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拋開演戲的成分,蒲蘇是真的有點低血糖,有時候坐久了,猛然站起來眼前一抹黑都是常有的。

夜玄看樣子是已經躺下,但輾轉發側後披了件衣服起來了,不覺竟到了藥房,他知道蒲蘇在裏麵,正躊躇間,沒想到被人正正撞在胸口,疼的想吐血,卻見那個冒失鬼先蹲在地上不動了。

好一會兒夜玄才從一臉花灰中看清那熟悉的眉目,蒲蘇手上臉上全是灰,他以前哪幹過什麽活,平生也是第一次蹲灶台生火,此刻灰頭土臉的像個小花貓,偏偏這副樣子還被夜玄撞見,垂著頭背著臉道:“你沒事吧?”

“沒事,你”夜玄頓了一下,道,“怎麽還在這裏?”

“還不是花大伯,把我指使的跟藥童一樣,還一點工錢都沒有。”蒲蘇說著站起身,拍打著身上的灰塵,沒想到衣服上印出一道道髒手印兒來,一時驚愕的看著自己不成樣子的衣服,末了索性一攤手,愛怎麽地怎麽地吧。

“你怎麽來藥房了?”蒲蘇一抬臉對上夜玄的眼睛。

夜玄移過視線,“沒什麽,有點口渴。”

“那你等著,我剛燒了一大鍋水。”說著噔噔噔打了一壺熱茶出來,壺太燙,他用毛巾提著,“我給你送過去。”

倆人一路回到夜玄房間,夜玄跟在後麵,語言又止。

蒲蘇隻覺背後一雙眼盯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隻能故作輕鬆,“這茶碗也太糙了,不知洗沒洗過,你等一下。”說著出門掕來一個小包裹,一打開,裏麵湧出一堆物什來,原來那不起眼的小包裹卻能裝下大它幾十倍的東西。

蒲蘇一陣翻,取出一套茶具來,“這是你的。”然後又翻出幾件衣服,睡袍,甚至浴液香薰,擦手、沐浴、擦腳的各種手巾,從早上起床到晚上睡下,一天中要用到的東西,事無巨細,都備的整整齊齊,而且一式三份。

蒲蘇越收拾越發現,他還能是這麽細心的人,以前出去旅行的時候總是丟三落四的。

可能關乎命運,一切小事在他眼裏都成了大事。

一邊收拾東西,眼神卻在夜玄身上來回打轉,蒲蘇看他對自己準備的東西沒有發表意見,如此最好,蒲蘇好歹做過功課,知道夜玄不喜歡太花哨的東西。他拿出一套茶具,雖然是玉器的,但樣式古樸,細品才能察覺其大氣藏拙的特質。

蒲蘇還知道夜玄有潔癖,雖然他從未在人前表露過,但別人用過的東西他一般都不會用。

蒲蘇見好就收,一切講究點到為止,“你喝了茶早點休息,剩下的我跟林雲飛分了。”說著退出了夜玄房間,生怕他再說出個“謝謝”什麽的。

有些好藏在心裏會生根發芽。蒲蘇不需要表麵的謝意,那種程度太淺了,不足以保命。

蒲蘇梳洗完後躺在**睡不著,他有點擇鋪,索性推開門在外麵溜達一圈,忽而被一陣清香吸引,來到一處山崖前,崖上一顆花樹,開的極盛,在月光下發出瑩瑩的光,一截玉帶從花枝間垂下來。

花亓寒正躺在樹上飲酒,察覺人來,神情十分不耐。

“花前輩。”蒲蘇吭哧吭哧的爬上樹。

花亓寒翻了個白眼轉過身去,他最討厭小屁孩,好容易躲個清淨,又追來煩他。

蒲蘇看著他的背影,道:“你這個簪子我見過,邢伯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蒲蘇坐在一根樹幹上,“我常聽邢伯提起你呢。”

“提起我什麽?”花亓寒背著他道。

蒲蘇本來隻是想套近乎,沒想到花亓寒追問起來。他隻知道邢伯有個師弟在西域,卻是從來不曾聽他提起過,甚至很少提到他入淩雲宗之前的事,唯一的一句是讓他不要叫花亓寒伯伯。

“邢伯說您從小聰慧過人。”蒲蘇試探著說道。

花亓寒轉過身子,一副那是自然的神情,又問道:“還說了什麽?”

