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夜玄一大早便去了興陽殿。

穀禦書坐在書桌前,夜玄輕輕推門進去的時候穀禦書從一堆舊典籍中抬起了頭,“玄兒啊,你怎麽來了?”

夜玄恭謹道:“世伯,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談談。”

穀禦書見夜玄神情嚴肅,倆人到裏間隱秘一點的茶室坐下。

窗外一片翠竹的影子,瑟瑟的投在古樸的茶海上。

水霧氤氳中,穀禦書神色也凝重了起來,“你真的想好了嗎?”

“是的,玄兒枉負宗主重托。”夜玄神色歉疚道。

“別這麽說孩子。”穀禦書拍了拍夜玄的肩膀,“雖然合籍之約是兩宗的先人定的,如果你和慕千能情投意合不失為一樁美談,既然你另有主張,我相信你已經深思熟慮才做出了決定。

世伯沒有看錯你,責任很重要,不止是對別人,更重要的是對的起自己。你不要有負擔,這裏有書信可以給你看看。”

穀禦書拿出一遝兩宗先人生前的通信遞給夜玄,“作為長輩自然是希望你們能找到自己契合的道侶,這樣才能互相促進,將修仙之道發揚光大,這也是雙修的初衷。”

“是玄兒辜負了慕千的青睞。”夜玄垂首道。

“這世間也許其他事情有對錯,唯獨感情這事,沒有對錯可以說的,喜歡或者不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我們都是在忠於自己的內心,一廂情願不如兩情相悅。慕千會明白的。”

夜玄母親早亡,師叔師伯都是刻薄之人,夜玄在穀禦書身上體會到一種被長輩關懷的感覺,心頭一熱,“多謝世伯理解,但晚輩還是暫避一段時間……”

“無妨,我既招你入淩雲宗,淩雲宗永遠都為你敞開這扇門。你依然做你的門客,至於臨溪園的那邦子弟還是盡量少接觸。

課業是要繼續的。我不希望你因此有什麽不必要的負擔,破靈虛真境是一道坎,古往今來有多少人折在這個關卡,我希望你全力以赴。

人生總要經曆一些事情,這就是成長啊,無可避免的成長。”

穀禦書不免感慨,還是年輕好啊。

夜玄見穀禦書喝著茶,眼神放空,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就告辭退了出去。

直到夜玄出了興陽殿,穀慕千才從一列書架後鑽了出來。

“你都聽到了吧孩子。”穀禦書靠在雕花的紅木椅背上,閉目凝神,“在你生命裏匆匆走過的終究是過客,你要找的是那個願意為你停留的人。

隻是茫茫人世,能找到一個願意為自己停留的人談何容易啊。希望你們都能得償所願。”穀禦書感慨道。

穀慕千出了興陽殿,腦子裏一直空空的,他不停回想著穀禦書的話。

曾經那些追求他的仙門弟子哪一個對他不是萬般殷勤,後來又跑到他人門前,隻貪一時新鮮。

驀然回首,竟連他們的容貌都想不起來了。

他們不過是過客罷了。

又有誰會為他停留呢?

天上漸漸飄起了雨。

一滴滴落在穀慕千身上臉上,他心情有點低落,茫然的走在山道上,不一會兒衣服就濕了。

可是走著走著,雨忽然停了,穀慕千才停下腳步,看著幾股水流在他麵前淌下。

不是因為雨停了,而是頭頂上有人給他撐起了傘。

“怎麽下了雨都不知道躲?”林雲飛渾厚的嗓音,抱怨中是寵溺的微嗔。

他的聲音在穀慕千身後響起,穀慕千忽然轉身撲在來人的懷裏哭了起來。

林雲飛一驚,嚇得不敢動,拍著穀慕千後背:“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我是不是不值得被喜歡?”穀慕千嗚嗚咽咽的抽泣著。

“怎麽會?”林雲飛扳著穀慕千的身子看著他,“你這麽美麗善良,天下怎麽會有不喜歡你的人。是他們不配,別哭了,再哭不好看了。”

林雲飛有些笨拙的幫穀慕千抹著眼淚,穀慕千的淚越發短線的珠子似的,不要錢的往下掉。

穀慕千淋了雨,泡了熱水澡才躺在柔軟的棉被裏。

“不許再哭了。”林雲飛幫他掖好被子。

穀慕千又假裝平靜的快速睡著了,感受著那溫熱的唇再次落在他的額上。

他眉心微微蹙著,睫毛顫動著,酥麻的感覺順著血液傳送到他身體的各個角落。

他突然開始後悔小時候怎麽睡得那麽快,如果他睡的慢一點,他就每天都能感受到師兄對他特別的關愛。

可惜師兄已將畢生托付給了道法。

如果……

如果師兄能為他停留就好了。

穀慕千越想越煎熬,突然伸出了手。

林雲飛感到領口一緊,他剛親完穀慕千的額頭準備起身,被穀慕千一把捉住了前襟。

穀慕千淡淡的眸子掃過林雲飛豐潤的嘴唇,鼻尖,一點點對上林雲飛幽深的眼眸。

“師兄,陪陪我好不好?”穀慕千嬌聲軟語道。

這聲音像是一道柔波,卻有著驚人的力量,在林雲飛心中吹起一道道漣漪。

林雲飛既驚這一幕被穀慕千撞見,又驚他竟然如此平靜。

臉上騰的一下就熱了。

林雲飛握著穀慕千的手,準備放進被子裏,“你睡吧,我陪……”

