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直到回了駱府, 駱晉雪才又拉了薛宜寧急著問:“嫂嫂,你說的平陵公主府贖身是什麽意思?報複又是什麽意思?”

薛宜寧輕拍她的手,與她一起到她房中, 才說道:“我回來之前,找人暗中打探過那女子的來曆,那陶子和是你大哥認識的, 與你又算青梅竹馬, 稟性應是可以,我奇怪他為何能做出如此昏聵之事, 所以想看看那女子是何方仙子。

“結果才得知她當真是罪官之女, 流落教坊為風塵女,去年底,被平陵公主府的管家贖了身。不久後便帶著一名丫鬟出來,租住在京城一處閣樓內,以賣繡品為生。陶子和與她結識,是因一片寫了詩的紅葉, 今年清明之際, 陶子和與同窗外出踏春,在穎水撿到一片紅葉,上麵有女子寫的訴愁緒的詩詞,陶子和溯水尋之,便見到了那女子。

“可想而知, 這是平陵公主的手段,她得知當初我們是存心毀婚,心存怨憤,所以找這女子來勾|引陶子和,讓我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駱晉雪心中悲切, 又濕了眼眶,恨聲道:“我與他從小相識,他到京城來找我,我為了他反抗大哥,我們等了這麽多年,卻抵不過一個風塵女子的詩。

“他如果喜歡能寫詩的,為什麽當初又要惹我呢?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

她說著,淚水愈流愈凶。

薛宜寧說道:“你不知,這是平陵公主算計好的。詩經說,‘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也有唐時詩人顧況與宮女以紅葉對詩的佳話,‘一入深宮裏,年年不見春。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溯水尋佳人,紅葉寄相思,這是他們讀書人心底的浪漫,而陶子和在那一次清明日,全遇到了。

“更何況那女子生得貌美,又是溫柔小意,和他說自己為官宦之後,卻又家道中落,所以流亡至此,孤苦無依,陶子和對她自然傾慕又憐惜,而她卻精通風月場上媚惑手段,怎能不讓陶子和沉迷?

“等他知道女子是平陵公主安排過來的,一定會清醒過來,然後後悔,說不準還會來找你,你會心軟麽?”

駱晉雪怒聲道:“怎麽可能,我再不想看他一眼!就算是別人存心算計,他但凡有一點想起我,又怎麽會上當?甚至連我找上門去,他還護著那女人,我每次,隻要想起他在我麵前護著她那一幕,就覺得難受要死掉一樣……”

她哭道:“是我太蠢,太無知,明明人家看中的就是駱家的地位和身份,我竟然還以為他看中的是我……”

薛宜寧忙勸道:“你錯了,他當然看中的是你。他如今的確是上了當,心誌不堅受了迷惑,可當初的他是真心實意喜歡你,也是真心要取得功名,做個配得上你的人。你在那個時候看上的,是值得愛的他,隻是人會變,當初誰也不能預料到今天,你不蠢,但若沉浸在此時的悲痛中,才是蠢。”

駱晉雪喃喃道:“真的嗎,我沒錯?”

薛宜寧一笑:“自然。然後,明日我會請官媒人到家裏來,也會托人替你留意,一為洗清謠言,二也是真為你找歸宿,你便好好收拾自己,不可做出傷心悲痛的樣子來。”

“明日?”駱晉雪吃驚,隨後落寞道:“可我不想見媒人,也不想嫁人,以後都不想了。”

薛宜寧似乎早知她會這麽說,回道:“陶子和隻是一段會過去的往事而已,你也要往前看。”

駱晉雪看向她道:“但嫂嫂,你嫁我給大哥,不也不開心嗎?”

薛宜寧臉上一僵,頓時說不出話來。

駱晉雪回過神,連忙道歉:“對不起嫂嫂,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隻是覺得我真的沒有力氣見媒人……”

“我知道,沒有力氣見,那多等兩日也行,見媒人的意思不是說馬上給你找婆家,而是杜絕外麵瞎傳的謠言。”薛宜寧解釋。

駱晉雪點點頭,因剛才的失言,此時也乖乖道:“我聽嫂嫂的。”

薛宜寧坐了一會兒,徐徐道:“嫁給你大哥時,我的確是不願意的,也有很長時間是不開心的,但嫁給他,也讓我遇到了許多讓我珍視的,比如我看到了京城外的世界,阻止過百姓一場戰亂,他還救了我父親和哥哥,讓我認識你這樣一個妹妹,還有我如今尚未出世的孩子,都是我珍視的……

“這幾年時光,並不是毫無價值,至於感情的事,我如今想得很少,但也許有一天,我能想明白吧。”

駱晉雪久久地看她,然後說道:“嫂嫂,你以前從不會和我說這些。以前你雖然對我也很好,可我卻覺得你離我很遠,你不會和我聊天,不會和我說你的想法,更不會提起這些。”

薛宜寧輕笑道:“我就是那種遇到一些事,會沉浸很久走不出來的,所以如今勸你,不要學我,得快點振作起來。”

