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夜玄很晚才從工坊出來。

侍童們領著他到海邊一處閣樓。

遠遠看到屋簷下亮著精致的明燈,將整座閣樓烘托的巍峨聳立,樓上仙帷飄飄,十分富麗堂皇。

閣樓的房間裏分別住著蒲蘇、李清童、林雲飛和穀慕千,他們正聚在中間的大廳裏說話,背景是海浪不停拍打海岸的聲音。

“師哥倒是和蒲宗主挺投機的。”穀慕千說著讓出一個位置。

夜玄坐在蒲蘇和穀慕千中間,笑了笑。

眾人說了一回才各自回房。

“喂,你的房間在隔壁。”蒲蘇關門時,夜玄悄沒聲跟了進去。

夜玄拉開蒲蘇推在他胸口的手,將人抱入懷中,“我怎麽覺得今天你很不開心,沒事兒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蒲蘇本來掙紮了一下,聞言忽然安靜了,他就是有點擔心老夫人。

他和老夫人有種相同的感覺,老夫人說這些年像偷來的一樣,與蒲蘇何其相似,他穿進來的這些時光從來也不屬於他。

現在突然覺得原來孤零零的身邊,還有一個可以依靠你的人。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要讓他喜歡的人在這個世界好好生活下去。

夜玄剛回到房間,侍童送來一疊衣裳,夜玄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他身上沾染了一些爐灰。

從屏風後將衣服換下後,侍童說要拿去漿洗,正準備下去,見夜玄從屏風後走出來,笑道:“還挺合適的,我家公子還擔心他的舊衣服你穿不上。”

夜玄聞言愣了愣。

那侍童以為說錯了話,趕緊道:“並不是很舊,隻是公子穿了幾次就放起來了的……”

“挺好的,我挺喜歡。”夜玄看那侍童都急了,笑著回道。

侍童見狀才放下了心,看夜公子也不像難伺候的人,才收拾東西下去了。

夜玄躺在**,鼻底忽隱忽現的漫過一縷清香,他扯過衣領聞了聞,一股熟悉又親切的香味在鼻尖縈回。

他從懷中摸出個透明的晶石,提著透明的絡子在燈下看了一陣。

說不出來是從什麽時候,也許是在花園蒲蘇將小玉瓶遞過來的時候,也許是在禁地為他擋了戒魔攻擊的時候,在燕子塢偷偷給他送花的時候,在秋獵救他的時候……

他的心仿佛一點一點被融化了一樣。

蒲蘇有時矛盾又奇怪,但順著細枝末節,一件件一樁樁回想過去,發現他其實在用一種別扭的方式默默的關心著他,裝作不經意的。

不能想,越想夜玄就越覺得深深陷入蒲蘇的包圍中,以前他心裏隻有仇,為了變強,什麽都可以不在乎。

但他現在心裏有了一道光,恨不得每天,每時每刻都能看見他。

好容易捱過漫漫長夜,侍童一大早就將洗好烘好的衣服送了過來。

夜玄眼光直直的看著蒲蘇備早餐。

“看給你饞的。”林雲飛戲弄道。

夜玄收回目光,隻不經意的瞄了蒲蘇幾眼。

祖母的氣色好了很多,吃完早飯還出來曬了會兒秋天的太陽才回去休息。

蒲宗主拉了夜玄去工坊,穀慕千在和林雲飛在遠處的沙灘上玩鬧。

“還記得小時候我倆也喜歡在這裏玩。”李清童端來一盤點心,放在石幾上,坐了下來。

“你還記得那次……”

“清童。”蒲蘇有些尷尬的放下捏在手裏的小圓餅,“沒有人會一直活在過去的,過去的事情,以後就別提了。”

蒲蘇不大記得原主小時候的事情,李清童一提,扒馬似的,他就總想逃避,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讓他不再提。

李清童劍眉微促,漆黑幽深的眸子看著蒲蘇,“所有人都明白我對你的心意,隻有你不明白。”

蒲蘇被他看的心裏發毛,原主跟他怎麽要好,那是他們的事情,關鍵他不是原主啊,但他又無法跟他解釋。

所以他隻能說:“清童,我們現在都長大了,我知道你真心對我好,我也會盡力對你好。但我們,隻能到這裏了。以後,希望你能多愛自己一點。”

以李清童的心思,話說到這裏就已經很明白了。

對過往念念不忘的人隻有他而已。

他幻想過無數次被蒲蘇拒絕,無數次感到痛苦和歇斯底裏,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麽,就著秋日的暖陽,仿佛在討論一件日常瑣事。

蒲蘇給他的感覺也跟以往都不同,不是恩人,也不像以前那麽模棱兩可,讓人覺得曖昧。

像是跟一個朋友的聊天一樣。

“明白了。”

李清童要走。

蒲蘇卻拉住了他的胳膊:“哪走,玩兒去啊。”

李清童突然靜怡於他的坦**。

民間有個遊戲叫蹴鞠,在蒲蘇看來,很像足球的原型。

林雲飛和穀慕千在沙灘上踢著一個藤球,蒲蘇拉著李清童走了過來。

“我和清童一起,你們師兄弟一起,玩不玩兒?”

