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失神

最後還是明野送容見回去的。

此時夜已經深了, 外麵很黑,明野沒有隨身攜帶燈籠,在遊廊的簷下摘了一個, 又折了支枯枝, 臨時做成了個燈籠,照亮前路。

容見的心依舊是沉甸甸的, 像是留下很深的刻痕, 即使明野無所不能, 也不會因為他的三兩句話就撫平。

明野可能會失去了很多、很多的東西, 但是在意的人是容見。

一路上都很安靜, 他們走到長樂殿不遠處的路口。

他們曾一起走過很多次這條路,在這裏道別。

容見偏過頭,想看身旁站著的明野。

燈火卻驟然熄滅。

容見一怔, 忽然失去光亮,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明野握住了容見的手。

他們在黑暗中前行。很難得的,明野走在容見的前麵,他會為容見摸索出一條安全的路。

“不是說會一直陪著殿下麽?”

容見不太明白, 明野的聲音很輕, 在這個隻有彼此的地方, 他們隻能聽到對方的話。

“會永遠陪著殿下的。”

終於, 走過樹叢掩映的路口, 前麵就有光亮了。

明野停在原處看著容見, 就像過去的每一次,他都會等在長樂殿外,看著容見走進去。

那天晚上, 容見睡得很早, 做了很多個夢。

他夢到才穿越過來發生的事。

那是一個黃昏, 他久病初愈,大腦還不算清醒,頭一回推開窗,聽到有人議論在外麵等了很久的侍衛明野。

他沒有想太多,隻是覺得不忍,讓小宮女叫明野進來。

明野有一雙很冷淡的眼,懷中捧著很嬌美的山茶,整個人卻顯得很疏離,像是遙不可及的人。

這是一切的開始。

如果阻止這件事,如果不曾發生,是不是之後的一切都會如同明野原來的命運一般向前。

可夢裏失憶了的容見重來了一百遍,每一次都有所預感,心髒隱隱作痛,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每一次都不能置若罔聞,放任明野等在那裏,被別人旁觀議論。

歸根究底,容見太過心軟,並且失去了糾正的機會。

在對待明野的問題上,容見愚笨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

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像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人無法抵禦本能。容見也無法拒絕明野。

夢醒之後,容見有些恍惚,他有片刻的失魂落魄,從**坐了起來,才緩慢地反應過來,昨晚發生了什麽。

睡覺的時候,容見不喜歡太熱,屋子裏的地龍也沒有那麽旺盛,此時這麽坐了一會兒,就感覺到冷,不自覺地顫了顫。

容見也從失神中醒來,終於意識到自己要做什麽了。

明野原來是容見的貼身侍衛,此時一躍成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可謂是一步登天。在外人眼中,作為舊主,下屬有了好去處,當然是要祝賀的。如果沒有,那就是不滿意,是明野在原來的位置上做得不夠好。

事已至此,容見不會給任何人借口,說明野有什麽地方不好。

這麽想著,容見披了件衣服起身,想叫靈頌過來。

*

前些時候,各地方的年禮都送到了宮中,內務府忙的不可開交。靈頌負責長樂殿的公主私庫,時至年關,長公主收到的東西也不在少數,謹慎起見,她都是親自來往,防止出現差錯。沒料到內務府規章混亂,也不知道是誰把靈頌錯認成了內務府的人,也叫她一起整理外頭送上來的年禮,匯集成賬本。

陰差陽錯間,靈頌卻發現諸多不對的地方,賬本上很多東西都對不上號,她暗暗記了下來。

靈頌的確是難得的聰明人,又很會算賬,她留了個心,又問了幾個人,這麽一查問,竟真有不少缺漏之處,年禮隻是其中很少一部分。

她是無心行事,卻驚動了內務府中的有心人。

花喜便是察覺到的人,他此次前來,就是特意來勸人的:“靈頌姑娘,之前的那樁事,你可千萬別繼續查下去了。”

靈頌麵上帶著笑,客客氣氣道:“公公說的話,我不明白。”

花喜怎麽會瞧不出來她的意思,“哎呦”了一聲:“姑娘,你怎麽就不知道輕重呢!”

