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N.13 滾燙而潮濕的重慶夏夜

鄔祺拿著喻修景的水杯站起來,說你們先聊。

“那就這樣決定了,如果生活上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助的,可以直接和小景的助理綿綿說,或者跟我直接溝通也可以。”容悅說。

“悅姐,你留到什麽時候?”喻修景問。

容悅:“我再留下來一個星期左右,鄔總最近還有活動出席,過幾天就離開了。”

本來在喻修景拍《山裏人》期間,容悅要處理他的其他工作,同時還要帶一個公司裏的新人,是不會陪著喻修景在劇組這麽長時間的,但最近因為喻修景的事,她要多盯幾天,再說徐祁年身上也尚存太多不確定性。

“好的。”喻修景剛說完,鄔祺就拿著水杯過來。

那杯被空調吹涼的水已經被換成溫的了。

“這麽想讓我走?”鄔祺和喻修景開玩笑。

喻修景把杯子拿過來,說:“你知道沒有的。”

徐祁年一隻手放在桌麵上,一隻手在桌下搭著膝蓋,沒什麽表情地問:“聊完了嗎?”

喻修景聽他語氣不對,以為他隻是厭煩一大早起來處理這些事情,就說:“可以了。”

徐祁年抬起眼看著他,嗯了一聲,但是又不像起身要走的樣子。

喻修景有些不太明白,直到鄔祺叫他一聲,問:“還要回去睡會兒嗎?是不是下午才開工?或者我們去吃個……”

徐祁年站起來,木椅子在地毯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不是能走了嗎?”

喻修景頓了一下,說好,又拒絕了鄔祺,說自己還是更想回去睡覺。

當天徐祁年就回到他們公司臨時搭建的研究所,把自己的東西全部帶過來。

其實屬於他的工作部分已經完成,但徐祁年作為主管,還需要留在這邊,時不時去查看一下其他人的工作情況,同時也經常需要和同事們開會進行一些細節的討論。

徐祁年的工作主要與氣象相關,因此工作時間實在不怎麽固定。

喻修景因為拍戲,也晝夜顛倒,很多時候從片場回來,還能看見徐祁年坐在沙發上,電腦就擺在茶幾。

盡管他們已經住到了一起,但關係依然不遠不近,和喻修景再次見到徐祁年的第一天沒有什麽差別。

有時候喻修景覺得徐祁年把那份合同執行得很好,因為他經常會去片場,整個劇組的人都知道現在徐祁年和喻修景住在一間房,隻要在有別人的地方,徐祁年會表現得和喻修景十分親密。

以前喻修景以為徐祁年不會演戲,因為他的情緒實在明顯,很容易寫在臉上。

但現在他又開始懷疑自己對徐祁年的這個認知,因為徐祁年把一切都表演得很好。就像那天他們進酒店時被拍到,沒有人告訴徐祁年應該怎麽做,但他還是抬手擋住了喻修景的臉。

鄔祺走的那天,和容悅一起到片場去了一次,導演看到鄔祺來了,很熱情地上前招呼他。

“是來看喻老師的嗎?”

“是,正好過來了。”鄔祺遠遠看著場上的喻修景。

這會兒正好是拍完一段戲休息的時候,劇組在重新布置場地,喻修景脫掉了厚衣服,手裏捧著一個冰袋和一杯咖啡,身上的淺色T恤都被他的汗水弄濕,變得很深。

他坐在小凳子上,而徐祁年站在他身前,拿著一把小風扇,手舉得很低,剛好吹著他脖子的位置。

他們都沒注意到鄔祺來了。

“那是喻老師的先生,您見過了吧?”導演問。

“見過了,”鄔祺微笑著點點頭,“他們很配,要不是徐老師的工作本來就夠好了,我都想邀請他進娛樂圈。”

