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黃翠玉就守在福祿堂外。

原本是等著裏麵傳來老夫人的怒斥聲,沒想到竟一直平平靜靜的。

又等一會兒,老夫人身邊的丫鬟春花過來,讓她進去。

她進去,便見薛宜寧安安穩穩坐在老夫人身旁,兩人竟然一團和氣的樣子,絲毫不像剛吵完架。

黃翠玉還在疑惑,老夫人便說道:“之前你嫂嫂不在,院裏的事勞煩你在忙,現在她回來了,你便把賬本對牌這些東西都給她吧,你那兒兩個小的,也顧不過來。”

黃翠玉難以置信,怎麽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婆婆竟然就接納這薛宜寧了?

而且,這算什麽理由,她有兩個孩子,這薛宜寧還大著肚子呢!

黃翠玉坐到老夫人身旁,不滿道:“母親,要不是薛家的事,大哥也不用去遼東那麽遠的地方,現在怎麽就她說回來就回來?當我們家沒規矩似的!”

“什麽她,這是你嫂嫂,沒大沒小的。”老夫人低斥。

黃翠玉頓時被噎住。

隨後老夫人道:“你大哥和嫂嫂怎麽安排是他們的事,和你無關,你就別摻和了。”

黃翠玉看看旁邊悠然坐著的薛宜寧,心中痛恨,卻無可奈何。

最後隻得放過她進門的事,爭取道:“那也不用這麽快就把賬本這些給她……給嫂嫂吧,嫂嫂還懷著孩子不是?”

薛宜寧這時說道:“我本也不想這麽著急,但如今家中出了這麽多事,我哪裏還能再躲懶?說起來,也怪我這幾個月不在,才弄成這樣,倒是麻煩弟妹了。”

她這意思,便是因為黃翠玉代管事,才出了之前的亂子。

黃翠玉心有不服,辯稱道:“那秋娘**,關我什麽事,再說家裏早把她發賣出去了,別人要瞎傳,我們又能怎麽辦?”

薛宜寧沒與她爭辯,隻是頓了頓,說道:“如今最重要是晉雪的事,我現在去見她,弟妹先陪著母親坐會兒吧。”

老夫人也擔心駱晉雪,連忙道:“你快去。”

薛宜寧起身福一禮,往外去了。

黃翠玉一拳打在棉花上,隻覺她分明是不搭理自己,在婆婆麵前卻又不好發作,不由氣得咬牙。

薛宜寧到慧福院,駱晉雪正躺在**。

陡然見到薛宜寧,她驚詫下叫了聲“嫂嫂”,整個人蔫蔫的,隻意外道:“你怎麽……”

說完,看向她肚子。

薛宜寧到床邊,溫聲道:“還躺著?吃飯了沒?是心情不好?”

駱晉雪不出聲,被她一問,眼淚就淌了下來。

薛宜寧勸道:“陶子和你就不要再想了,不值當,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和我去退婚。”

駱晉雪聽她提起來,不由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嫂嫂也知道了……”

薛宜寧笑道:“你果真是將門虎女,鬧那麽大,誰能不知道?就要讓人知道,我們家不是好欺負的。”

駱晉雪一聽便愣了,喃喃道:“嫂嫂不覺得我魯莽,不知羞恥,鬧笑話麽……”

這話一聽,便知她已經被駱家人批評過來了,可事情已經發生,事前又沒人替她出主意,如今她就是最可憐的人,再怪她有什麽用?薛宜寧回道:“不知羞恥的應該是陶子和和那女人,你有什麽不知羞恥的?你是忠毅侯、鎮國大將軍的妹妹,受了欺負,難道隻能躺在**哭?你兩位哥哥不在家,你去出氣也好,憑什麽要受委屈?”

駱晉雪一下子抱住她大哭起來,痛聲道:“他太不是人了,大哥不許我找他,是我偏要,我還偷偷拿錢補貼他,結果他竟這樣對我……

“他還維護那女人,生怕我欺負了她,我什麽都不是……隻是個瞎了眼的大傻子……”

薛宜寧抱住她,輕撫她後背,讓她在自己懷裏哭。

待她哭得好一些,才說道:“你該慶幸,這事現在就被你發現了,而不是等你和他成婚後,卻發現他早已有了個私生子。這事放在別人身上,倒確實難受,可你不同,你不要陶子和,自然有其他比他好得多的男子,就當是你拿著錢去買包子,挑到個壞的,不要就是了,你可以挑下一個。”

駱晉雪從她懷中出來,泣聲道:“可我知道現在別人都在議論我,什麽難聽的話都有……”

“那是他們喜歡往女人身上潑髒水,你不在意,他們就不議論了,再說,明日我陪你去一趟,這事興許就沒人說了。”薛宜寧說。

駱晉雪這時想起她最開始說的話,問:“嫂嫂說和我一起去退婚?退什麽婚?我和他也沒有訂婚啊?”

