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深夜的淩雲宗樓閣上燈火通明,林雲飛出了正陽殿準備回別苑休息。

路過淩香殿的斷壁殘垣時想起幾個月前他和穀慕千還在殿內合籍的情形,然而穀禦書已經不在了。

林雲飛坐在昏暗的台階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要代他照顧好穀慕千,打理好淩雲宗。

眼下的事情太多,有些事便顧不上了,林雲飛暗自思忖了一陣,拖著疲憊的身體起身。

剛轉出一段半塌的牆角,看到不遠處凝香泉的小院。

林雲飛不自覺推門進去,月光照在庭院中,裏麵的布局跟之前一個樣子。

還未走到泉池旁,隻聽水聲潺潺,林雲飛皺著眉目走了進去。

穀慕千聽到腳步聲,嘩啦一下躲在水裏,旁邊的水麵上漂浮著幾株白蓮。

林雲飛拉開隔板走進來,隻見水中一段玉脂般的脖頸托著穀慕千的俏削臉龐。

穀慕千見到來人,有些意外和欣喜,抹開臉上的水珠,推著漣漪走到林雲飛旁邊。

“師兄要不要洗一洗去去乏?”

一串水珠從穀慕千舉起的掌心落下,像晶瑩剔透的珠子落在瘦削白皙的肩頭。

林雲飛喉頭滾了一下,淺淺的應了一聲。

泉水溫度正好,水位漫過腰跡,林雲飛光著膀子站在水中,麥色的皮膚在隔窗裏透進來的月光下泛出清亮的光澤。

“這些天辛苦你了。”林雲飛靠著岸便的木質平台,一個手臂支在上麵,放鬆了深情,一手將穀慕千拉進懷裏,輕柔的氣息輕輕吹著穀慕千的耳廓。

“沒什麽,師兄比我辛苦多了。”穀慕千白皙的皮膚下瞬間透出淡淡緋紅。

“等一應事宜忙完了,我們將淩香殿重新修整一下好不好?”林雲飛的手他穀慕千有些發燙的肩膀上揉了揉。

“嗯,都依師兄。”穀慕千垂著頭心不在焉道。

他淡眉抵在林雲飛的下巴上,能看到林雲飛說話時滾動的喉結。

林雲飛咯咯一笑,“你怕是忘了淩香殿是給我們合籍住的地方,現在分居兩處是不得已,到時候豈不惹人笑話?”林雲飛捏了捏穀慕千的鼻尖。

“有什麽好笑話的……”穀慕千不樂意的晃了下肩膀。

原本平靜的水麵,從穀慕千扭動著的窄細的腰間擴開一圈圈波紋。

“師兄!”穀慕千突然被林雲飛插著腰抱在岸上,嚇的驚呼一聲。

“別人不知我有沒有履行道侶的職責,豈不要笑話……”林雲飛抵著坐在岸上的穀慕千,雙手支在他身體兩側潮濕的木地板上。

穀慕千這時才反應了過來,臉上唰的一下滾燙了起來。

旋即,兩個沾著晶瑩水露的身體貼在了一起。

兩隻玉足從水裏挑出,腳腕處銀線環繞的玉鈴在出水的一刹發出清新悅耳的聲音。

散在地板上的淺發像一朵盛開的白蓮,細瘦的腿像兩根花蕊,朝著屋頂伸展出去。

林雲飛將細長的花蕊支在肩頭,悄悄撼動的花蕊上便傳來銀鈴的脆響。

一朵白蓮飄浮在水麵,隨著溫柔的碧波浮浮沉沉,然後被突如其來的一道道浪花掀起。

高高的衝上浪尖,又跌落下去。

它似乎愛極了這熱烈歡快的遊戲,在浪潮逐漸平息的餘韻裏貪歡,等待著下一次更猛烈的巨浪來襲。

林雲飛抱著穀慕千出了凝香泉的小院,一路往穀慕千的別苑行去。

柔軟的紗賬裏,林雲飛給穀慕千掖好被子:“快睡吧。”