也就是靈頌是長公主身邊離不開的得力宮女,否則怎麽也不可能是這麽客客氣氣的。

花喜苦口婆心地解釋道:“這內務府掌管的是陛下的私庫,可這私庫也隻是其中那麽一小點,外頭的權勢可大著。這許大人手眼通天,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花喜內心也如油煎,他是內務府的太監副總管,聽起來是風光,然而不過是給那些有正經官名的為奴為婢,在宮中是有幾分臉麵,實際上是半點主也做不得。

靈頌心中一驚,內務府的賬已到了這種地步,幾乎是不加遮掩的斂財,她一個外人,不湊巧都能發現其中的不對。

花喜繼續道:“咱們人微言輕,就是個奴才罷了,哪裏管得了這麽多。你若是願意,老奴做主,給你送上過年的年禮,宮裏宮外的,也叫姑娘過個好年。”

靈頌心中一冷,麵上卻笑著道:“我知道分寸,公公不必如此。”

正說著,有人走了過來,說是長公主有事,靈頌正好脫身。

她理了理衣裳,推門而入,往寢宮走去。

容見坐在窗邊看書,見她進來了,問道:“怎麽了?聽說是內務府的人找你。”

古代的書實在很不好讀,字很小,排的密密麻麻,容見一般看得都很專心。

內務府的事,靈頌本來是沒打算告訴容見的,但她覺得自己自作主張就算了,又被內務府的人發現,怕牽扯到長樂殿,於是便福了福身,將整件事和盤托出。

容見聽了個開頭,就覺得不對,他放下手中的書,沒有責怪靈頌,反而是問:“靈頌,那你覺得內務府中到底如何了?”

靈頌穩了穩心神,不知容見的意思,坦白道:“我是覺得,內務府中已經不堪到了極致。四處送來的年禮,很多都對不上,最拔尖的東西,竟都扣下去了。不僅是宮中慣常要用的柴米油鹽炭火布料,時至年關,很多宮女太監的過年的加俸都不發了。如果隻有小事,那是太監總管搜刮油水,如果隻有大事,便是內務府總管膽大包天。但目前的情形,是從上到下從裏到外,一起克扣。已是全都亂了套了。”

靈頌本來在蕭貴妃處當差,蕭貴妃是皇帝麵前的紅人,宮中的侍從待遇不差,自然不可能克扣他們的俸祿。後來來了長樂殿,內務府就更加討好,但不在主子麵前的宮女太監何其之多,靈頌陡然瞧見內務府賬目的冰山一角,都覺得心驚。

這事《惡種》的原文中當做背景略提過幾句,容見想到靈頌在書中的所作所為,覺得她一方麵是為了報仇,另一方麵在確實有才華和誌向,於是便問:“那你是怎麽想的?內務府的賬壞成這個樣子,你是想查嗎?”

如果沒有這個意思,靈頌當時也不會輕舉妄動了。

靈頌愣了愣,沒明白他的意思。

容見朝她招了招手,叫她到自己跟前:“之前說過,你日後想要出宮就出宮,喜歡算賬,那就去算。人都有誌向,靈頌你的呢?”

靈頌穿的還是在外麵的衣裳,屋子裏很暖和,她渾身上下都熱了起來,額頭上滾下一滴汗水。

容見沒等她回答,又繼續道:“但是內務府之事,牽扯到的利益眾多,你在宮中,能由小及大,卻難免會有危險。”

靈頌固執道:“我想待在殿下身邊,也想去內務府。”

她看得很明白,這是磨難,也是一個機會。她確實有那樣的誌向,而不僅僅是看著長樂殿中的一個私庫。

容見叮囑道:“隻是你要去內務府,別的不說,身旁得時刻跟著兩個得力忠心的太監。畢竟旁人汙蔑了什麽罪,本宮能去撈你,但是你身邊若是出了什麽意外,形單影隻卻不行。”

這是容見的切身體會,上次的事就是教訓。

他自覺在宮中一天,就應當護著長樂殿裏的人一天。即使走了,也該將以後的事都安排妥當。

稍過片刻,靈頌道:“那殿下身邊,豈不是又隻剩個四福了?”

