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李清童在和鹿塵的爭執中沒有吃虧,再加上蒲蘇軟磨硬泡,就又端著湯藥走到聽海樓。

鹿塵掀開被子,一襲墨綠色的錦絲中衣,領口將係未係,一塊倒三角形的肌膚從脖頸延申到胸前。

他發如白瀑,從**走下來。

這時太陽已經升的老高,通過雕花的窗欞灑進來,斑駁的花瓣狀光影落在鹿塵的側臉上。

他的臉輪廓並不十分分明,玲瓏有致,越看越像神話裏描寫的人物似的。

他接過李清童手中的藥碗,仰麵喝完,神態出奇的平靜。

“怎麽?”鹿塵見李清童一直打量著他,“我不招惹你,你反倒不習慣了?”

李清童聞言臉上神色一滯,從一絲奇特的驚訝中恢複了平時對鹿塵的那種裝腔作勢的漠然。

如果真心討厭一個人,其實隻想把對方當成空氣,然而就算李清童真的討厭鹿塵,鹿塵那張臉也不是可以說忽視就忽視的掉的。

他從進門就感覺到從鹿塵身上散發的異樣。

“過來坐。”鹿塵聲音很輕,但是不容拒絕。

坐就坐,不坐還當我怕了你,李清童走了過去,和鹿塵隔著一個凳子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那麽遠幹什麽?”鹿塵手臂一伸,將李清童扯了過來,李清童驚呼一聲,跌坐在鹿塵懷裏。

一縷清風平地而起,卷過門窗,哐啷啷齊齊的合上了。

鹿塵的頭發在微風中飄揚飛逸,一股異常清新的味道,仿佛彌漫著薄霧的叢林的味道,隨風飄進李清童的鼻子裏。

李清童隻見鹿塵的長發上似乎散發著瑩潤的光澤,渾身一種朝氣蓬勃的氣場。

再探他的脈時,渾厚有力,完全沒有受過重傷的痕跡。

“舊疾罷了,過一段時間便會發作。”鹿塵抱著側坐在懷裏的李清童道。

李清童聽到鹿塵的解釋,臉上的訝然並未消解,尋常人得了這麽重的頑疾,發作時九死一生,鹿塵竟然在反複發作中,還這麽快的時間就能恢複?

他對小時候從書上學來的妖族的生理知識產生了質疑,不過想到妖族的生理,李清童心裏咯噔一聲。

書上說妖族成年後在尋求小夥伴的時候會釋放特殊的氣味吸引他們,所以鹿塵身上的香味是怎麽回事?

特麽的在故意吸引他嗎?!

李清童喉頭一緊,掙紮著就要起身,卻被鹿塵禁錮了一般,“我要走了,在此之前我想再好好看看你。”

李清童滿腦子都是妖族找小夥伴的事情,根本沒理會鹿塵說什麽,使盡渾身解數掙紮。

鹿塵的手臂卻有力的將他箍住,不一會兒李清童就有些喘了。

鹿塵琥珀色的睫毛猶如搖曳的木蝴蝶,李清童看著木蝴蝶悄然飛近,嚇的閉上了眼睛,隻能感覺到心髒咚咚咚的直跳和喉間太過幹燥不由自主的滾動了的喉結。

一縷溫熱在他眼皮上輕輕熨過,李清童睫毛一顫。

“鹿塵。”

蒲蘇見李清童進了聽海樓半晌也沒出去,生怕再出什麽事,剛一推門,看到鹿塵深沉的有些凶狠的眸子,趕緊關門退了出去:“不好意思,打擾了,告辭。”

李清童連忙趁機推開了鹿塵,一路下了樓。

不知為何,他鼻底一整天都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你找我何事?”鹿塵繞到一片花園裏散步,看到蒲蘇坐在一個涼亭下的石凳上。

蒲蘇還未答話,就聽遠處一個聲音喚道:“蘇兒。”

“來了來了。”蒲蘇急急放下茶杯,轉身對鹿塵道:“待會兒再說。”便一溜煙向老夫人奔去。

鹿塵隨著蒲蘇奔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隻見一個蒼老的身影坐在花叢中,那便是蒲蘇的祖母了。

她和蒲蘇說著什麽,然後轉過身向鹿塵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那麽一刹,鹿塵腦子裏一片空白。

隻覺一縷強光忽然射了過來,老夫人的身影在一片熾白的強光中,根本無法直視。

鹿塵收回目光,隻覺心髒掙紮著往外跳似的,眼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一縷縷銀光隨著表皮下的血脈閃動著,他扶著柱子勉強站定,好一會兒那銀光才漸漸暗了下來,鹿塵捂著胸口出了禦靈宗。

蒲蘇送走了祖母卻不見鹿塵,聽海樓也沒有。

混蛋!

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居然跑路了!

蒲蘇問李清童道:“你知道鹿塵去哪了嗎?”

李清童皺著眉有些莫名其妙的眉頭,鹿塵去哪了,他怎麽會知道。

但他聽得出來,蒲蘇的畫外音明顯是,你倆的關係,你會不知道?