薛宜寧回道:“沒有訂也要退。”

她扶著駱晉雪的肩安慰:“你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這種事,本不該你煩心的,隻是如今你兩個哥哥不在家,母親年邁,才讓你委屈了這麽幾天,如今我既回來,我是你嫂嫂,也是這府裏的主母,自然該我替你解決這事。你放心,我倒認識些京城裏有頭臉的夫人們,到時候給你找個家世人品樣樣出彩的夫婿,你才知道這陶子和什麽都不算。”

駱晉雪一時又羞澀,又安心,終於露了個扭扭捏捏的笑。

她這幾日既傷心,又委屈,傷心的是傾心已付的人騙自己,辜負自己;委屈的是外麵的人罵她,家裏的人責備她,似乎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再也沒有未來。

她不知該怎麽辦,又氣又恨,幾乎想一死了之。

但嫂嫂過來,卻告訴她她沒錯,又告訴她,這本不該是她該承受、該處理的,什麽事嫂嫂都會幫忙解決。

好似有了主心骨,她什麽也不用在意,不用怕了,未來也不是一片黑暗。這時她才問薛宜寧:“嫂嫂果然有孕了,這樣還能勞心勞神麽?會不會因為我的事而累著?”

薛宜寧搖頭道:“你放心,我自己有數,會注意的,隻是坐幾趟轎子而已,哪有那麽嬌貴?”

駱晉雪這才稍安心一些。

薛宜寧陪她待了半天,才回金福院去。

晚秋梅染幾人知道她回來,早就將院子打掃得幹幹淨淨,一切都和原來一樣。

看著這方小院,這幾間房,她突然有種,這才是她的家的感覺。

從前她沒好好看過這裏,從院子的名字,到院子的布置,院中花草,她都不喜歡,但也不去改變,她就像個住店的旅人,隻當自己是個過客,渾渾噩噩住幾天就好。

但現在,她知道這兒就是自己的歸宿了,她會在這兒生下孩子,將孩子養大,然後年複一年,直到最終在這院中壽終正寢,這就是她的家。

那盆山茶花又開了,開的花還是那樣紅火耀眼。

她走到山茶花麵前,看著花,心想這樣紅的花,和金福院的名字倒挺配,格外喜慶的樣子。

待到第二日,她與駱晉雪乘著轎,丫鬟婆子帶家丁護院,竟帶了二十多人,浩浩****往城東而去,惹得街上人引頸而望。

因駱家如今出了兩樁笑話,所以城中人看見駱家的轎子,都覺得稀奇,不知是駱家的誰。等看到這轎子竟在城東一間小院外停下,看熱鬧的人便振奮起來。

陶子和偷偷租的那家小院,就在城東。

轎子停下,駱晉雪先從轎內下來,然後去前麵那頂轎前,將裏麵的薛宜寧扶出來。

隨後薛宜寧便被駱晉雪和幾名丫鬟扶著,進了那小院。

轎子停在外麵,丫鬟婆子家丁護衛都進了院,小院竟一下子擁擠起來。

家丁上前去敲門,開門的正是陶子和。

因之前被駱晉雪扔的硯台砸到,他頭上還有傷,包著棉布。

見了駱晉雪,他飛快地移開目光,然後問:“你們……又來做什麽?”

感知到身旁駱晉雪扶著自己的手一緊,薛宜寧輕輕搭上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玉溪回陶子和的話道:“不做什麽,陶郎君,我家將軍不在,老夫人體弱,出行不便,便由夫人出麵,與你退婚。畢竟算故交,郎君不請我們進去坐坐麽?”

陶子和有些發怔,但在這般人多勢眾的威壓下,不由自主就讓開了道,玉溪便扶薛宜寧進去。

進了屋中,薛宜寧被扶著在堂下椅子上坐好,目光一偏,就見到了一副柔弱模樣,縮在屋內的那名女子。

陶子和見她看向那女子,立刻上前去站在了那女子身前,滿身防備道:“駱晉雪,你還要怎麽樣?”

