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蒲蘇猛然驚醒,隻感覺臉上的麵具被人拉開。

凝神一看竟然是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翹著長長的睫毛看著他。

傅白的眼睛裏有難以掩飾的不可思議,隻是抿著嘴把麵具放下,轉身出了山洞。

夜玄抿嘴一笑,“我不忍心看他整天悶悶不樂的,就把事情告訴他了,自己的徒弟,自己去哄吧。”

蒲蘇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夜玄,慌慌張張追出了山洞。

隻見傅白坐在一塊大石上看著天邊,小小少年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

“你怎麽到這兒來了,年輕弟子都被招來了嗎?你年齡也不夠啊。”

蒲蘇笑嗬嗬的搭訕。

無論蒲蘇說什麽,傅白都把臉扭向一邊不去看他。

蒲蘇好不容易逮到他的正臉,卻見那精致小巧的麵上熱淚縱橫,臉上的笑一下掛不住了,滑落到九霄雲外。

蒲蘇知道沒法再裝作若無其事。

他蹲在傅白跟前,眼睛和他保持在同一水平線。

“好了,是師父錯了。”蒲蘇彎著身子將人攬進懷裏。

傅白還掙紮了一下:“真有意思,做師父的倒來給徒弟道歉。”

“這有什麽,人人生而平等,何況我徒弟這麽宅心仁厚,定然會原諒他師父的。”

“我可不是三歲小孩。”傅白倔強的抿掉臉上的淚,塔可不是那麽容易哄的。

“那就給師父個機會,師父一定將功補過。”蒲蘇順著毛一邊道。

傅白勉為其難,“也罷,你以後再有什麽事不許再瞞著我了。”

“好。”蒲蘇眯著笑眼,在傅白頭上揉了揉,他本來做好死皮賴臉的準備了。

“你聲音是不是開始變了?個頭也長高了,快讓為師抱一下我的好徒弟現在幾斤幾兩了。”蒲蘇說著胳膊拐過傅白的脖子,作勢要公主抱,被傅白掙脫。

“你怎麽一點師父的樣子都沒有。”

傅白嚇得臉一紅,一溜煙跑了。

他在淩雲宗是待不住的,淩雲宗現在冷冷清清,所有夠年齡下山曆練的弟子都下山了,他有時會偷偷跟著年長的師兄下山來找夜玄師父。

仙門弟子正在不停集結於此地,要和望安城的妖族正麵相抗。

傅白個頭比同齡人稍長,看起來倒像是可以下山的年輕弟子了,夜玄趕不走,就安排他做些後勤事宜,跑跑腿什麽的。

蒲蘇聽見傳喚來到一麵山崖前,幾十公裏外便是望安城,眾人齊聚在崖上,看著一身玄服的魔君。

“我會派人掩護你。”夜玄道。

“嗯。”蒲蘇看著夜玄點了點頭,他終究拗不過蒲蘇執意要攻城的決定。

其他人沒說什麽,魔君和鹿塵既然要打頭陣,誰又知道後麵是不是有什麽計謀。

眾人相互猜測著,一切仿如霧裏看花。

隻有到了陣前,他們還能依言行事才能博取仙門的信任,在此之前,再華麗的語言看來都是偽裝罷了。

幾個時辰過後,數萬仙門集結完畢,衝著望安城都進發。

守衛在城樓上的妖兵先是感覺到一陣清風由遠而近,靜止的城旗突然獵獵作響。

正值換崗間隙,誰也沒在意這風起的突然。

一聲尖銳的哨音驟然響起,妖族詫異的在城樓上往遠處觀看,未見什麽動靜,剛回過身卻見城牆上一黑一白兩個身影立在風中,衣帶飛揚。

與此同時,那聲尖銳的哨音像插了翅膀,越過重重樓閣亭台、街肆橋廊,直傳到城中一座大殿深處。

殿門驟然開啟,深紅色的木榻上,敖滄捏扁了一隻金樽,陰惻惻的自然自語道:“來得正好。”

蒲蘇和鹿塵弗一落在城牆,就發覺城牆周圍果然有嚴密的布防。

一個個妖陣像等待捕捉獵物的陷阱,行差踏錯,皆有性命之憂。

鹿塵站在女兒牆上,手中的妖骨鞭閃著淩冽的寒光向妖群裏揮了過去。

蒲蘇一旋青冥衣,柔軟的衣角瞬間見血封喉般疾利,幾個人頭便紛紛落在地上。

身子還沒站穩,一刀削過來,蒲蘇縱身一躍,另一刀接連而至,蒲蘇向後彎腰,上半身在城牆外的半空中懸著。

他目光看著筆直的城牆和地麵,心裏一驚,鹿塵一掌將那妖族拍開,拉住蒲蘇的前襟將人拽回來,“你沒事吧?”

