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中陸的事情隻能交給林雲飛。

夜玄要先幫魔君處理西域妖患的事情。

他帶著一隊魔修在西域來回尋找妖族的動向。

一路上那些簡易的、充斥著雜味的帳篷是西域的魔修和平民散居的地方。

夜玄走在歪歪扭扭的街道上,隻是被棚屋或帳子隨機的擺放切出來的小路,隨意彎曲,沒什麽方向。

夜玄忽然晃過一個拐角,矮小的房屋下是個沒有名字的小商鋪,有一瞬間,他的記憶與眼前的場景重合。

頓住腳步,夜玄在小屋上打量一下,便推門進去了。

魔修等在門外,隻見夜玄剛進去,小屋的門軋然一聲自然而然的關上了。

房間裏黑咕隆咚的,身後傳來房門啪嗒一聲,扣進門框裏的聲音,眼前是一片黑寂。

這個臨街的房間裏出奇的沉靜,聽不外邊的任何動靜。

不知腳尖碰到了什麽,倉啷一聲,金屬倒在地上的聲音響起,這種聲響在這個空間裏竟產生了能“嚇人一跳”的效果。

黑暗中亮起一點微光,慢慢的,那光變得越來越亮,卻還是隻輻射到周圍一小片的空間,其餘的地方仍然隱藏在黑暗中。

那光光像是在落滿灰塵的燈罩下發出的,有點不慎清晰的模糊感,把周圍的事物照出了朦朧的輪廓。

老舊的櫃台上堆著雜物,和記憶中的一樣。

正是昔日和蒲蘇還有林雲飛來過的那家店鋪。

像是確認,夜玄果然在角落裏看到那麵破魔鏡,他不自覺走了過去。

“我就知道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一個蒼老的聲音像是剛從昏睡中轉醒,櫃台後露出一個身影,灰袍老者在燈下看著來人。

在他看清來人似乎並不是他所想的那個一擲千金的公子哥時眼中的光芒暗了一下。

“破墨鏡看見的都魔,是未知,可能是會發生的,也可能不會。我隻是提醒你,如果被困在其中,很可能出不來了。正所謂破魔破魔,破開魔障自然得到解脫。”

夜玄原本隻是隨便看看,結果灰袍老者說完衣袖一揮,破墨鏡上灰塵盡除,映著一片亮光。

夜玄隻覺眼睛一陣刺痛,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是在淩雲宗。

仿佛回到了以前,淩香殿還沒建成,那時他剛入淩雲宗不久。

夜玄看不見他本身的身形,像一團來去自由的風。

他飄過祠堂,看到蒲蘇正和一個人揪扯,等他拐過牆角,卻看見那個和蒲蘇揪扯在一起的人正是他自己。

一群人按著他,蒲蘇拽過他腰間的玉玨,“這是你娘留給你的吧。”

他說完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隨即惡狠狠地將玉玨摔在地上。

蒲蘇像一陣風,掠過竹稍看著一地碎玉,雖然蒲蘇後來為他的行為道了歉,但當時他心裏是很難受的。

他飄到冷泉,看見蒲蘇夥同門客們把他暗進水裏,他不住掙紮,戒魔突然從水底出現,洞穿了他的心髒。

蒲蘇並沒有為他遮擋,而是一臉幸災樂禍的看著他被抬走,九死一生。

夜玄又飄到林溪園,聽見蒲蘇和門客們詆毀他的母親,他一氣之下跑到別院,把小時候看過的那本少年英雄的傳記撕的粉碎。

蒲蘇又在秋獵時害他得罪眾仙門,之後又把他騙進山洞,他被闖進來的妖獸妖傷,情急之下使出了幽冥劍。

一時流言四起,蒲蘇又煽風點火說他是妖族的後人,引來眾仙門討伐。

夜玄看著眾仙門在仙萊山逼他交出幽冥劍,讓他滾出仙門。

他就像個罪人,被綁在仙萊山上山向所有逝去的仙門賠罪,汙言穢語和髒臭的垃圾紛紛扔在他身上。

“你也配和第一宗結道侶,廢除仙籍,挑斷筋脈已是對你的仁慈。”蒲蘇厭棄道。

夜玄掠過山頭,看著他躺在一片汙穢中,幽冥劍被人肆意踐踏,眼裏忽然燃起一股橙紅的光焰,怨怒的情緒鋪天蓋的席卷了他所有的神誌。

突然他拿起幽冥劍,一路往懸崖爬去。

他在山下崖下躺了很久,渾身筋脈受損,骨頭斷裂,仿若置身無邊地獄。

但他就是爬也要從地獄裏爬出去,心裏的不甘和恨讓他生出一種強烈的求生欲。

他隻能將僅存的靈識投喂給在他周圍肆意叫囂的噬魂鬼。

那些終年在崖底虛無遊**的魂靈對這突如其來的大餐早已垂涎三尺。

夜玄看著他在空寂的崖底發出一陣淒厲的笑聲,千千萬萬的噬魂鬼被這怨氣吸引,蜂擁而至,瞬間將那包含無盡痛苦絕望的聲音淹沒了。

然而吞噬了夜玄殘靈的噬魂鬼卻被他的怨氣困住,被他一點點消化融入到身體裏,助他修成了魔體。

僅僅三個月後,那個被趕出仙門的弟子竟然成了魔君。

雷厲風行的魔君極度弑殺,不擇手段,他還沒對抗入侵的妖族就迫不及待的率先攻陷了東陸。

把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人一個個千刀萬剮。

本來優美寧靜的海島上,一刹間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黑色潮濕的礁石下海水被染成一片猩紅,海風中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夜玄漂浮在海風中,看著禦靈宗的海島。