李清童隻能用沉默來表示他跟那家夥沒什麽關係。

鹿塵確實走了,蒲蘇都沒來得及打聽妖族的情報。

“趕著投胎似的,也不言說一聲。”蒲蘇的順水人情打了水漂,怎麽來又怎麽去,但不免還是有些氣惱。

“也許是。”

李清童忽想起鹿塵早上的話,和之前說的起死回生的事情,難道他找到髓玉了?

過了幾天李清童回了宗門,蒲蘇看看日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收拾東西回了淩雲宗。

蒲蘇走在寂寂無人的山道上,還未邁進淩雲宗的門,就被一雙溫熱的手掌從後麵蒙住了眼睛。

他慢慢勾起了嘴角,因為聞到了那手上一股熟悉的氣息。

夜玄的鼻息忽然就貼了上去,將人卷進一片樹林的濃蔭裏。

橙黃的落葉鋪了一地,兩朵雪白的裙裾像花一樣在落葉上綻開。

“玄哥。”蒲蘇躺在落葉上看著高闊的天空。

“想我了嗎?”夜玄躺在他旁邊嗬氣如蘭,看著蒲蘇的眼睛。

“想了想了。”蒲蘇忽然轉過身子,被夜玄焦灼的氣息烘出了一身汗。

夜玄皺著眉,對這敷衍的行為極不滿意似的,伸手就往蒲蘇的肋骨上撓去。

蒲蘇騰的一下坐起身子,連連求饒。

夜玄收了手,猝不及防的湊了過去,淺淺的吻著蒲蘇的薄唇,“我想你了。”

蒲蘇能感覺到夜玄說話時嘴唇的翁動,報複心起,不輕不重的用小白牙硌了一下。

“嗯?”夜玄嘴角一痛,皺著眉,“看來不能輕易放過你。”

“好了,玄哥,我不鬧了。”蒲蘇掙紮著躲著夜玄的手,一頭紮在夜玄懷裏。

“那你想我了嗎?”夜玄順著他長長的頭發。

“嗯。”蒲蘇乖順的點點頭。

“有多想?”夜玄一把將人攬住。

蒲蘇忽然將頭抵在夜玄額頭上,嬌腆道:“日思夜想還不行嗎?”

夜玄這才捏捏他軟乎乎的臉,倆人躺在落葉上看著天空。

“玄哥?”蒲蘇遲疑了一會兒,看著夜玄的眼睛。

夜玄一隻手枕在頭下,一隻手將蒲蘇攬在臂彎裏,見蒲蘇欲言又止的,問道:“怎麽了?”

“那個……夜前輩……,夜前輩忌日快到了,不如我們把她遷到仙萊山的新家如何?”蒲蘇心驚肉跳的說完,生怕觸動到夜玄不好的情緒,細細觀察著他的臉色。

夜玄看著蒲蘇小心翼翼的樣子,既心動又心疼,抱了又抱,親了又親,多近都不夠近似的,恨不得和他融在一起。

“嗯。”夜玄應道。

蒲蘇不料他竟如此輕描淡寫,還以為又要說他自作主張,他抬起夜玄的臉,輕輕的湊上去,給了他鼓勵的一吻。

蒲蘇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準備找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將夜寒煙的遺骨遷到仙萊山。

這本來是原書中夜玄黑化後做的第一件事情。

黑化後的夜玄不僅將夜寒煙的遺骨遷到仙萊山,而且還把曾經詆毀過夜前輩的人一個個做成人俑,據原書中描述“仙萊山外十數裏內具是無名幹屍,一個個垂首跪立在地,齊齊朝著夜寒煙的墓碑的方向,舉目望去,猶如一列列士兵,甚為壯觀。他們將永生永世在此為其守衛亡靈。”

蒲蘇直看得心裏發寒,一個人要多絕望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如果真有這麽一天,他寧願替夜玄承擔這種痛苦,也不願他變得如此冷漠可怕。

好在夜寒煙前輩的遺骨順利入了仙萊山,林雲飛撂下鋤頭,對著玉碑道:“放心吧夜前輩,我們是夜玄的朋友,會代替您好好照顧他的。”

穀慕千拿著一捧鮮花放在晶瑩的玉碑前:“雖然沒有機會見過您,但晚輩以您的德行為榮,仙門也為有您這樣的弟子感到光榮。師哥資質超絕,以後也一定會成為仙門弟子的楷模。”

蒲蘇靜靜走到玉碑前,像是了卻一樁心願,該說的話在心裏反複很多遍,卻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末了淡淡的道:“若您泉下有知,請保佑他永遠幸福。”

“那是自然,夜前輩一定聽得到我們的話。”林雲飛拍了拍蒲蘇和夜玄的肩膀。

夜玄眼中閃著濕潤的光,和每個人抱了抱,一股說不清,但很洶湧強大的力量衝擊著他的胸膛。

他從小飽受人情淡漠,從未想過有一天竟然還有這麽一群朋友。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一邊的蒲蘇身上,還有這麽個人,他想要用力全力保護他,想要永遠陪著他。

夜玄心中冰冷的盔甲一瞬間瓦解了似的,頓覺過往種種都比上此刻的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