蒲蘇一陣後怕,回過神點了點頭。

城牆兩頭越來越多的妖族圍過來,兩人隻能在兩側的女兒牆上稍稍立足,所幸已經破了幾個陣。

蒲蘇站在城樓上,腳下黏膩感沾著他的鞋底,空中的氣味讓人直犯惡心。

正打的不可開交的時候,一團濃黑的霧漂浮在城樓上,兩人立即背靠背呈戒備狀。

敖滄來了。

濃霧裏伸出一隻手,正是敖滄那個金屬做的假肢的手,食指前傾,指著鹿塵。

鹿塵看著那濃霧,眉頭一皺,突然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滾似的,一股惡心又極其難受的感覺讓他不住咳嗽了起來。

蒲蘇餘光擔心的望著他,隻見敖滄的聲音從濃霧裏傳出。

“鹿塵,我敬你是同族,不與你計較,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做出忤逆妖族之事,執迷不悟!”

話音剛落,黑色的袍子從霧裏走出,敖滄的臉掩映在黑袍之下,看不出他的麵容。

“隻要你把旁邊的人殺了,我可以既往不咎饒,你一命。”

鹿塵強忍身體不適,“嗬,誰給你的權利處決我?”

敖滄咧嘴一笑,“你我同根同源,我本不想殺你,既然如此,不管是仙門,還是你。都得死。”

“口氣不小,就看你有沒有這本事。”蒲蘇雖如此說,心下卻是擔心鹿塵的狀態。

他們隻要拖住敖滄即可為仙門爭取時間,城中妖族的動向也在迅速往這邊調轉。

蒲蘇轉身對鹿塵小聲道:“你怎麽樣?”

鹿塵額上已經冷汗直下,咬咬牙,搖了搖頭,擠出幾個字,“沒關係。”

蒲蘇示意一下,兩人便一左一右向敖滄夾擊而去。

幾招過後,蒲蘇已明顯感受到兩方之間的差距。

之前在止戈峰,敖滄來搶萬妖骨的時候蒲蘇與之交過手,他的實力簡直今非昔比。

那時蒲蘇尚且鬥不過,現在盡管有青冥衣的加持,他和鹿塵也不是敖滄的對手。

堪堪拖過幾招,鹿塵的骨鞭便沒了方向似的來回竄,他身形搖晃,眼前都是虛影,神誌已有幾分潰散。

敖滄似乎早有預料,妖刀一揮向鹿塵刺了過去。

“呲”的一聲。

刀尖破開衣襟。

鹿塵昏聵的神誌顯出一絲清醒,隻見蒲蘇擋在他的身前,腰間一片黑紅的濕跡漸漸暈散開。

“蒲蘇!”

鹿塵扶著蒲蘇倒下去的脊背,敖滄被蒲蘇這一阻,湧起一股憤怒,狠狠抽回刀身,蒲蘇的身子一個跌撞,竟然躍出城牆直直摔落下去。

“蒲蘇!”

鹿塵渾身無力又驚慌的朝城牆邊爬去,卻被敖滄一把揪住衣領……

那些跟在他們身後,支援的弟子一個都沒有出現。

風吹散了蒲蘇的發絲和衣衫,有急速失重的感覺,所幸在身體還未接觸到地麵的時候,他已經失去了直覺,不然得多疼啊,他失去意識前這麽想到。

當其他弟子從四麵八方攻上望安城結實的城牆時,就見敖滄和鹿塵站在牆頭。

倆人身上散發著同樣陰沉的妖氣。

鹿塵果然倒戈了!

妖骨鞭在空中閃著青色的雷電般的光芒,所過之處鮮血飛濺,身首分離。

李清童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他們損失慘重的撤離到望安城百餘公裏外才擺脫妖族的追殺後,李清童後知後覺的連夜奔襲望安,想要找鹿塵問個清楚。

他不相信,他甘願供養自身鮮血的鹿塵竟然真的反過來殺害他的同門。

他不相信,鹿塵那冷的沒有一絲感情的眼睛看著他時竟然舉起了妖骨鞭。

他不僅愛錯了人,救錯了人,還因此害了仙門,他怎麽對得起死於妖族手下的人和他的父母……

如果當初沒有救他的話,如果……

他要親手殺了鹿塵!

李清童已經瀕臨瘋狂的邊緣,竟然沒有意識到身後有人一直追著他。

突然一個猛擊,李清童暈了過去。

林雲飛命令道:“先把人帶回去,看管好仙門不要擅自離開。”

“是。”一群弟子扶著李清童趕回去了。

林雲飛兀自看著望安城的方向,臉上一陣迷惘。

到處都是受傷弟子的哀嚎,還有埋怨:

“就不該聽他們的話。”

“就是,那個妖族族長一看就沒打好主意,不知道宗師為什麽那麽信任他們……”

“嗬,我以前聽說宗師有一半的血是妖族呢,怎麽會選他做仙門宗師……”

林雲飛無法阻止這些流言,隻得從山洞裏出來。

“我師父呢……”

一個微小的聲音響起,林雲飛一轉身看著傅白站在一棵樹後弱弱的問道:“他是不是……”

“別胡說,他肯定不會有事的。”

“那他去哪了?”傅白急道,夜玄師父也不見了。

林雲飛心煩意亂,無暇顧及傅白的情緒,又像是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他們去了西域。”

林雲飛見傅白跑到山洞裏去了,也沒在意,看著涼涼的月色,突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唏噓與感慨來。

他不相信蒲蘇會騙他,鹿塵雖然沒有深交,但他也決不像是言而無信之人。

但是誰能告訴他,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