聽起來對四福很不滿意。

容見笑著說:“四福怎麽了?”

一提起四福,靈頌就歎氣:“有點小機靈,就是不聰明。”

容見笑道:“還行吧。像靈頌姑娘這麽聰明的,肯定是很難找著的。”

靈頌也笑了。

*

過了一天,書齋重新開學,得上到除夕前的兩日才算放假。

容見如往常一般去上學,隻是身邊少了明野,總是覺得不習慣。

以前打開窗,明野就在外頭,現在卻是再不可能了。

於是心情就肉眼可見的不大好。

容見的心情一不好,旁人倒不打緊,陳玉門又緊張了起來。

這事本來和他沒什麽關係,但他著實心虛,有把柄捏在長公主手中,生怕一不小心,公主又要了自己的小命。

經過一番仔細觀察後,自認聰明的陳玉門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原來那位樣貌英俊的侍衛竟不見了蹤影。

四下打聽過後才知道,原來那位侍衛是去了錦衣衛,現在已經是指揮僉事,好大的官,好光明的前程。

陳玉門在家苦思冥想,還去討教了一下他的大哥,當然不可能直白地說出長公主與侍衛的二三事雲雲。但是他見多識廣的大哥還是從他含糊其辭中察覺到了問題所在,大笑著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然後被路過的親爹聽到,把他和他大哥都訓了一頓。

是以今日下課過後,陳玉門胸有成竹,來到長公主的屏風前,得了允許,走了進去。

陳玉門絞盡腦汁地安慰容見:“殿下,明野侍衛此時高升離開,日後必然還惦念著您,不會忘掉您的垂青。”

容見沒明白他的意思。

他壓低嗓音,繼續道:“再說別的錦衣衛也挺好看的,我看個頭都挺高,長得也俊。殿下不如再找別人聊聊,看看花賞賞月,我也可以幫殿下送信。”

甚至引經據典:“山陰公主不也養了好多個美男子。”

容見緩緩皺眉:“?”

陳玉門一看到他的表情,就覺得大事不妙,自己好像又有什麽地方說錯了。

容見道:“我隻要明野一個。”

話一出口,容見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搞錯了重點。

這都什麽和什麽,都是陳玉門腦子不清醒,胡言亂語,把他也帶歪了。

陳玉門卻聽呆了,沒料到長公主雖然殺人不眨眼,但是難得在感情方麵竟如此專一,可歌可歎。

反應過來後,容見惱羞成怒道:“陳玉門,你最好是真的好好讀書,別說話了。本宮怕你在大街上胡說被人打死。”

陳玉門挨了罵,長長歎息一聲,他怎麽就學不會怎麽討好人呢!

容見絲毫察覺不出問題所在,他理直氣壯道:“更何況我和明野侍衛清清白白。”

這話陳玉門就聽不下去了,什麽叫清清白白,他嘀咕道:“哦,是要邀人……”

到底是膽子不夠大,後麵的話不敢說了。

清清白白?

就算他是個男的,要是和哪個公子哥這樣親親我我,他爹估計都要疑心他有斷袖之癖,把他打一頓呢!

但對方是公主,隻能把自己打一頓,他隻好忍辱負重,不敢多說一句。

容見卻不由地想到陳玉門那句未完的話。

是說過永遠,擁抱過很多次,描過眉,撫摸過身體的的那種清白嗎?