導演也笑了。

容悅和鄔祺一起走過去的時候,喻修景好像是渴了,喝著咖啡,手裏的冰袋卻沒拿穩,徐祁年一下幫他抓住,掌心包裹了喻修景大半個手背。

喻修景微微愣了,手裏咖啡灑在T恤上,徐祁年關了風扇蹲下來,抽出一張紙給他擦。

容悅忍不住感慨:“不愧是真的結過婚的。”

等他們走近,喻修景才發現,說悅姐好、鄔總好。

徐祁年也抬頭,一邊和他們問好,一邊也沒停下給喻修景擦衣服。

“讓綿綿來吧。”容悅說。

“沒事。”徐祁年把那團紙在手裏裹了一下,又說:“可以了。”

他站起來,看了一眼鄔祺,低頭和喻修景說:“你們先聊。”

徐祁年朝旁邊的垃圾桶走,喻修景問:“你要走了嗎?”

鄔祺點頭,說:“公司裏的事情要處理不完了。”

喻修景:“麻煩你了,因為我的問題還跑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

鄔祺:“別說這些了,你掙的錢多少分進公司了你沒數嗎?”

喻修景笑了下。

“我覺得你們現在相處得挺好的,”容悅望著徐祁年背影,“本來我還有點不放心,我怕你們太尷尬了,看上去太假。”

喻修景無奈地說:“其實是很尷尬的。”

總之他還不是特別敢和徐祁年說話。

“已經很好了,”容悅很滿意,還笑了,“看來我也能回去工作了。”

“你們冬天的戲還要拍多久?”鄔祺問。

額頭上又滑下來一顆汗珠,喻修景用紙擦了,說:“快了,這個星期就能結束。”

這麽高的溫度穿厚衣服太遭罪,誰都知道,但沒辦法,他們長期反季節拍東西,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聽說晚上你們會很辛苦。”鄔祺又問。

“晚上有一場要跑的戲,”喻修景還怔了一下,“就是在林子裏麵。”

鄔祺點點頭,說:“那我先給劇組叫飲料。”

《山裏人》主要是講述主角的成長,主題接近為了國家人民發展奉獻青春,以及鄉愁。而喻修景所說的那場戲,是主角在迷茫鬱悶無法排解之時,想起了兒時在樹林中奔跑穿梭的暢快,於是深夜跑入山林中。

說辛苦,是因為夜晚溫度也能達到四十度,而他要穿很厚的棉衣。

鄔祺和容悅下午都沒離開,他們和徐祁年坐在一起,在機器旁邊看喻修景演戲。

容悅和徐祁年聊天,問他:“以前有在片場看過嗎?”

徐祁年說:“看過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圍人多,徐祁年保持了自己的敬業精神,嚴格遵守合約,還是說他真的在回憶那段時間。徐祁年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一些。

“他剛剛入行的時候,經常被欺負,我跑到劇組去給他出氣,他還不讓。”

“小景是這樣的,”容悅也感歎,“其實我剛剛簽他的時候,除了有鄔總牽線,我自己也是很喜歡他的,工作拚命的我見過太多,可是說實在的,能吃苦的太少了,能像他這樣不顧一切吃苦的,我見過的,最後都走到頂峰了。”

過了很久,容悅都以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才聽到徐祁年說:“他也做到了。”

