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例會結束的時候蒲蘇八卦之火熊熊燃燒,一路跟在夜玄後麵。

夜玄回了別苑,胳膊支在門口,將人堵住,抿嘴一笑:“我要洗澡了,你要來嗎?”

“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麽?”蒲蘇眼中閃著求知若渴的問號。

“就是路上看到慕千往溫泉去了。”夜玄攤牌道。

蒲蘇一臉驚愕:“林雲飛可以啊,你別看他平時……”

蒲蘇一個趔趄被人拽進院子裏抵在房門上,“要不我們也一起?”

蒲蘇好容易才掙脫出來,一路小跑回去了。

祭師大會當天,仙萊山外縞素綿延數十裏。

純白的招魂幡,高高的立在身著白衣的仙門弟子隊伍中,旗穗飄搖,向前遊動。

揚揚灑灑的紙錢被風吹的肆意紛飛,行跪拜禮的時候,人群像白色的浪花,一層層向仙萊山上湧去……

祭拜完了仙萊山,各路仙門弟子本來就要按部就班的前往各地,鎮守中陸。

忽然一個人跳到仙萊山一處石台上,那人橫眉豎目,如果不是因為穿著修行服,倒似街市邊的屠夫。

“此次各仙門團結一致驅妖,身為仙門更不應該與妖有染,可恰巧我們當中就有偽裝的妖族!”陳出人不知道是不是被當槍使了,在高台上聲若洪鍾的說道。

有人以為他是故意擾亂人心,哄道:“快下去,這裏是仙門聖地,豈容你放肆。”

但已經有人開始麵麵相覷了,相互之間憑空生出一絲猜疑。

“有就拿出證據,你現在說這話什麽意思?”有人質疑道。

“什麽意思?!”陳出人大笑幾聲,“他,分明就是那個女人和妖族生的孩子!”

眾人順著陳出人指的方向看過去,夜玄正帶著一隊弟子走在人群中,所有人齊刷刷將目光聚了過來,夜玄神色漠然的看著台上的陳出人。

“我曾親眼看見他使過妖法,今年秋獵的時候,他中了寒冰蠶的毒,冰封皸裂之際,竟然周身燃氣橙色的火光,將寒冰之毒解了,那不是妖火是什麽?!”

“一派胡言。”穀慕千難得臉上出現一股怒色,“明明是小師叔問我拿了解藥,去穀底救夜師兄出來的。”

“你親眼看見他救人了?”陳出人一句話將穀慕千堵得啞口無言。

“你自己問問他,他回去的時候,山穀裏少說也有上百隻妖,是不是都被這一人毀滅了。”陳出人指著蒲蘇,蒲蘇並未答話。

因為那天確實如陳出人所言,但當時蒲蘇見到夜玄還活著,隻顧著慶幸,以他當時的功力,確實不足以克解冰蠶之毒。

“而且他是不是妖,一試便知。讓我和一個妖族一起下山,萬一他勾結同族,陷害仙門,仙門豈不是白白給他做下酒菜了。”

陳出人說話一股子粗陋味兒,但他的話聽來不無道理。

想辨別一個人身上有沒有妖氣其實很簡單,中陸和妖族對抗已久,讓妖族施法並非難事。

眾人聞言已有幾分相信了,特別是參加秋獵的弟子,夜玄幾乎一夜之間將獵場上的獵物殺了一半。

“雖然不能相信他人一麵之詞,但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你隻有自證清白,才能堵住這悠悠眾口。”一個長胡子尊者對夜玄道。

“他明顯是對夜玄有意見……”蒲蘇話沒說完,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將他的話淹沒了。

“蒲蘇。”夜玄阻止了蒲蘇為他辯解,這件事他也欠蒲蘇一個解釋,雖然蒲蘇從來沒有問過,但他心中難免不會疑惑。

“那就讓我試你一試。”一個手持拂塵的尊者從長胡子尊者身後走出。

此人是摩葉尊者,修為和夜玄同處八重境,隻不過一個是出入八重,一個確是八重的頂峰了。

人群紛紛退開,留出中間一個空地,摩葉尊者也不囉嗦,隻道,“你且接我三招。”

夜玄點點頭,立在當中,尊者一揮拂塵,怒發飛揚,虛影一閃就到了夜玄麵前,看似柔軟的拂塵絲確如一根根鋼針齊齊紮進夜玄胸口。

夜玄氣海頓時一陣翻湧,當即氣息混亂,仿佛無數蟲蟻在他筋脈中亂竄。

尊者又用拂塵柄抵住夜玄腹部,流竄的真氣聚在氣海,卻如沸騰,氣海震**。

接著尊者反手一掌朝夜玄背後拍去,夜玄整個人飛出數十步之遠,堪堪站立,卻突然膝蓋一軟,單膝跪地。

一般人受著八重境頂峰一擊,就已當場斃命,夜玄竟然還能堅持不倒,已是罕見了。

夜玄生受了這三下,氣海早已天翻地覆,靈池大震,一股洶湧的真氣,像是從塵封的靈池升起的一道火焰,夜玄從未感受過那股真氣。

他的五髒六腑仿佛置身火海,備受煎熬,額上青筋直跳,汗水一滴滴落在地上,他身形微顫,緩緩站直了身子,抬頭的一瞬間,隻聽眾人一片驚呼。

“妖呀!他是妖!!!”

