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蒲蘇一大早就去了臨溪園,將門客們要參加秋獵的名單擬出來。

陳出人忽然湊過來:“小師叔可要參加?”

蒲蘇不想理他,裝作沒聽到,繼續書寫名冊。

“來吧,有好戲看~”史瑞青不知何時走過來,眯著眼,蒲蘇見他賊眉鼠眼的瞟了一眼易沐陽。

“不報名的站一邊去。”蒲蘇不耐煩道。

“報報報。”

蒲蘇透過熙攘的人群看了夜玄一眼,他正和旁邊的蒲蘇在人群後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寫完了名冊,除了個別沒有參加,臨溪園的門客基本都報名了。

他和傅白私下商量之後,沒有寫傅白的名字,一是因為傅白去了肯定會被人欺負,二是夜玄也會。

陳出人一夥不知何時勾搭上了易沐陽,那小子一看就是個陰險小人,他們已經明確表示要搞事情,還想拉攏蒲蘇。

隻是他們不知道蒲蘇隻想離他們遠遠的,隻知道他從來不參加秋獵,是以打探一下蒲蘇的口風,結果他竟然捂著。

臨溪園的各種休息課此時形同虛設,追求者們跑到常潞園去找穀慕千獻殷勤了,一點正經忙沒幫上,還耽誤弟子們進度。

夜玄答應教傅白刀法果然就教了,倆人在蒲蘇的別苑外禍禍那幾顆昨天被他削禿了的樹。

蒲蘇偷偷荷了把鋤頭走到後院的花圃,這裏之前已經被夜玄整理的差不多了,蒲蘇就把從花亓寒那裏討來的韋陀花種上,臨靜峰靈氣充足,應該好養活。

蒲蘇從小不事農桑,一幹農活,累的腰酸背疼,他正坐在流水池邊的石頭上休憩,忽然臨靜峰上傳來陣陣鍾聲。

這是在召集眾位管事去撫寧殿開會。

蒲蘇從花園鑽出來,看夜玄正站在外麵,“我與你同去。”

夜玄雖是門客的身份但因著穀慕千的關係,宗內的事穀禦書對他沒有任何避諱。

蒲蘇見夜玄一動不動的看著他,表情有點詫異,“你臉上……”

蒲蘇驚呼一聲,捂著臉跑上閣樓,在銅鏡中看到臉上沾著些許土灰,連忙擦擦臉,將沾著些許土屑的衣衫換掉才出了門。

倆人一前一後走在寂寂的山道上,中途要穿過一個人工開鑿的隧道,這條隧道鏈接臨靜峰前後。

峰前有三座大殿,正中是興陽殿,是淩雲宗接待外宗的大殿。

順義殿和撫寧殿分列兩側,順義殿是內門弟子修真講道的地方,撫寧殿則是處理宗務的地方,戒律堂、金光堂都隸屬撫寧殿。

三殿是處理淩雲宗核心要務的地方,一般沒有傳喚,他們很少到前麵去,而他們住的峰後更像是深宅的後院,相對自在些。

“這次宗主召集議事多半是因為秋獵的事情。”蒲蘇沒話找話道。

“聽說你以前從不參加秋獵。”

蒲蘇扭過頭,看走在後麵的夜玄:“都是一群愛出風頭的愣頭青,為個妖物爭來搶去的,沒意思。”

當然,很多人猜測因為他修為太低,不願露怯。

夜玄回想起小時候在柴房翻過的一本書,書上說仙門有個弟子,六歲便能使出穿雲箭,他當時一直憧憬著什麽時候能見到這個神童,但當那個神童的名字在一群紈絝門客的口中叫出,並且他正一腳踩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心底便有種被狠狠刺了一劍的絕望。

夜玄每次看到眼前這個人,那種絕望便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他總想躲得遠遠的。

蒲蘇一步三回頭的看著夜玄,跟他搭話,卻見他越來越沉默,不覺已走到黝黑的隧道前。

“夜玄?”蒲蘇定住了腳步,夜玄不明所以的走過來。

等他走到蒲蘇跟前的時候,蒲蘇才若無其事的說:“走吧。”

他一腳踏進黑暗中,地麵忽然亮起星星點點的微光,越往裏走,光漸漸明亮起來,身後的天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身前。

夜玄這才發覺倆人正並肩往前走,他從未想過身邊這一席空隙有一天會出現一個人,他扭頭看了看蒲蘇,又垂下長睫,那看似波瀾不驚的眼眸,被遮在一片陰影裏,迷失了一樣。

隧道並不長,他們不一會兒就剛穿過隧道,看見浮雲下三座金頂寶殿。

林雲飛正在大殿門首迎來送往,寒暄過後蒲蘇和夜玄進入廳中。

眾位管事都已分列在兩側的席位上,人已經差不多也到齊了。

穀禦書精神灼爍的走了進來,“今日都是自己人,我就開門見山了。”

穀禦書站在條案前道:“邀各位前來是說一下關於今年秋獵的事宜,按照往年慣例進行即可,不宜過度鋪張。當然屆時世家仙門的掌事及弟子都會親臨臨靜峰,這三天且不可慢待了賓客。”