駱晉雪點點頭。

薛宜寧安慰好了她,回金福院,看著院中的茶花發呆。

如今她是真正想好好活下去,想做好駱晉雲的妻子,但她確實還沒想明白很多事,關於裴雋,關於駱晉雲。

裴雋與陶子和不同,她無法說服自己,像剜掉膿瘡一樣將他從心底拔除,開始新的生活。

但她也想好好對駱晉雲。

所以她隻能不去想,什麽都不想,就過眼下的日子,做眼下的事。

腹中一陣異樣感,她低下頭,蹙眉輕撫自己的肚子,馬上那兒又一動,似是一隻小腳蹬過來一樣。

這孩子向來文靜,但每到下午,總會動一動。

想象著那小小的人兒,她不由露出幾絲輕笑。

……

駱家去找陶子和退婚的消息馬上就傳了出去。

然後第二天,陶子和到駱家門前跪了整整一天,駱家無人理睬,這更證實了薛宜寧的說法。

於是大部分人感歎,駱家果真是武將之家,重情重義,哪怕發達了也沒有翻臉不認人,而是信守承諾,要將妹妹嫁給一個落第秀才。

可恨這落第秀才竟如此不知好歹,還沒成婚,就在外養起了外室,莫說駱家這樣的門戶,就是平頭百姓之家也忍不了。

駱家小姐帶人去打他一頓,還是客氣了。

隨後薛宜寧便邀京城最有頭臉的官媒人到家中做客,告訴媒人,因陶子和那樁事的耽誤,妹妹年紀不小了,所以想托媒人幫忙留意,若有合適的少年郎君,便牽牽線。駱家不在意別的,最重要是門風人品,媒人拿了賞錢,喜不自勝,出去便幫忙說駱家的好話。

自此,駱晉雪的名聲便扳回來了。

沒想到這一通折騰下來,倒真有戶合適的人家找上門,要與駱家結親。

對方也算名門,祖上曾出過丞相,如今的主家之人為族中三爺,正任一州刺史,算是封疆大吏,要娶妻的則是已故大爺家的獨子,名霍澄,算是那位三爺的侄子。

也就是說道,霍澄父母早亡,家中主事人是叔父,沒有依托。

原本這樣的身份是很尷尬的,高不成低不就,名門之女看不上,身份低微的又太委屈霍澄,像駱晉雪這樣的,自然不會去考慮他。

可薛宜寧卻發現這霍澄蒙父蔭在十七歲時做上京畿衙門一個小錄事,隨後在幾年時間內,一步步晉升,在二十四歲時做到了大理事的七品主薄。

這些崗位都不是閑職,是要做實事的,足以見得,這霍澄雖幼年喪父,卻並未迷失誌向,而是一步一步,靠自己的能力做上了這七品主薄。

這親事是霍澄的姨母幫忙說的。

從媒人含糊的言辭中,薛宜寧也聽出霍家主母並沒怎麽管這個侄子,猜也能猜到,若是嬸母上心,也不會讓他二十四歲還未成親,所以談婚論嫁,還要姨母來拜托媒人。

薛宜寧看中霍澄的人品,他遠比陶子和堅韌得多,也一定會有錦繡前程,應該也會對駱晉雪好,隻是對駱家來說,他眼下的條件太差了些。

經曆陶子和之事後,駱晉雪失了鬥誌,沒有主意,一切都聽薛宜寧的意思。

而老夫人怕駱晉雪年齡再耽誤更不好找,也是猶豫不決,黃翠玉則明確反對,更看中另一戶家世是公府之家、男方本人卻沒什麽出息的。

最後,老夫人決定找下人專程給駱晉雲送信過去。

駱晉雲遠在遼東,又在邊境,平時極少能碰到可稍帶信件之人,所以家中一直沒有遞家書過去,如今事關駱晉雪的婚姻大事,老夫人拿不定主意,便下此決定。

老夫人坐在榻上,薛宜寧讓人搬了隻小桌過來,將紙墊在小桌上,一邊聽老夫人口述,一邊將她口述的話稍加潤色後寫下。

最初說的,便是平陵公主使壞,陶子和養外室,導致駱晉雪遭議論的事。

然後便是誠心上門說親的兩戶人家,讓駱晉雲作決策。

說完這些,老夫人看看薛宜寧,開口道:“再和他說,你回來了,現在又在管著家裏的事,也……盡心盡責,照顧著晉雪,家裏一切都好,大概有三個月就生了,看肚子像是個男孩。”

薛宜寧頓了頓,默然寫道:“薛氏於二月歸來,執掌後院,照顧晉雪,還算盡心,家中諸事安好,勿掛念。另,其還有三月臨盆,觀其懷相,似是男孩。”

想了想,她又加道:“但懷相之言,不可信,也興許是女孩。”

老夫人又絮叨著說了些話,最後想著沒什麽了,便道:“行了,就這樣吧,讓他盡快回信,我們就給晉雪把婚事訂下了。”

“好,我在信後交待。”薛宜寧說。

她的字,與家中文書先生的截然不同,他應該能認出這是她代筆的。

既是這樣,其實她可以再寫些什麽。

原本覺得,她有許多話要問他,要和他說,可如今有了機會,她卻不知道說什麽。

最後她提筆又放下,終究是一個字也沒加,好好將老夫人的話謄抄完,放信進竹筒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