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小亓,你後悔跟我來西域嗎?”

魔君躺在**,看著花亓寒斜垂著雲鬢在搗藥。

“受人所托,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有什麽後不後悔的。”

花亓寒將石臼裏的藥膏均勻的抹在白紗布上,纏在魔君胸口。

“我讓小玄先回烏殤城了。你有沒有覺得這孩子長的像寒煙,性子也像。”花亓寒咧嘴一笑,嘴角卻是有些慘淡的味道。

“他們還說像我呢。”

“也不假,因為你越來越像她了。”

魔君忽然征住了,“小亓,你想去看看雪嗎?”

燕子塢一年四季如春,花亓寒終日待在這裏自然是見不到什麽風雪的。

這麽說來,他好像很多年都沒看見過雪了。

“嗯。”花亓寒突然垂下雙眸,眉尾的痣溫順的掛在眉梢。

夜玄回到烏殤城,蒲蘇也還受著傷,他少不得兩頭跑。

還沒進魔君的寢殿,就聽見裏麵傳來一串笑聲,是蒲蘇在和傅白嬉鬧。

剛要進門,忽然聽見俏娑羅的聲音道,“你也別太擔心了,小玄遲早會明白魔君的心意的。”

“可是俏姨,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蒲蘇就算是穿書者,對原文中三言兩語交代的背景恐怕也沒有當事人清楚了。

隻聽俏娑羅歎了一聲:“其實我剛入魔道的時候就聽說過一個人,人稱韶無名。

據說是個散修,後來入了魔道。那時候修仙是人人向往的光明大道,魔修都是一些混不下去的人鋌而走險的選擇罷了。

韶無名卻是仙魔兩道雙修。

仙門不承認他是仙門,他對此也不在乎,成日跟魔道的人混在一起。

聽說他曾買下過一個城池的酒,和魔道眾人豪飲了三天三夜,在魔道頗受歡迎。

我在街頭靠表演謀生的時候被一群魔修捆了去,路上聽說他們是為了討好韶無名,我心中的氣憤,認定他是個挨千刀的人渣。

那晚韶無名醉醺醺的回到房間,倒頭就睡,睡醒才發現手腳捆的都麻木的我,我害怕極了,趁他剛給我鬆綁,衝上去咬了他一口。

剛逃到門外,就被一群凶惡的魔修攔住,一棍子敲在腿上,我半個身子都麻了。

韶無名從房中出來,隻說‘丫頭給我留著,好生伺候’就走了,眾人不敢怠慢,還買來兩個丫鬟伺候我。

但我當時認定他簡直壞透了,多次刺殺都被他攔了下來。

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可氣的是,他竟然教我術法,說我學成了殺他也不遲。

漸漸我發現他每天深夜疲憊的回來,倒頭就睡,天不亮就又走了。

有一次我便悄悄跟著他出了門,在一片竹林裏看見他殺了一個四隻毛蹄子的怪物。

我放聲驚叫起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妖,足有一間小屋那麽大。

隻是這一叫引來了更多的我沒見過的妖族,韶無名受了傷,但還是帶著懵懂無知的我逃走了。

我們躲在一個破舊的茅屋,我透過門縫看著那些垂著涎液的獠牙和腥紅的眼睛妖怪,驚異的無可名狀。

韶無名蒙住我的眼睛,我才沒有大叫出來。

他腿上受了傷,幾道很深的齒痕翻開血肉,過了沒幾天傷口就開始潰爛。

我們不能出去,也沒有食物,昏花著眼睛在舊屋子裏不知躲了多久。

一天,眼前的屋頂被轟然一聲掀開,陽光照的我睜不開眼,我直以為妖族要把我們吃了。

玩完沒想到,我從擋在眼前的指縫中再見到夜姐姐絕美的臉,那一瞬間的慶幸將我淹沒。

在我從相聚的興奮中沒回過來神的時候,一把長劍刺進韶無名的胸口,他發白、幹裂的嘴唇頓時湧出一股血,連呼吸都快沒有了。

我嚇得大哭起來,夜姐姐顯然跟我一樣把他看成了惡人了。

我語無倫次的解釋我們怎麽從群妖圍攻下逃出來,夜姐姐就是不信。

‘妖族都被隔絕在千峰山外的北荒,怎麽可能到中陸。那個村子一夜之間人口消失無蹤,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魔修簡直罪該萬死。’

夜姐姐很是氣憤,然而當時我不知怎麽,怒上心頭,竟然對夜姐姐說‘我也是魔修,姐姐也殺了我好了!’