“師兄。”穀慕千紅撲撲的小臉裹在被子裏,伸手拉住林雲飛,“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林雲飛捏著他的小臉,湊到穀慕千耳邊:“這點要求都滿足不了的話,我還怎麽當師兄。”

穀慕千的臉一下子紅到了鼻尖。

林雲飛哄道:“早點睡,明天不用起那麽早,你好好休息一下,所有的事交給我就好。”

穀慕千點點頭,不多時便假裝睡著了。

林雲飛在他額頭親了親輕輕掩門離去,穀慕千這才心滿意足的睡了。

穀慕千已經很少像之前那樣做小點心了,臉頰的輪廓也明晰了幾分,頗有穩重成熟之態。

他難得得了空隙,提著食籃走到蒲蘇住的別苑,幾個人圍著木案一邊說笑,一邊整理旁邊摞的高高的卷宗。

蒲蘇見沒人推來門,早不耐煩的丟了卷宗跑過去,“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宗主可把我們忙壞了。”

穀慕千雙眼含笑看著蒲蘇,“這不犒勞你們來了。”

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蒲蘇腮幫子鼓鼓囊囊的吃著穀慕千帶來的點心。

林雲飛看著夜玄,感歎道:“沒想到令尊竟然是魔君。”

“是啊,既然這樣,等打點好淩雲宗一應事宜,我們這些小輩也要去拜會一下才是。”穀慕千看看夜玄,等他拿主意。

“嗯。”夜玄抿著茶,蒲蘇看的出來他是想讓魔君看看他這些朋友的。

“那可說定了。”林雲飛了嗬嗬一笑。

蒲蘇突然想起什麽,托著下巴歎了一聲,“也不知道清童現在怎麽樣了。”

他們最後見李清童人事不省的躺在鹿塵懷裏,倒是挺擔心他的傷勢的。

“還有那個突然出現在樹林,拿走我哨子的人是誰?”蒲蘇皺眉看著眾人。

林雲飛抿了口茶,忽然開口道:“那人是個啞巴,其實是我有一次出遊,在一個破廟裏見到的。

他守著一個九麵石像,我見他可憐就把他帶到禁地做些雜活,沒想到他跟著弟子們下山了。

他是誰我也不認識,但他那天跟著鹿塵,應該是寧擇天走的時候我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妖族中有一些人是專門侍奉妖王的親族,對妖王有絕對的忠誠,他恐怕是當年侍奉寧擇天那支親族的後人,所以才會守著以寧擇天為原型的石像。

他們跟妖王的關係特殊,可能當時正是那隻哨子喚醒了寧擇天。”

雖然隻是推斷,但眾人聞言,不免覺得已經和真相相差無幾了。

那個哨子沒有像灰袍老人傳說的那麽神奇,但能夠喚醒寧擇天這樣級別的元魂,已然不可思議了。

北荒。

冰天雪地中一座小城,所有的建築上常年蓋著厚厚的雪層,像一頂頂白色的帽子。

二樓的雪簷下一扇小窗被推開,冒出一縷熱氣。

一個身影出現在窗前,琥珀色的頭發遮擋住了臉頰,深沉的聲音溫柔中帶著命令:“這裏太冷了,快回**去。”

比起窗外的一片嚴寒,窗內的房間與外麵卻像兩個世界。

角落裏擺放的綠植格外茂盛,李清童赤著腳踩在光潔的木板上,身上僅係著柔軟的絲質長袍卻並不覺得寒冷。

他聞言轉過身,長長的衣擺拖在地上,衣袖滑過綠植的葉子,踩著幾階台階步上高處的床榻,坐在床沿。

他看著站在下邊,一身流紗袍的男子道:“你放他們進來吧。”

“這是他們該有的懲罰,沒有一個人可以說你的不是。”鹿塵的淡眸從窗外收回,白皙纖長的手指合上了窗戶,將城外一個個黑色的身影隔擋在視線外。

“妖族的王留一個仙門弟子在城中,招來非議也無可厚非。”李清童眸色淡然道。

“我不想做誰的王,跟誰在一起也不需要別人同意,隻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我對他們已經夠仁慈了。”說著鹿塵朝李清童走了過來。