穀慕千抬頭夠了林雲飛的下唇……

林雲飛突然僵化了一般,一動不動,沒有絲毫回應。

穀慕千有些畏懼的躺了回去,他的手剛要收回去,就被突然激活了似的林雲飛緊緊抓住。

穀慕千看不出林雲飛是什麽意思,唯恐他剛才的舉動讓林雲飛反感,忽然有點後悔一時衝動。

“師……唔……”

穀慕千有點沒反應過來,雙手就被林雲飛按在身體兩側,在極盡溫柔的纏綿悱惻中,才感覺到冰涼的心中湧起了一股暖流。

穀慕千闔著眼睛,感覺身上所有的神經都在蘇醒。

林雲飛突然頓住了,喘著氣有點不可置信的看了看穀慕千。

穀慕千麵頰紅潤,氣息微喘。

一股愧疚的情緒讓林雲飛恢複了理智,仿佛做錯了事一般,起身往後退去,直道:“對不起慕千,我對不起……”

他一邊說一邊搖著頭,滿臉匪夷,身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深處。

秋夜雨後的涼風吹的他打了個哆嗦,神智回籠,他狠狠地朝自己揍了一拳。

林雲飛在自責,後悔與不甘之間掙紮了一會兒,可能從遇見穀慕千的第一眼,就花光了這輩子的好運氣。

如果他沒來淩雲宗,可能隻是個粗陋的鄉野村夫,怎敢妄想和穀慕千在一起?

雨後新晴。

陽光驅散了空氣中的陰霾。

林雲飛就在陰霾消散後垂頭喪氣的走了過來。

呦嗬,林雲飛什麽走憂鬱路線了。

蒲蘇將最好的茶和糕點奉上,看林雲飛將那清茶硬是喝出了燒刀子的感覺。

偏偏林雲飛一言不發,蒲蘇眼神溜著他,難得沒有拿話揶他,因為他看著已經夠堵的了。

夜玄和穀慕千約好了似的前後腳進了門,庭中一下顯得局促起來。

以前他們也經常聚在一起喝茶聊天,隻是從來沒像今天這麽氣氛詭秘,讓人不敢喘大氣。

蒲蘇和穀慕千打著招呼,眼神順帶著看了眼旁邊的夜玄,從進門後他眼中就有一股掩不住的笑意,蒲蘇還從未見過夜玄喜形於色的樣子。

他和旁邊的林雲飛產生一種特別大的反差感,蒲蘇剛深情的看了一眼夜玄,眼神轉到林雲飛身上時就變成了同情。

他的眼神在一喜一悲之間切換了幾次後,夜玄正盯著蒲蘇看,眼神中有種直白的勾引,蒲蘇臉一紅,別過眼睛故意不去看他。

穀慕千嬌滴滴的坐在席首,不說話的時候神色如常,隻是總有點跑神似的。

“有件事,我想和大家說。”穀慕千語氣嬌弱的道:“師哥,那我說了。”

夜玄對穀慕千點點頭。 ?

這話聽得旁邊的林雲飛和蒲蘇愣怔著對視了一眼。

他倆什麽時候有秘密了?

“關於我和師哥的道侶之約……,前人雖有言在先,但並未有強求之意,我和師哥還有父親商量了一下,覺得一切隨緣……”

這軟綿綿的話語從穀慕千平平淡淡的語氣中說出來,依然有強烈的餘震,讓兩個蒙在鼓裏的人心頭一顫。

四人目光神色各異的交換了一圈。

“事關修為進益,隻有兩人心意相投之人,才能共同精進,希望我們都能找到會心之人吧。”穀慕千舉杯道。

林雲飛還未從驚詫中回過味來,見眾人一飲而盡,才遲遲的將杯子遞在嘴邊。

穀慕千之前的情緒和此事相關?他明明可以直接告訴他的啊。

那個吻又是怎麽回事?

隻是因為穀慕千當時心情不好吧?

林雲飛胡亂猜測著,心不在焉的喝著茶。

蒲蘇見夜玄始終言笑宴宴,這麽大的事居然不告訴他!

夜玄見蒲蘇麵色沉沉,遞過去一塊甜餅。

蒲蘇沒有接,一個甜餅就把人打發了?

哼。

夜玄眉頭一皺,拋過來一個“你想怎麽樣”的眼神。

隻見蒲蘇眼珠一轉,不知道小腦袋瓜裏想些什麽,不一會兒竟是紅了臉。

夜玄的眼神睃著他領底微微的潮紅,喉結上下滾了一下。

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饑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