畫麵中他站在一塊礁石上,居高臨下,看著遍地屍骸,血液正沿著無數石縫流入海裏。

冰冷僵硬、一片死灰的殘骸之上,猶有一個形容汙穢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向前爬動。

夜玄順著風在那身影麵前掠過,那個便是血汙的臉竟然是蒲蘇。

而他冰冷漠然的眼神看著蒲蘇爬到跟前,蒲蘇抬起的麵上有驚懼和一絲討好的意味,不過一閃即逝了,流露出徹底的絕望。

幽冥劍伴著一道青色的光焰,鋒利的劍刃刺進蒲蘇胸膛寸許,驟然一頓。

他咧起嘴角,臉上卻沒有一點笑意,“想死可沒那麽容易,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將人提到了啟極峰,於是那刻骨銘心的慘烈叫聲日日在千峰山裏回轉。

讓中陸的仙門和北荒的妖修都聞之喪膽。

蒲蘇每天都在忍受非人的折磨,漆黑的水牢隻有一個小鐵窗看見外麵,遙遙的仙萊山上有無數個小點。

在被折磨的神誌昏迷僅餘一刹清明的時候,蒲蘇聽說那是仙門弟子的身體做的人俑。

他們一個個垂首跪立在地,齊齊對著夜玄重新為夜寒煙立的墓碑,舉目望去,甚為駭然。

夜玄感覺心跳劇烈,急速掠過一個個讓人匪夷所思的場景。

這不是真的。

蒲蘇雖然以前欺負過他,但他後來為他做了那麽多,不僅維護夜寒煙的名譽,還為她在仙萊山修了碑。

他默默支持他對抗妖族,不惜入了魔道,是他沒有保護好蒲蘇,害他吃了那麽多苦。

夜玄情緒低落的從破墨鏡走出,在櫃台後眯著的灰袍老者抬眼覷了夜玄一眼。

“你說破魔鏡裏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對不對?”

老者卻道:“真真假假,誰說的清楚。”

夜玄皺眉看著灰袍老人。

“什麽都在變,就好像原本行駛的軌跡上突然出現個轉折,軌跡便順著另一個方向前進。”

灰袍老者說話間眼睛一直瞥著一個水晶球,在櫃台不起眼的角落。

那不是常見的特別明亮,富含靈能的水晶球。

相反,它一片黯然和屋裏頹然的一切保持著相同的古舊風格。

“沒想到一百年前消失於世人眼中的靈師一族竟然還有後人。”

灰袍老者聞言並沒說話。

靈師一族有著數千年的曆史,後來漸漸沒落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被仙門的修術取代了。

感知命理天運隻是仙門修術中的一個科目,而靈師一族正是以感受世間氣運從而推測人世百態,旦夕禍福為營生的。

他們上次來的倉促不及細想,夜玄如今發現老者的身份並沒覺得奇怪,他隻是聽出來他意有所指,但有些懵懂。

“改變才是人間常態,這世界以何種方式毀滅或永存,那是時間才能證明的。我隻是對那個轉折比較感興趣,不過也罷,乍然而來,也許最終悄然而去,知道亦是惘然。”

老者長歎一聲,收拾起了東西。

“你這是要走?”

“妖患四起,我一個老頭子又有和能力呢。”

夜玄聞言不再說什麽,躬身告辭。

眾人跟在夜玄身後,他們雖然一開始對中陸的仙門弟子甚為不屑,但能獨闖烏殤城,還來去自如的定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和魔君隻有三四分像,性格卻是一樣淡淡的,話不多,卻甚有威嚴。

直到天空快亮,那些習慣在夜裏作案的妖族紛紛被就地處決了。

夜玄回到烏殤城時蒲蘇在**睡得正熟,他靜靜坐在邊上看著蒲蘇的睡顏。

自從出來灰袍老者的鋪子,一些情緒便一直縈繞在他心頭。

蒲蘇悠悠醒來,看夜玄正看著他突然有些害羞,擔心他睡著的時候會不會睡相不雅。

“疼嗎?”夜玄嗓音有衝破黎明撕的十分壓抑的感覺。

蒲蘇搖搖頭,“現在好多了。”

“我是問你……”夜玄呼吸一急,卻又突然泄了氣,低聲道:“修魔體的時候。”

蒲蘇一頓,不料夜玄這麽問,難道他聽到了什麽?又或者花前輩給他說了什麽?

蒲蘇搖搖頭:“修魔修仙都是修嘛,反正我那三腳貓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入了魔道也沒人逼著我練功,我樂得輕鬆,嘿嘿嘿……”

蒲蘇越是打哈哈,夜玄心裏越是被來回揪扯般的難受。

“蘇蘇,我絕對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

夜玄一把抱住蒲蘇,蒲蘇不料玄哥怎麽突然這麽粘人,不過還挺可愛,他順著夜玄的毛“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