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入夜,西域的荒野上出現一群流民,他們赤著腳走在黑乎乎的土地上向烏殤城走去。

“走開,城門已關,禁止入內,你們要真想進城,等明天看魔君心情好了,也許準你們入內。”

一個魔修侍衛對西域的難民道。

人群後跟著一個小少年,裹在一塊看不出是深灰,還是熟褐,總之是看起來有些髒汙的顏色,那是西域最廉價的料子。

小少年的渾身裹在布下,隻露出滿臉塵土的小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卻出奇的幹淨。

他隨著人群走出城牆角,默不作聲的離開人群,拐到另一個方向。

城內的街道上,俏娑羅對一眾魔修吩咐道:“喜歡偷懶兒的也都給老娘機靈點,出什麽差池,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

眾人紛紛應是,領命退下。

待人群走後,沾著些許泥汙的一雙腳落在地上,靈動的眼睛前後張了一下。

小少年剛準備走,肩頭忽然一沉,他心裏咯噔一下,還未回首,手就往身後抓去。

俏所羅一把將人推來:“小鬼,烏殤城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原來俏娑羅從剛才那一招就看出來人修的是仙門術法。

少年偷眼打量對麵女子。

俏娑羅被這一眼看的不知怎麽心突然扯了一下,還沒反應出來怎麽回事兒,對麵的人就借機突襲了過來。

俏娑羅絲毫沒將他放在眼裏,數招過後,來人並不戀戰,找個機會就溜走了。

“小鬼,你來烏殤城幹什麽?”

俏娑羅自認他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不遠不近,貓捉老鼠似的在後麵墜著。

竟有種前所未有的愉悅感。

少年慌不擇路的奔逃,早已迷了方向,有些地方好像已經看見過好幾回了。

反正他對烏殤城的地形一概不知,看到前麵一座大殿,便要鑽過去。

竟然敢去魔君寢殿,俏娑羅唯恐他擾了魔君休息,一個飛鏢過去逼他改道。

少年卻不偏不倚往飛鏢方向撞去,察覺一把飛鏢離他越來越近,少年心下一驚,出了一身冷汗。

正這時,殿門開啟,一個人伸手將他扯過去,飛鏢貼的他的耳邊,嗖的一聲,紮進院中的石磚裏。

黑色的衣袍和麵具,少年虛驚未定,一把撲進魔君懷裏,“師父,終於找到你了。”

俏娑羅和魔君聞言俱是一怔。

這時偏殿房間的燈驟然亮起,夜玄從偏殿出來,少年見狀立即跑過去打招呼:“夜玄師父。”

夜玄見打扮的流浪貓似的傅白,問道:“你怎麽扮成這個樣子?”

傅白揉了揉脖子,他是偷偷從中陸跑過來的。

屋裏突然傳出一個聲音:“玄哥,誰來了。”

夜玄轉身對偏殿亮著的窗子道:“傅白,你徒弟。”

傅白聽著偏殿裏傳出來蒲蘇的聲音,有些茫然的看著眼前正準備出門的魔君,“師父在裏麵,那他是……赤魘魔君?”

魔君見傅白突然有些後怕的躲在夜玄,揉了揉他的頭,“正是本君,不過本君要出門一趟,你們先聊。”

魔君臨轉身時看了俏娑羅一眼,隻見俏娑羅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色,突然變了。

傅白拉著夜玄要去看師父,卻見剛才一直追他的女人顫抖道:“你剛剛,叫他什麽?”

夜玄正準備轉身,忽然意識到什麽,看看傅白,又看看俏娑羅。

蒲蘇猜的果然沒錯。

“進來說話吧。”

夜玄領著傅白進了偏殿,俏娑羅猶自做夢般愣在原地。

傅白一進門就看見師父斜靠在床頭,肋下受了傷身體有些僵硬。

“白白,過來。”蒲蘇招手道。

他看來還很虛弱,臉上沒什麽血色,傅白除下撿來的袍子,身上穿的是白色的修行服,他乖乖坐在蒲蘇旁邊。

“記不記得師父告訴過你,這世間的好人和壞人不是按身份劃分的。”

“嗯。我知道魔君是好人,他救了你,但我剛才見他,有點害怕。”

蒲蘇一見話題扯遠了,趕緊繞回來:“你可知道其實你娘親本是魔修?”

傅白聞言,剛還忍不住的興奮有些低落下來:“知道。”

“她如果還活著,你願意原諒她嗎?”

“其實以前我想過很多次,她為什麽不帶我走,我爹明明就不喜歡我。”

“傻徒弟,你身在中陸怎會不知世人對魔修的成見。”

“可是,我寧願……”傅白眼含失落的垂著若羽長眸,突然歎了一口氣:“算了,反正她都已經不要我了。”

“哪有娘親不要自己孩子的,她也是逼不得已。”

蒲蘇摸掉傅白臉上的灰塵:“其實她還活著,而且特別期盼見見你,隻是她怕會給你帶來苦惱,所以隱忍到現在,你願意見見她嗎?”

話音剛落,隻見房門啞然開啟,俏娑羅步入門中,絲毫沒有之前自信高傲之態,反而有些畏首畏尾的站在門口:“孩子,我就是你娘啊~”

傅白當下有些震驚,這不是剛才還在抓他的女子嗎?