“玩兒什麽?”林雲飛抱著膀子,饒有興致道。

蒲蘇斜嘴一笑:“今天玩兒個俗的,輸了,脫一件衣服。”

李清童還沒從剛才的情緒中走出來,直到外衫和靴子被扒走,赤著腳在沙灘上跑來跑去,才恍然醒悟一般。

蒲蘇在沙灘上畫個方框,誰踢進去,所在的一方便贏。

蒲蘇衝李清童使了個眼色,倆人見縫插針的欺負起了還不得心應手的穀慕千。

那藤球在幾人的腳步間來回忙活著翻滾,隨著一次次的落進方框中,林雲飛已經隻剩中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了。

“這次你不能再替慕千了。”蒲蘇得意道。

“你們耍賴,就欺負我不會。”穀慕千堵著嘴。

又一個命中了方框,蒲蘇要來扯穀慕千的衣服,穀慕千忙往林雲飛這邊躲,林雲飛抱著人不肯放手。

蒲蘇見不得他這麽護著師弟,“慕千身材這麽好,看看怎麽了,淩雲宗有你這麽護食的嗎?”

一行人笑著,鬧著,追著,林雲飛忽然踩到穀慕千的衣服,倆人驟然跌倒,竟然沿著沙灘滾落下去。

“你沒事吧?”林雲飛看了看眼前的小斜坡,和坡上笑的捂著肚子的蒲蘇,吐了一口沙子,對穀慕千道。

“嗯,沒事。”穀慕千那精瘦的小身板,被林雲飛健碩的身子一壓,不自覺悶哼一聲。

林雲飛趕緊起身,又連忙拉起穀慕千,給他收拾衣服上的沙礫。

穀慕千看著林雲飛連自己都不顧,低頭給他摘掉衣裾上的草屑,怔了一會兒。

“小師叔沒安好心。”林雲飛抱著膀子狠命搓了兩下,“我們回去吧,身上都是沙子,好好洗一下。”

穀慕千看了一眼林雲飛頸下一塊小麥色的胸膛,趕緊收回目光,點了點頭。

星辰灑向天空,驅散了白晝。

夜玄剛出工坊,就被一雙手蒙上了眼睛。

他還沒問是誰,就把人抱著推到牆上,蒲蘇趕緊舉起雙手道:“我不鬧了。”

倆人沿著小路徑往海邊走去,月光下,海麵波光磷磷,閃著銀色的光。

“我們都要睡了,想著你還沒回來,就來看看你,怎麽這麽晚?”蒲蘇問道。

“蒲宗主學識淵博,跟他聊天,感覺心胸開闊了很多。”夜玄看著遠處的海麵,波濤映在他閃爍的眸中。

“是嗎?我看看。”蒲蘇說著就往夜玄懷裏蹭,被夜玄抱住親了一頓才終於安分了。

蒲蘇騎在夜玄腰上,攬住夜玄的脖頸。

聽海樓裏,一個個耳目聰玲,做什麽都有種被監視的感覺。

蒲蘇見夜玄早上看他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

他又一直被他父親拽到工坊裏,倆人頓時有種一日未見如隔三秋的感覺。

隻剩下綿延不盡的癡纏。

斷斷續續的,組不成句子的話音,剛出口就被海風吹散了。

夜玄捏著蒲蘇的手,一隻手從懷裏將一顆水晶靈石拿出來,“聽說這是你祖母給你的,我不能拿,我有這個就夠了。”

說著亮了亮手上的法戒,將晶石放在蒲蘇貼身的衣服裏,手還在那滾燙的皮膚上流連了一會兒。

蒲蘇不能碰,一碰就顫栗,口中哼唧不止。

夜玄恨不得聾了瞎了,隻想把他吃了,渣都不剩。

然而欲望是沒有盡頭的,特別是兩個如此情投意合之人。

他們隻能壓抑著心底的衝動,裝作很淡定的回到了聽海樓,接受那一群人目光的審視。

“清童呢?”蒲蘇問道。

“他不知道找你去了嗎?”林雲飛聳聳肩。

此時海邊已經空無一人,陡然從樹下走出一個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出門找蒲蘇的李清童。

心意被拒絕是一回事,看著喜歡的人跟別人在一起,還是難掩心中落寞。

李清童坐在海邊,茫然的看著海麵,身體被涼風吹透了似的,沒有一點溫度。

過往在他腦海浮浮沉沉,一下子很清晰,一下子又寂滅了。

這麽多年,他已經習慣了圍著蒲蘇,如今蒲蘇有了喜歡的人,他像一下子被人拋棄了一般。

他突然不知道怎麽自處,雖然他創立了宗門,但他每天都盼著處理完宗務去找蒲蘇,但現在,已經沒有人再等著他去找了。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適應。

第二天他看過老夫人之後,推說宗門有事,匆匆離去了。

他選擇了避之不見,他隻能適應,而把過程都交給時間。

隻要時間足夠長,可能有一天總會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