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清童略通醫術,給蒲蘇探脈也很平常,蒲蘇唯恐剛才表現太過,露出破綻,臉上依舊是淡然的表情,隻道:“一點小傷而已,隗骨已經給上過藥了。”

李清童收回手,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眼,“怎麽又睡不著了,可是因為在北荒受的傷?”

蒲蘇抿了口茶,“損了一點修為,沒什麽要緊。好不容易躲了祖母,你倒來聒噪我。”

“那飯後我陪你走走。”

“也好,我去換件衣服。”晚間多少還是有些涼,而且廣袖衫太容易被李清童探到脈象,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李清童深淵一樣的眸子裏,李清童太了解原主了,如果被他發現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換了芯兒的,總覺得他會第一時間給他開膛破肚。

倆人散步歸來,已經暮色四合。

雖然蒲蘇再三勸說,李清童堅持要把他送到別苑,直到蒲蘇在榻前坐定,“你現在是一宗之主,要以宗務為重,早點回去吧。”

這麽正經的話蒲蘇平時是不說的,在李清童看來,蒲蘇把他唯一的認真與關心都給了他,“那我改天再來看你。”

蒲蘇不置可否的喝著茶,心裏隻想他快點走。

李清童剛轉過身,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從暮色中走來,在後院的花圃中忙了一天的夜玄走到前庭,目光掠過李清童,沒有發現隗骨,就把手中的冊子放到蒲蘇麵前的木幾上,視若無睹的向外走去。

李清童的聲音在晚風中顯得很低沉,“你就是傷了蒲蘇的那個人吧。”

夜玄聞言身影一頓,這才回過身瞧了一眼李清童,李清童仿佛被夜玄的目光蟄了一般,不悅的皺起眉,倆人目光相遇的一瞬,太陽終於墜入了山巒,隻覺天地驟然一暗,過堂風吹得他們衣帶紛飛,任誰也能察覺出空氣中散入的火藥味兒。

這倆人都是忍辱負重的角色,修為卓絕,這要是打起來,還不得把這別苑給拆了。蒲蘇沉聲道:“清童。”

李清童勉強收回臉上怒色,冷哼一聲,出了別苑。

蒲蘇每天把別苑需要打理的事情列好,等夜玄來了親自交給他,事情不多不少,足夠他把一天都耗在這兒。

如此過了兩三天,後院的花圃已經修整的差不多了,小花園並不大,亭台水榭倒是一樣不差,可惜原主是個喜歡往人堆裏鑽的,花園便漸漸荒蕪了。

收拾過後,本來掩蓋在樹枝下的假山流水池也露了出來,蒲蘇打算把土也翻一翻重新種上花,還沒想好種什麽,正思忖間忽聽隗骨一聲疾呼,“不得了了。”

隻見他拿著一件衣衫步下樓來,白色的中衣袖上帶著猩紅的血痕。他匆匆撩開蒲蘇的衣袖,隻見他手臂白色的紗布下尤有血跡,蒲蘇始料未及,“傷口怎麽還在滲血,不是早就止住了嗎?”

蒲蘇向周圍張了一眼,放下袖子,嗔道:“大驚小怪,沒規沒矩的。”

隗骨堅持要看他傷口,正推搡間,夜玄走了進來,蒲蘇一怔,給隗骨逮到機會,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紗布解開,隗骨扯得快了,紗布上粘下一片血肉。

蒲蘇痛呼一聲,早就嚇得閉上了眼睛,院中頓時一片安靜,他緩緩抬起眼皮,差點暈過去。隻見開始發炎潰爛的傷口已經變成黑紫色,看起來甚是惡心可怖,他也沒料到會這麽嚴重,心道這條胳膊不會廢了吧,表麵還要若無其事,“天氣熱,又裹了這麽多層紗布悶著,感染也是正常。”

隗骨噘著的小嘴直發顫,終於忍不住,嗷一嗓子放聲大哭起來,把蒲蘇嚇得一驚,原書中這小子好像沒有這技能吧。

隗骨從小跟在蒲蘇身邊伺候,自知公子身嬌體貴,小時候不願走路,宗主還特意做了小玉輦抬著,哪受過這種罪,一時不知道是生氣還是難過,話裏夾著哭腔,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我就說,讓我給你塗藥,你非要自己塗……”說著一邊哭一邊去翻箱倒櫃的找藥去了,找了一圈,沒找到,又崩潰的大哭起來,一路衝去了醫館。

蒲蘇等嚶嚶怪走遠了,十分不以為意的撇撇嘴,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有什麽三長兩短了。

剛一抬臉看見夜玄正站在門口直直的盯著他,蒲蘇快速的分析了一下他的眼神,怎麽感覺像家長盯著做錯事的熊孩子呢?