隻見夜玄灰藍的眼眸被一片橙紅的火光吞噬,他耳中隻有呼嘯的疾風,那是人們紛紛振臂疾呼時帶動了氣流的聲音,甚至很遠的地方草葉晃動的聲音他都聽得見,所有的聲音都被放大了成千上萬倍。

以至於人們的呼喊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海嘯,隻剩嗡鳴。

眼前是一個個跳動的身形,他們鮮活又麵容模糊,但夜玄仿佛可以透過皮肉看到他們的筋脈似的。

突然一道寒光從側麵閃過,夜玄本能的在胸前快速結了個印,眾人隻見他胸前一個六角形的法印閃著冰青色的光,一把妖炎騰騰,邪氣衝天的劍便出現在那印前。

“嗆”的一聲,幽冥劍將飛來的劍斬成兩段後斜刺在地麵上,速度之快,讓人無法看清幽冥劍運動的軌跡。

傅仁和他的本命劍被妖氣彈到數丈開外,跌在地上,他扶著憋悶的胸口,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淤血來。

人群立即拉起一道道防護,將夜玄圍在當中。

“仁兒啊。”一個中年男子忙走上前攙扶道:“你怎麽樣?”

“爹,我沒事。”傅仁捂著胸口,勉強站起。

“各位,秋獵的時候我們在一個無名山洞裏遇見了魘妖,當時夜玄就是用眼前這把幽冥劍殺死了魘妖,而我們在場的每個人都會被這把劍反噬,隻有他不會!”傅仁身體麻木,顫動著手指,意誌堅定的指著夜玄道。

忽然一個小身影,鑽過手拉手圍成的數道人牆跑到傅仁麵前,揪扯著他的衣服,“不準你傷害夜玄師父,他是好人!”

來人正是傅白。

傅仁見人們紛紛投過來的目光,生怕他們認出這個女魔修生的弟弟,一腳把他踹倒。而他爹看都沒看傅白一眼,避若災星,拉著傅仁往人群裏擠去。

一個人的聲音立馬將大家的注意力吸了過去,“這是萬妖王的靈元,原來夜寒煙把這麽一把妖劍封在了夜玄的靈源裏。一般誰會把妖物封印在人的身體裏啊,那會侵蝕宿主,如果他不是妖生的,夜寒煙定然也不會這麽做啊,人妖結合,真是造孽啊……”

還是錯過了這一環,蒲蘇一直沒查清楚夜玄的父親是誰。

夜玄氣息漸漸穩了下來,看到地上的幽冥劍,和人們一張張驚異的麵孔,已經猜到了什麽。

他從來就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這件事是他心中的一個結。讓他始終像是漂泊的浮萍,在這個塵世一點歸屬感都沒有。

在人們心中,他就是個半人半妖的怪物,現在他連仙門也待不下去了。

他的師叔師伯們立即跳出來和他劃清了界限,“我們天和宗從此沒有這樣的人,我們與妖族勢不兩立!”

夜玄扯了扯嘴角,反正除了他母親,他也從來不覺得天和宗有人接納過他。

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失望,他竟然以這樣的方式知道自己是什麽人的種。

他往人群中望去,一個個仙門弟子振臂高呼,要把他除出仙籍。

穀禦書覆手而立,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對夜玄有知遇之恩,夜玄不能連累淩雲宗。

他解了發帶,那是成年仙門弟子的象征,脫了修行服。

“滾出仙門,滾出仙門……”

他的目光在一個個義正言辭的臉上掠過,曾經,他也和他們一樣一腔熱血,想要把妖族驅除中陸……

他的眼神突然一頓。

蒲蘇和一群阻攔著他的仙門弟子掙著,正氣惱的不知怎麽辦,見夜玄看著他,拚命衝他大喊。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原書中除出仙籍是冬月發生的事情。

然後夜玄就黑化了,去了魔道。但夜玄此時看著並不像書中描述的神智全無,他的眼神似乎和往常一樣。

夜玄見蒲蘇似乎是審視著他,他湧起的一點希望好像又破滅了。

罷了,他現在連仙籍都沒有了,蒲蘇說過,他吃不了苦,也不會跟他亡命天涯。

夜玄轉身拔劍就走,人群忽然煽動了起來,一個人衝了出來,“別想走,你這個半人半妖的不詳之物。”

“易沐陽!”蒲蘇使勁渾身解數,掙開人群,飛身挑開易沐陽偷襲夜玄的一劍。

易沐陽並未惱火,反而笑道:“蒲蘇啊蒲蘇。你還真是個被愚弄都不自知的小白兔。”

他說這話的時候湊到蒲蘇耳邊,這話顯然隻有他們三個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