眾人頷首應是,這時一個老管事呈上一遝冊子,“這是各個參加秋獵的仙門呈上來的名單,還有本宗參加秋獵弟子的名單。隻是……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穀禦書粗略的翻看著冊子,聞言道:“陳掌事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我看臨溪園所列名錄中,夜公子也在名冊……,依老規矩,夜玄此時參加秋獵似乎不大合適,隻有合籍大典完成,方名正言順啊。”

陳管事說完,廳中一時啞然,穀禦書聞言倒似掂量起此事來,把名冊放在案上:“既然陳掌事如此說,大家對此有什麽意見不妨說來聽聽。”

這是個敏銳的話題,從夜玄進淩雲宗的那一刻,便有人議論起淩雲宗少宗主那出身“寒門”的道侶來。

有人替夜玄說話,倒不是和夜玄有什麽交情,他們一般是出身寒苦,因為天生資質優越被淩雲宗選中成為內門弟子,這是何其幸運榮耀的事情,他們相信出身寒門也有直上雲霄的一天。

然而他們的聲音和***比起來微小的多。

私下不同陣營的人多有交鋒,事情今天既然挑明。那些早就安奈不住的人便七嘴八舌起來。

“宗主仁厚,將此等出身之人留在淩雲宗已是恩寵,老宗主之約本是玩笑,有天和宗老宗主書信為證。私以為少宗主年紀尚小,道侶之事還應慎重。”

“如今仙門各世家實力超盛,有名望的仙門弟子,才配得上天下第一宗之名,強強聯合,才是仙門不斷精益前進的基石。”

“天和宗的人幾次三番來討要靈石,不給倒說淩雲宗看不起人,這和潑皮無賴有什麽區別……”

……

“是啊是啊,還請宗主三思。”

一席話話說的夜玄早已雙拳緊握,麵紅耳赤,他不知道他的師叔師伯們竟然公然來淩雲宗討要靈石,一時羞憤到了極致。

堂上一時啞口無言,之前願意支持夜玄的人,細一思忖,他們終究是依附於淩雲宗強大的勢力才有所成就,若果真將未來命運壓在這麽一個雖然看著剛直正氣,但不知道有沒有能力擔此重任的少年身上,稍一動搖,就偃旗息鼓了。

人群中忽然響起一串清脆的掌聲,眾人尋聲望去,隻見一個巧眉俏目的少年走到廳中,蒲蘇對穀禦書揖首道:“雖然這是淩雲宗的宗務,既然穀師伯廣開言路,一家之言,有何借舉之意,不防聽聽我這個外宗的意見,如有得罪,還望師伯海涵。”

“但說無妨。”穀禦書負手道。

“剛聽各位所言真有奇思妙想之能,不過一個門客要不要參加秋獵都能引出這長治久安的大論來。

如果真要這麽說,當時兩位德高望重的宗主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人生能得一知己,恐怕伯牙與子期也無外乎如此了,兩人論道之言頗為精妙,後人著書立傳,傳為佳話,為兩宗結下了如此善緣。

天和宗老宗主雖然仙逝,夜寒煙前輩一介女流,妖族禍亂中陸時大義當前,實不辱仙人之名。她的墓碑應該立在同在禍亂中戰死的仙門弟子的墓群,仙萊山,為世人敬仰!而不是被一個無助的六歲小兒雨夜埋葬!成為無人問津的荒野孤墳!!還要被不恥之人飯後談笑!!!

作為晚輩我不希望兩位宗主的善緣就此斷送,就算沒有那個諾言,扶持弱小門派,讓他們有機會、有能力與妖族抗衡,這不才是仙門世家對世人的恩寵嗎?

難道妖族禍亂中陸的恥辱還不夠深,不足以讓人看清這症結所在?!”

一席話震懾的在座眾人噤若寒蟬,年輕弟子早已住了嘴,倚老賣老的修士想說些什麽,看著宗主鐵著一張臉,也不敢吭聲了。

穀禦書拿起名冊:“這件事到此為止。秋獵本就是給年輕弟子出人頭地,建功立業的機會,這次是秋獵的初衷,希望你們不要忘了。”

眾人應是。

大家深思恍然的商量完其他一應事宜,便各自散了。

“蘇兒,玄兒,你們兩個留下。”穀禦書說完就去了順義殿。

蒲蘇和夜玄被道童領著帶到一個房間裏,穀禦書正看著窗外出神。

“穀師伯。”

蒲蘇推門進來,他還是那麽大大方方,毫無拘束的欣賞了一圈廳中新擺上的物件。

穀禦書扭過臉,忽然遲疑道:“今天的話,可是出自你本意?”

“當然。”蒲蘇從眼前一尊閉眼的***雕像上移過目光。

要說這臨溪園的名冊定然是蒲蘇定的,有人對他你的名冊提出質疑,他向來好麵子,若是不遺餘力的辯駁,穀禦書倒是信的。

他端詳著蒲蘇的麵容,仿佛昨天還是跟在宗門弟子後麵到處跑的小娃,時光荏苒中將一個孩童拉成頂天立地的模樣。

穀禦書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對站在一邊的夜玄道:“玄兒,你來淩雲宗多久了?”

“九個月。”夜玄恭謹的答道。

“時間過得真快。”穀禦書回到案前,“今日在大殿中是想讓你親耳聽聽,我知道你比常人堅定,但偶爾聽一聽外界的雜音,能讓你更沉下心,你的路還很遠。”

“玄兒明白。”夜玄低首道。

“秋獵是個機會,你們要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