“師父……”傅白有些不可置信的轉頭看著蒲蘇。

蒲蘇點了點頭。

俏娑羅有些踉蹌的走過來,傅白卻一頭紮進蒲蘇懷裏,“你別過來!”

俏娑羅腳步一頓,滿臉驚慌失措,還有失落和委屈,所有情緒都雜糅在一起,呈現在她的臉上。

“給他些時間吧。”

夜玄看著俏娑羅,俏娑羅突然轉身跑了出去,她忍者喉間的哽咽,出了偏殿,拐進烏殤城的街道,在一個無人的地方才扶著牆壁泣不成聲的哭了出來。

俏娑羅走後,傅白的聲音從被子底下悶悶的傳來,“師父不要罵我,我知道自己很沒用禮貌,給師父丟人了,請師父讓我靜一靜。”

蒲蘇順著傅白的頭發,“師父怎麽會罵你,你原不原諒師父都理解你,師父想告訴你的是真心可以換來真心的,你大了,應該可以理解她的用心。”

“時候不早了,什麽都不要想,去睡一覺吧,有什麽事等明天再說。”

夜玄剛說完一群女修進來道:“少君,小公子的房間準備好了。”

“嗯。”夜玄雖然對這個稱呼有些不自在,但終究不值得於她們為難,就沒說什麽。

“夜玄師父,你不去嗎?”

傅白轉身看著坐在**的兩個人。

夜玄抿起嘴角:“你師父傷的這麽重,我自然要衣不解帶的伺候他。”

“那我也……”

“我們大人的事,你一個小孩瞎摻和什麽。”

眾人連忙將有些懵的傅白拉了出去,一臉羞笑。

夜玄師父素日教他練攻都鼓勵他是男子漢,怎麽突然又成了小孩了。

女魔修見他實在苦惱,不忍心瞞他,“你兩位師父要是結了道侶你開不開心?”

傅白一頓,“他們要結道侶了?!”

“結道侶隻是你們仙門的說法,我們魔修是要成親的。”

傅白這一晚上是一個驚喜接著一個意外,過山車一樣,他有些吃不消,躺在**將他師父的話反複回味一遍。

他最聽蒲蘇的,因為從小處於弱勢,比常人更能體會那些不被理解的委屈,很快就接受了現實。

他終於見到母親了,他知道他不應該像父親那樣無情的再次將她拋棄。

他現在長大了,可以保護她了。想到這裏傅白激動地一夜未睡。

夜玄扶蒲蘇躺下,那天他領著弟子衝上城樓,卻見蒲蘇輕飄飄從城牆掉了下去,他衝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所幸魔君將他接住,回了烏殤城。

“玄哥。”蒲蘇有些猶豫的摸著夜玄給他整理被角的手。

“你是不是想說我,連一個小孩都不如。”

夜玄回握住蒲蘇的手。

蒲蘇扯了扯嘴角,一點點動作都能牽扯出一串疼痛來。

“我知道傅白是聽我的話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聽?”夜玄皺眉。

蒲蘇剛笑了一下,疼的立馬止住,“玄哥也是聽話的。”

“早點休息吧。”

夜玄吹了燈,枕著手臂躺在**,好一會兒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傅白等在偏殿外,見房門一開,立即走了過去,“夜玄師父,你陪我去找我娘親吧……”

夜玄一挑眉,果然是個聽話的好徒弟。

俏娑羅喝了一夜酒,竟然昏睡在院中的石台上,濡濕的睫毛下猶有淚痕。

“娘親怎麽不在屋裏睡?”傅白舉手理開她擋在臉上的頭發。

俏娑羅朦朦朧朧,睜眼看著白嫩嫩的臉上一雙明淨的眼睛看著自己。

“你剛叫我什麽?”她顧不得麻掉的半邊手臂,神情激動。

“娘親,孩兒昨晚失態了。”

俏娑羅聞言一把抱住傅白,眼裏已經流不出淚了,嘴巴張了幾張才應了一聲:“我的好兒子。”

傅白被抱的幾乎喘不過氣,看著夜玄,求支招。

夜玄聳聳肩,從一些方麵看,他能理解俏娑羅的心情。

從另一方麵,他也能理解傅白的無法呼吸。

缺氧這件事隻能習慣。

他欣賞完母子情深抱著胳膊從俏娑羅庭院出來,剛拐過街角就遇見了魔君。

此時赤魘將麵具摘下別在腰間,臉上略有疲憊的神色,聽說最近很多人被吸幹了血,民眾受驚。

一些妖族受創後會失去理性,看見活物就吸血,給平民帶來很多安全隱患。

又摸不清他們行蹤不定的蹤跡,中路和西域都為此感到頭疼。

魔君有時候會親自出馬,現在不得不開了城門放了一些非魔修的西域平民進來。

“還在處理流竄的妖族嗎?”

魔君不料夜玄主動搭話,“嗯”了一聲。

“我來吧。”

魔君扭臉看著夜玄。

“望安之後流竄到西域的妖族也不少,我現在對他們的脾性摸得也算清楚,除妖一事就交給我吧。”

“嗯。”魔君又嗯了一聲。

至此,沒有多餘的話,兩人一路默默並肩前行,卻忽然有了一種相互扶持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