四福曾不止一次表示過,連靈頌話裏話外好像也有點那個意思。

想到這裏,容見莫名心虛起來。

不過他轉念一想,還是現代人見識太少,不懂得親近的朋友,真正的友情是什麽樣子,他又理直氣壯了。

這邊是陳玉門委委屈屈嘀嘀咕咕,那邊是容見清清白白坦坦****,這又何嚐不是一種現代與古代的文化差異?

之後的幾日裏,容見刻意打探過明野的消息,四福說是指揮僉事的事情太多,新官上任,不僅要接受新活,還有南愚人需要審問,實在不得空,連飯食都是忙的時候吃的。

大約是怕容見擔心,明野曾遞過一兩次消息,說是一切都好,隻是最近實在太忙,有空才能去見容見。

容見很寬容地原諒了明野,並希望他能好好吃飯。

其間曾和章三川談過幾次事,提到明野時,章三川似乎頗有些異議,覺得明野既然是長公主的人,自然也該收歸自己麾下,在孫東在那實在是浪費了才幹。

容見的脾氣一貫很好,前提是不要提到明野,他曲著手指,指節慢吞吞地敲著桌麵,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不動聲色道:“指揮僉事有自己的意思,他要當差,就得在同知的手下麽?”

又懨懨地添了一句:“在本宮眼中,他什麽都能當得。”

章三川自知失言,不再多話了。

談到明野,章三川似乎頗有些異議,

就這樣,在平日的學習中,在往返長樂殿的每一天裏,容見總是會在那些很細微平常的時間裏想到明野。

一天夜裏,容見實在熱得厲害,掀開被褥,準備喝些冷茶。

他沒有叫人為自己守夜的習慣,自己起身下床,沒料到腳一著地,剛抬起頭,卻發現眼前有個人影。

是明野。

容見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卻見明野神色一怔,那一眼看的時間有些長,似乎是在審視打量著什麽,又似乎看得過於專注,然後偏過頭,閉上了眼。

明野真的很少會那麽明顯地表露出此時的狀況在他的意料之外。

也許是今日太忙,他又瘦了些,個頭卻越發高大,整個人冷峻而深沉。

怎麽了?

容見本來還未反應過來,下一瞬才意識到,自己睡覺的時候好像就穿了件齊胸的羅裙,整個後背、肩膀都露在外麵……

容見說服自己,這根本沒什麽,不就看個肩膀後背,這在現代不是很常見?

但是越想沒有什麽,臉就越紅,心跳得越快。

到底有什麽不同!

冷靜一點!

明野一定非禮勿視,不會在意方才的自己。

容見的心跳指數直接爆表,此時此刻,他近乎暈眩。

也許是容見那邊太久沒有動靜,明野解釋了一句:“最近太忙,隻有晚上得空,太久沒有見過殿下,就來了這裏。”

容見卻睡得很早。

或許說即使知道,明野還是回來。宮裏宮外的事,叫他忙的幾乎抽不出身,得了些許空閑,便很想見容見一麵。

但容見在睡,明野也沒有打擾他安眠,走到帳子邊。那帷幔有四五層,他撩開了兩三層,看到容見躺在**,身影模模糊糊,睡得很好。

明野本來不在意繁忙的事務,亦或是與人試探勾心鬥角,但近些時候卻有些厭倦。

不過看了一小會兒容見後,心中便很安寧平靜了。

容見是不用說話,看幾眼就會安撫明野的存在。

沒有想到的是,容見卻掀開帳子,跳了下來。

其實明野確實沒有看清,那一瞬他在失神。

容見的皮膚很白,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珍珠一般的光澤,白的晃花了明野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見見:清清白白!!!!!!!!!

(以後會看得很清楚的,見見漂亮的鎖骨漂亮的後背,不僅看還可以摸還可以親……)

不好意思,生理期磕止疼藥整個人非常暈,經常陷入恍惚的狀態,本來其實後麵還有劇情,實在來不及寫,隻好明天了qwq

這幾天更新都有推遲,實在不好意思,今天的評論都發紅包當做道歉qwq

感謝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