他對這些曾經侍奉過他親族的後人不屑一顧,連他喜歡的人都要趕走,他才不在乎他們會不會凍死,反正是他們自願跪在城門外的,想以此逼他趕走李清童,妄想。

李清童看著鹿塵走過來,他無比清楚鹿塵現在是有絕對權威的妖王寧擇天。

所以當寧擇天走到他跟前的時候他有些不自在的側過身體。

“我這麽做你不開心?”

他抬著李清童的下巴。

李清童用古井無波的眼睛看著他,問道:“鹿塵呢?”

“原來你喜歡的人是他?”

在李清童的沉默裏,寧擇天忽然有些失落的收回手,從榻上走了下去。

但他終於在門前停了下來,沒有回頭隻是淡淡道一句:“也許從頭到尾,喜歡你的人隻是我這麽個怪物罷了。”

李清童在寧擇天掩門離去後很長時間像一個石像一樣一動不動,張著驚異的眼睛,腦子一片空白。

過了一會兒,他才如夢初醒似的,踩著木梯咚咚咚下了樓。

北荒凜冽的風雪一刹間撲麵而來,刺骨的寒風在衣領下的皮膚上肆意雕刻。

光潔的腳掌踩著同樣冰涼的白雪。

李清童穿過城中一條條街道,長長的衣擺拖在雪地上,最後終於在城樓前停了下來。

寧擇天坐在城樓上,風吹著他琥珀色的長發和眼眸。雙腳和衣擺在空中散漫的垂著,靜默的看著天邊,還有那個突然出現的身影。

他的眼睛突然像被伶俐的風割了一下,摸著驟然冰冷的臉頰,才發現這竟是他平生第一次落淚。

他少年成名,是史上最年輕的妖王,經曆過瘋狂又落寞的一生,最後元魂都被分成了九份。

很多人羨慕他的偉績,然而當他重生在一個山間尋常鹿妖的身上後,才體味到他從未感受過的一種感覺。

他從鹿塵即將散去的神識裏看到一個人,那個人眼睛烏黑明亮,似乎藏著世間的星辰過往。

他為了不讓那個記憶從身體裏消失,便一直養著鹿塵的元魂。

有一天他發現他變得前所未有的脆弱,越來越依賴於一個人。

這感覺讓他前所未有的畏懼,他痛苦的想要自鯊。

在靈香殿前,他躺在李清童的懷裏終於要解脫的時候,蒲蘇複活了他。

再次醒來,鹿塵的元魂和記憶都從這個身體裏消失了,連同寧擇天重生在這個身體後的記憶也一並消失了。

後來他每天都會想起一些什麽,但並不多,可能因為這個身體的主人對李清童的記憶隻是小時候被一個男孩救過罷了。

但他想知道的不僅如此,因為他每次看到李清童都感覺心口止不住的跳動。

其實早在鹿塵被獵人追的掉下懸崖的時候就已經死了,而重生的寧擇天靠著他的記憶活著,並且喜歡上了他記憶裏的李清童。

比起妖王寧擇天,他隻想把自己活成鹿塵。

李清童站在雪地上遠遠的看見了他,衝他飛奔而來。

在冰天雪地中李清童的身體顯得極為單薄,但卻是他一直渴望的。

李清童撲在寧擇天懷裏,聲音都在顫抖,“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回事,我可能瘋了,你是寧擇天也好,鹿塵也好,能不能不要再離開我。”

鹿塵抱住李清童:“你們不都說我是寧擇天嗎?”

“可是我的感覺欺騙不了我自己,我隻想永遠都跟你在一起,所以你能不能一直陪著我。”李清童淚眼婆娑。

“傻瓜。不管是寧擇天還是鹿塵,喜歡你的一直是這個怕你會離開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