蒲蘇最怕看見夜玄的眼神,仿佛能把人吸進去,他怯生生的扭過身子準備走,看見夜玄徑直走了過來,他那冷豔的眉目越來越清晰,蒲蘇從沒有那麽近的看過夜玄的麵容,他的眸子是十分奇異的藍灰色,裏麵光燦燦的。

蒲蘇連忙後退一步,“你不會是趁機要把我給你的過期藥抹我身上吧。”

夜玄被這句劈頭蓋臉的話砸的有點懵,眉間蹙起一座小山,蒲蘇借機將“今日家務清單”丟在案上,溜向了閣樓。

蒲蘇躲在窗欞後,看著在後花園忙碌的夜玄,想到了,原書中夜玄最喜歡韋陀花。

蒲蘇喝著茶,並未將傷勢放在心上,看過劇本的他自知這點傷痛和粉身碎骨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麽。隗骨現在每天定時定點給他上藥,每次想躲過去,就會被抓現行,這樣下去,傷口不出幾日便會好。

等傷勢稍有好轉,蒲蘇應著原主“喜歡往人堆裏鑽”的人設去了一趟臨溪園。

臨溪園是淩雲宗專門為門客提供的休憩場所,他以前常常混跡於此,雖然借著傷病躲了幾天,但以原主的脾性,已經是忍耐的最長極限了。

臨溪園環境清幽,一路走來卻見石磚上被利器砍得坑坑窪窪,優美的樹冠也被削的缺枝少葉。

陳出人揪著一個小孩的前襟,被三四個人簇擁著,一路提著人往外走。他身形像個武夫,五官也透著一股子魯莽勁兒,像提一袋水果一樣,那小孩在他手中一路掙紮,卻不能奈何陳出人分毫,踢騰著腿哇哇亂叫。

那小孩名叫傅白,人如其名,長的白俊可愛,是淩雲宗最小的門客。

陳出人見到蒲蘇,將傅白往草地上一扔,人已經到了蒲蘇跟前,蒲蘇不耐煩道,“你又跟他較什麽勁?”

擱以前陳出人對蒲蘇定然有幾分不屑,他不就仗著和淩雲宗的關係,才能做這些門客的管事?但是經過演武場一事,此時陳出人全沒將他不耐的態度放進心裏,憤憤道,“這小雜種一點修為都沒有,還敢說是仙門中人?”

“修為豈是天生就有的?”蒲蘇搖著扇往前走,陳出人等人跟了過去。

“張教頭在演武堂教拳法,你們怎麽不去上課?”蒲蘇總是能義正言辭地履行作為門客管事的職責,而他自己不也跟他們一樣還在臨溪園閑逛?說是有傷,再嚴重的外傷有淩雲宗的藥加上內力護持這幾天也該好了,大家對此心知肚明,不過例行公事罷了。

一個穿褐色錦服的弟子嘿嘿一笑,本來眼就小,擠成了兩條***,這不就是經常跟在陳出人屁股後頭的史瑞青嗎,對了,就是那日在演武場和陳出人一起欺負夜玄的那個,隻見他曲意逢迎道:“小師叔今天心情不錯,要不要來打個賭,輸了可是要拿禦靈宗一件法器作賭注呦。”

禦靈宗的法器一年出不了幾件,凡問世作品,必世所罕見,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自然有人覬覦禦靈宗的寶貝。原主以前心情好了,也會丟出幾個法器給眾人玩。其實不過是一些實驗品,但他們也沒機會接觸真正厲害的法器,是以分辨不出,小師叔當然也慷慨的緊。

眾人見蒲蘇沒有抗拒,連忙道:“要是三步之內將那小子捉過來就算贏。”

“那有什麽意思?”蒲蘇搖扇道,“三招之內扒下小崽子的褲子,算你們贏。”此言一出,蒲蘇都為之一驚,他剛才說話完全沒過腦子,這難道是原主的腦回路?

眾人嘩然一笑,不愧是小師叔!幾個人當下反應迅速的向傅白疾馳而去。

蒲蘇將手中折扇旋出,隻見竹做的扇骨頓時堅硬如鐵,擦過地麵,青石紛紛崩裂,一招即畢,幾個弟子被絆倒在一邊。蒲蘇試著用內力催動一塊山石攔住眾人去路,動作麻利的已經越過巨石衝到了傅白跟前,突然“嗖”的一聲,一道長鞭掠過眾人頭頂,同時史瑞青驚喜道:“抓到了。”

隻見他手已經伸到傅白的褲腿上,還不等他往下扯,眼前掠過一道虛影,鞭尾打起尖銳的哨音,把他抽的翻滾在一邊,傅白還不知發生了什麽,腰身一緊,身體一輕,銀色的長鞭在他身上纏了數圈,他整個人被淩空拋起,蒲蘇長鞭一收,將人接住。經過這一番試練,感覺還是鞭子順手些。

“沒意思。”蒲蘇放下還在發懵的傅白,將一條做工精致的雪銀色長鞭收在腰上,“刷”的一下展開折扇,清風徐來,吹著他白皙的臉頰,他的眉眼間自然流露出一股清傲,沒有憤青的戾氣,甚至會顯得有那麽一些可愛。

眾人興致闌珊的走到涼亭,史瑞青揉著半邊麻木的身子心中暗自揣測好像也沒有得罪小師叔啊,他眼一轉看到呆愣在一邊的傅白,沒好氣道:“小子,還不倒茶來“”

傅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眨著剛流過淚的濡濕的睫毛下去了。

“真熱,還好冷泉要開了,小師叔,我們去冷泉玩吧。聽說很多女修……”

冷泉?!

蒲蘇的頭突然炸了一樣疼,難怪這些天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