駱晉雪被他這一問,又痛又恨,幾乎想哭,又想發怒,薛宜寧先她開口道:“上次是我們駱家不對,砸傷了陶郎君,又驚嚇到了尊夫人,所以今日我特來賠罪,日前盛怒之下多有得罪,還望郎君海涵。”

說著,已有丫鬟用托盤端了一錠銀子放在陶子和身旁桌上。

“這是十兩銀子,用來給郎君看傷,添補折損的家具,再給尊夫人買點吃的進補,還請笑納。”薛宜寧說。

她稱女子為他夫人,又如此客氣來賠錢,似乎駱晉雪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竟讓陶子和有些錯愕起來,不知她們今日來究竟是做什麽的。

他看向駱晉雪,駱晉雪垂著頭,沒看他。

薛宜寧又說道:“駱家與陶家,原本是在幽州貧賤時的交情,後來駱家在戰場上掙了幾分軍功,受皇恩封了侯,拜了大將軍,雖說有了那麽點身份地位,但我們家念舊,不願做那嫌貧愛富之人,還是想著將妹妹嫁與你們家,圓了我們兩家舊情,成一段佳話。

“所以我夫君便貼上自己的身份麵子,給人說情,讓郎君入了書院,又給些錢兩,讓郎君在京城住下,好好讀書,將來掙點功名,也好讓妹妹生活體麵些。哪裏想到郎君自己有打算,卻不和我們說,隻悄悄拿這錢租了這院子,倒是金屋藏嬌,郎情妾意。”

陶子和臉上一紅,不由低下頭去,想辯解兩句,卻又沒能開口。

薛宜寧繼續道:“我駱家雖是想圓了兩家舊情,卻也不是傻子,由人折辱、將耳光打上臉來。如今陶郎君既已有佳偶,我們兩家的口頭婚約便不作數了,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我已命文書先生寫了退婚書,稍後勞郎君簽字畫押。

“從前我們補貼郎君的錢,念郎君沒有進項,我們也就不要了,但書院那裏,當初是我夫君的人情才讓郎君去念書的,如今郎君既這樣對我們不屑,我也會與書院說一聲,以後不用看我們家的麵子給夫君留位置了。”

“夫人……”陶子和麵露緊張,要說什麽,玉溪卻已經將一份文書拿到他麵前,開口道:“郎君簽字吧。”

陶子和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失去的是什麽。

不隻是妻家的名利地位,還有日後取得功名的機會,以及如今在書院念書備考的資格。

難道現在他要回幽州老家去,再想辦法自學備考?

到了京城,到了書院,他才知道自己與其他優秀學子的差距,才知真正的名師是什麽樣,在這兒,他幾乎進步飛速,可回到幽州,他自然要落後於書院那些學子,來年科考,如何拚得過他們?

“郎君?”玉溪提醒他,他抬眼看向駱晉雪,乞求道:“晉雪……”

薛宜寧沒讓駱晉雪開口,隻是放緩了聲音道:“郎君若是不願意,我們便要先禮後兵了,或是連同這兩年補貼出去的錢,也要一同要回來?我這裏可是有賬單。”

不客氣的話,用一種溫婉緩慢的嗓音說出來,竟有種可怕的感覺。

更何況她這樣說時,兩名帶著刀的護衛走到了他麵前。

威懾之下,他顫抖著拿了筆,在那退婚書上簽字畫押。

待他按上手印,玉溪將退婚書拿到薛宜寧麵前,薛宜寧隨意瞟了眼,將東西收起來。

其實這不過是形式,兩家沒有媒妁之言,沒有納吉下定,並不算訂婚。

但她就是要大張旗鼓過來一趟,要立下這退婚的字據,當作兩家是訂過婚的。

這樣便沒人說駱晉雪和陶子和是私情,卻反而是駱家言而有信,仁至義盡,隻是陶子和背叛在先。

駱晉雪在氣極之下過來鬧事也不過是脾氣差了些,但情有可原。

隨後薛宜寧看一眼陶子和護著的女子,說道:“聽說這姑娘是官宦之後,能詩能畫,因家中沒落才流亡京城,與陶郎君相識,倒是比我們家晉雪斯文得多。”

聽到這話,駱晉雪不由咬唇。

她知道自己不通文墨,字都不認識幾個,連寫封信都要嫂嫂幫忙。

所以她很努力去學,學認字,學寫詩,學彈琴,她知道他們讀書人喜歡這樣的女子。

可是沒想到,人家根本不在意。

直接找個文采好的姑娘就好此客氣來賠錢,似乎駱晉雪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竟讓陶子和有些錯愕起來,不知她們今日來究竟是做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