好一會兒夜姐姐才從一陣沉默中開口,‘你說有妖,那就證明給我看。’

我急於讓夜姐姐幫忙救韶無名,帶著她重新回到讓我心驚膽戰的地方,結果那裏什麽都沒有了。

夜姐姐搜出一些白色的粉末,說是化屍散。我不明白韶無名為什麽要用化屍散把妖族化掉,隻能等他醒來問個明白。

夜姐姐終於答應我,她傳訊給閨中密友花亓寒。

花亓寒其時是個落魄醫修,借著祖上的名望勉強在仙門立足,夜姐姐雖然出身小門派,但早年跟著師父遊曆,見聞也廣,途中認識了花亓寒,引為知己,倆人關係甚篤。

還不等我找到證據證明,證據當晚就送上了門,我們被一直追殺韶無名的妖族圍住了。

最後我們撤到一處峽穀,才借著複雜的地形藏身,整整一個月,韶無名的傷才養好。

期間我們一個個擊殺了來追我們的妖族。

花亓寒就是個醫迷,每天沉迷研究妖族的屍首。夜姐姐跟我一樣,在這些天裏對韶無名漸漸改觀。

‘你為什麽要用化屍散?’

韶無名翹著纏滿繃帶的腿,嘴裏叼著狗尾草,饒有興味看著一本正經的夜姐姐:‘太醜了,要是妖族都像你這麽美,我沒準娶回家做老婆。’

我們都笑了,夜姐姐卻滿臉通紅。

其實我們都知道他這麽做是為了不願給百姓增加恐慌,而且仙門也不會相信他一個仙魔雙修的半吊子的話,以為妖族是不會到中陸的。

他以前隻能一個人孤軍奮戰,每天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而那一段時間我卻每天絞盡腦汁要殺他,想來也很可笑。

他說話做事向來隨性,外人看他隻是有些瘋癲,但在一起久了,我們不自覺的都很信賴他,我們決定一起將妖族驅趕出去。

隻是沒想到一個月過後,中陸已被妖族攪的烏煙瘴氣。

不知是誰說魔修勾結妖族,仙魔兩道本就互相看不順,一時對立了起來。

好在那時妖族還不夠強大,韶無名對他們的習性頗有研究,我們跟著他幾乎是戰無不勝,很快就將進入中陸的妖族解決了。

但仙魔兩族的緊張局勢也是那時形成的。

韶無名和夜姐姐暗結道侶,為了不影響夜姐姐繼續修行,他們沒有公之於眾。

後來夜姐姐有了小玄,我們經常偷偷跑到天和宗找夜姐姐。

從那時我解決的韶無名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也不吊兒郎當了,有時候甚至畏首畏尾,我還笑話過他。

直到後來我也遇見了喜歡的人,有了孩子,才明白他的心境。

隻是沒過多久,妖族卷土重來,這一次卻將中陸攪的天翻地覆。

花亓寒研究出了一種對付妖族的藥,但是要將妖王引出來,我們製定好了計劃。

但是我們遠遠低估了萬妖王的實力,最後導致……導致夜姐姐散去元魂。

我們也身受重傷,醒過來之後,仙門已經控製住了局麵,所有的妖族和魔修都被通緝。

我們隻得逃到西域,而且不能再回到中陸。

花亓寒本來要和師兄去第一宗進修的,卻為了照顧昏迷的韶無名來了西域。

他隻能在燕子塢待著,出門不多時就要回去,可能也跟那次受傷有關,隻不過他從來都不告訴我們罷了。

韶無名就是赤魘魔君,他一直都想回到小玄身邊,隻不過想用一個正麵的名義。

我理解他,因為我跟他一樣,我們那時不夠強大,又有太多顧忌,西域的險山惡水,對我們是未知和不可想象的。

但在這痛苦絕望的大地上竟開出了妖冶的花,魔修練毒養蠱之事開始盛行,然後販去中陸換錢,被很多仙門弟子買來驅邪祟。

魔君做了很多努力,才有了魔道現在這個樣子,我從來沒後悔追隨他,與其放任迫於無奈的人墮入魔道窮凶極惡下去,對他們的譴責人人都會,但真正想要解決問題的隻有魔君一個。

而且他是自願的,夜姐姐也從未要求他回到仙門,讓他在魔道做他想做的事,我們也該支持他的。

不然,他這一路走的可真是太孤獨了。”

俏娑羅的一席話說的蒲蘇內心一陣翻湧。

而門外夜玄靜靜站了很久,仿佛要落地生根似的,跟父親比起來,他經曆的那些欺負仿佛根本不值一提。

從他記事起夜寒煙幾乎沒有提起他的父親,現在想來不讓她那些蠻不講理的師兄弟們知道他的存在,其實是保護他的方式。

這種平淡的互相守護,在母親一個人,倚在門前淡然笑起來的梨渦裏。

快要遺忘了的記憶一瞬間在腦海裏清晰了起來。

夜玄深吸一口氣,往事嘩啦啦像流水在他心間傾瀉,隻要記住這種幸福就好了。

所有的黯淡的日子,都被這生命裏的異常珍貴的燦光驅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