“如果把這些梧桐除掉,是不是就能收複笠陽了?變異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隻要清理完變種人,這裏能安置好多人吧……”

邢律低聲道:“除不掉,火燒的話笠陽也保不住。”

“化學農藥呢?”小熊追問。

邢律無聲地歎了口氣:“研究院最新下發的資料有提過,變異物種本身基因極不穩定,應盡量避免使用化學藥物及生化武器,以免刺激它們的基因再次變異,發生不可控的變化。所以對付變異生物,最好采用物理手段。”

“物理手段……”小熊沉默下來,沒有再說什麽。

許久之後,不知是誰低語著念了一句詩。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笠陽,終究是沒了。

***

邢律他們因所見所聞情緒低落時,蘇則所在的基地也籠罩了一片陰翳。

墜毀的飛機猶如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頭,而跳傘幸存的駕駛員也帶來了一個壞消息——飛機失事的原因,是在一萬五千米的高空撞上了鳥群,發動機因卷入飛鳥而損壞,最終失去動力墜毀。

其實飛機撞上飛鳥這種事,在末世前就屢見不鮮,但這些事故基本都發生在離地麵一百至一千米、飛機起飛和降落的階段。而且由於機場各種驅鳥設施的不斷完善,近幾年這樣的事故已大幅減少。

然而今天發生的這起事故,卻是發生在一萬五千米這個鳥類絕對不可能抵達的高空裏。

徬晚的食堂嘈雜卻壓抑,各種低語聲匯集在一塊,猶如一片深沉且濃厚的烏雲,死死地壓在每一個人的頭頂。

“有其他基地的消息嗎?他們那邊是什麽情況?”

“我第五軍區的戰友說,他們有架直升機墜毀了……也是因為飛鳥撞擊螺旋槳,好在機上人員及時跳傘,沒有傷亡。”

“我聽說中都飛往第七軍區的運輸機起落正常,沒出什麽事。”

“第三軍區也沒有飛機失事的消息。”

“搞什麽?第五軍區和我們就隔著一個長陵山吧?是巧合還是……”

“這到底是怎麽了?先是直升機在長陵山墜毀,又是笠陽…現在又出了這種鳥事!”

“誒誒!衛院士來了!”

嘈雜聲漸漸停歇,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推門而入的衛風棠以及秦瑜身上。林修竹跟在他倆身後,麵對這樣的情景,一時有些茫然。

“怎麽了?”

這一整天他都呆在三營,配合著做各種實驗,包括但不限於抽血、口腔粘膜等樣本提取,全身體檢及體能測試,甚至還包括心理檢測,可以說是他長到這麽大做過的最全麵

、最完善的檢查。

衛風棠隻在最開始的樣本提取階段在旁邊看著,後麵不知發生了什麽,他打了個招呼就表情嚴肅地帶著秦瑜匆匆離去。直到下午他們才回來,臉色難看眉頭緊鎖,仿佛心裏壓著什麽千斤重擔一樣,憂心忡忡,又坐立難安。

衛風棠沒有回答林修竹,而是沉默地迎著那些如有實質的目光,步履沉重地走到打餐台。看著不算豐盛的晚飯,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拿起餐盤,打好飯菜。

回頭尋找座位時,他難以避免地正對那些殷切的麵孔,卻不敢和任何一個人有視線接觸。直到看到蘇則他才悄然鬆了口氣,端著餐盤快步走了過去。

蘇則這個時候已經啃完包子正準備離開,見衛風棠他們三人過來,他又不動聲色地坐了回去,招呼道:“衛院士、秦博士。”

衛風棠放下餐盤,對他點點頭,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疲憊和焦慮。秦瑜的臉色比他好不到哪去,唯有林修竹搞不清狀況,茫然又焦急地問著:

“到底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蘇則看了衛風棠一眼,想了想好心回答道:“今天有飛機墜毀在西山上。”

“西山?”林修竹愣了一下才想起,西山就是基地西麵那個小山包,驚訝地問,“怎麽墜毀的?該不會是……被打下來的吧?”

蘇則搖搖頭:“不是,是因為撞上了鳥群。”

“鳥群?”林修竹慢慢張大嘴,終於明白為什麽大家表情如此嚴肅了,“可是為什麽啊?”

蘇則沉吟一會,緩緩道:“不知道,不過以前也有飛鳥撞擊飛機的事故。”

“但那些不會發生在一萬五千米的高空。”秦瑜低著頭,看著自己麵前的碗,語氣低沉。

她麵前隻有那一個碗,裏麵盛著湯,清澈的水裏飄著幾片菜葉子,與其說是湯,不如說是涮鍋水。

蘇則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看了眼附近圍坐的戰士們後,他最終選擇了沉默。

就在這樣沉悶的氣氛裏,衛風棠食不知味地吃完晚飯,離去時他步履匆匆,就像在逃難。

蘇則追著他離開食堂,在三營門口出聲叫住了他:“衛院士,有件事……”

衛風棠擺擺手打斷蘇則,語氣十分疲憊:“你想說我們離開長陵山後出現的異狀吧?小武已經告訴我了……小蘇,我不知道你怎麽看這件事,但我有種感覺……”

衛風棠說出這句話就停了下來,久久不語,蘇則也不催促,隻是站在那看著他。秦瑜站在衛風棠身後,視線落在三營門口光禿禿的花台上,神情有些恍惚。

林修竹站在旁邊,看看蘇則又看看衛風棠,想問“長陵山的異狀”是什麽,想問衛風棠到底想說什麽,但又有種想立馬扭頭就走,遠遠離開的衝動。

世道已如此艱難,他不想再聽到任何壞消息了。

漫長的、壓抑的沉默後,衛風棠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地響起:

“長陵山不會放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