晚上鄔祺請客,給劇組點了盒飯,但喻修景不能吃很多。

綿綿提前給他準備了解暑的藥,也是防止夜戲的時候喻修景會體力不支。

天黑之後劇組正式開始拍攝。

這一場戲考驗的是演員的爆發力,喻修景前幾天就已經和導演討論過這一段戲中的感情。

他需要先在樹林中跑一陣,在一處小溪流邊停下,望著曾經熟悉,如今陌生,此刻卻好像重新得到的自然景色,喻修景豁然開朗,留下情緒複雜的眼淚。

這一段沒有台詞的戲,難度很大,導演總是覺得喻修景的表演裏差了東西,所以反反複複讓他跑。

喻修景也知道自己狀態不對,抬手說先停一下,繞到鏡頭後看了一段剛才拍出來的片。

他工作的時候,鄔祺、容悅和徐祁年就安靜地站在旁邊,誰也沒有出聲打擾。

綿綿和化妝老師都圍著喻修景轉,天氣太熱,他出汗太多,重新來一次就要重新整理妝發。

喻修景沒有來得及脫下身上衣服,隻是認真地同導演以及製片一起討論這段劇情。

最終喻修景發現是他的理解和導演想要的效果不太一樣,於是花了很長的時間去說服他。

導演沒有很快下結論,又拉來兩個人聊,讓喻修景重新去拍了一次。

這一次其實已經達到了導演心裏的標準,但他忽然理解了喻修景的想法,決定讓喻修景按照自己的方式再來一次。

這時候喻修景其實已經很疲憊了,但他不覺得。

聽到導演說可以再來的時候,他心髒咚咚跳著。

因為天氣炎熱,導致喻修景看上去並不是很有精神,這種疲憊正好是需要的,喻修景也知道。

所以休息的時候他沒有拿冰袋和風扇,而是一直保持這種感覺和狀態。

深夜的樹林,隻有月光的照亮。

喻修景在小路上跌跌撞撞地跑,喘氣聲在寂靜的林間格外清晰。

他眼神空洞,沒有焦點地望著前路,手時不時抬起來撥開兩側的樹枝。

直到聽見淙淙流水聲,喻修景停下來,雙腿顫抖地跪在溪流邊,手指扣進泥土。

在月光下,喻修景幾乎癡迷地把那捧土抓起來,握到鼻邊深深地嗅。

終於他落下眼淚,像滾落的珠子一樣一粒一粒,順著喻修景臉頰滑下來,過了幾十秒,他才開始發出小聲的嗚咽。

這個角色在整部戲中的形象一直比較樸素,因為從小在山裏長大,所以皮膚偏黑,是任何人見到都不會覺得好的長相,但唯獨這一刻,喻修景靈動的眼神,讓所有人都發現這個角色的美。

有人說,好的演員,連淚水都是會演戲的,大概喻修景也屬於這一種。

整個劇組都很安靜,徐祁年抱著手站在監視器後麵,胸膛裏一陣酸澀流淌而過。

過去幾年,再次看到喻修景現場演戲,他仍然很輕易就被牽動情緒。

拍完之後,導演思考了一會兒,說:“這場可以了,今天收工了。”

大家都被喻修景的爆發震撼到,現場響起一陣掌聲。喻修景鞠了個躬,他剛剛從土地上爬起來,覺得頭哭得很暈,抬手脫掉厚重棉衣時都沒什麽力氣。

綿綿走過來幫他接衣服,還以為是他累了,提醒說晚上回去泡個澡吧。

喻修景很低地嗯了一聲,抬腿走了幾步,眼前黑了一秒。

那一秒鍾給喻修景帶來太多恐懼,他立在原地不敢動,綿綿一回頭見他雙眼空洞地望著前方,也嚇了一跳,走回來問:“景哥你沒事吧?”

站在監視器後的人也發現了喻修景的不對,徐祁年皺了下眉正要過去,鄔祺已經走了。

容悅跟在後麵,和徐祁年說:“小景有點貧血。”

徐祁年當然知道他貧血,他甚至記得喻修景躺在病**,告訴他十滴水是什麽的場景。

喻修景被衝上來的許多人圍住,鄔祺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扶起來,有人遞上來一杯水,綿綿也幫著把他的厚外套脫掉了。

徐祁年走上去的時候周圍的人都讓他,喻修景沒什麽力氣,抬眼正好跟徐祁年對視。

他看見徐祁年朝自己伸出手,滾燙而潮濕的重慶夏夜,帶他回到許多個和徐祁年一起回家的晚上。

“讓劇組的醫生看看,晚上吃點東西再睡,”徐祁年很耐心地說,“我帶你回去。”

喻修景說好,其實沒發出聲音,隻有一個口型。

徐祁年一隻手握住他手臂,另一隻手環過他腰,將人從鄔祺那裏接過來。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