蒲蘇聞言發揮彩虹屁之能,想盡溢美之詞討好他,花亓寒笑的花枝亂顫。蒲蘇以為馬屁拍對了地方,跟著嗬嗬笑。

花亓寒卻是知道這小子在信口胡謅,他師兄哪會說他什麽好話,但即便知道是假的,還是忍不住想聽。

“花祭司大人,夜玄這傷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看您這一天到晚的忙,我好幫著照看一二啊。”蒲蘇好容易繞到正題上。

花亓寒睃了他一眼,心中卻不住思量,夜玄體內的邪氣來勢洶洶,會侵蝕宿主的神誌,夜玄心思深沉,正給它提供了機會,所以他的傷不僅沒有好轉,反而不斷惡化。想必他從未將此事告訴過別人,否則也不會到這一步。

隻是沒看出來蒲蘇竟是個心細的,那夜玄怎麽沒跟他說過?花亓寒自是不知他們的過節,眼珠一轉,“這傷沒什麽打緊,就是缺乏關照,啥時候有人對他體察入微了,啥時候就好了。”

蒲蘇一琢磨,此言有理。他受的傷沒有夜玄重,隗骨還衣不解帶的伺候他好久,夜玄傷的那麽重,卻連一個侍童都沒有,難免疏忽了。但他卻從頭到尾忽略了夜玄自身的原因。

主角攻雖心誌堅定,但他現在畢竟年少氣盛,心境怎會平如止水,他隻是擅於隱藏罷了。

夜玄的身體裏仿佛關著一個洪水猛獸,他不得不壓製著心中的所有的欲望和念想,稍不留神便會被邪氣反噬,但他怎能拋卻執念,如果不是還要一點夙願,又有什麽支撐他活到現在,他可能在夜寒煙殉道不久就一起默默無聞的死去,但他不甘心。

蒲蘇對花亓寒的話將信將疑,總覺得他話說一半,有更重要的卻沒說,花亓寒沒那義務告訴他,他也就不再追問了,打著哈欠準備回去,花亓寒卻還在對月獨飲。

蒲蘇一路哼著歌進了燕子塢的朱樓。

原來燕子塢不光這一處朱樓,穿過河對麵還有好幾座樓閣,是花亓寒和藥童們作息的,還有藏藥的倉儲,據說還有一個燕子塔,也是這裏取名叫燕子塢的原因。

朱樓上有書房和藥櫃,平時也用來接待人,林雲飛,蒲蘇和夜玄就住在一層的房間,中間是個寬敞的大堂,也就是白天花亓寒坐在那裏挑肥揀瘦的地方。

此時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廊下燃著長明燈,蒲蘇貓著身子路過夜玄的房間,走到窗下,輕聲問道:“你睡了嗎”

話剛一出口,趕緊閉了嘴,他要是睡了,還叫醒他幹啥,側耳聽屋裏沒有動靜,蒲蘇悄悄推開窗戶,將剛才順來的一枝花插進窗台下一個花瓶,正是剛才花亓寒躺的那顆樹,那花一看就不凡,蒲蘇趁花亓寒沒注意折了一枝。他見夜玄側身躺在榻上想必睡熟了,然後關了窗又貓著溜走了。

夜玄躺在一片黑暗中,靜靜的睜著眼,睡意全無,他轉過身,看月光透過窗紗照在花瓶裏那一支繁花上,看了好久,才漸漸朦朧睡去。

一大早,窗外啾啾鳥鳴,林雲飛路過夜玄房間,直道:“這花哪來的,看著不錯。”

夜玄開著門窗通風,正在疊被,蒲蘇從朱樓不遠處的藥房端來了湯藥,順便接過藥童們從對岸送來的早點,隻聽夜玄道:“不知道,或許是藥童放的吧。”

蒲蘇聞言一樂,看來他昨晚睡著了,今天看著氣色不錯,他從夜玄身上收回目光看著林雲飛,“還不快接著。”

林雲飛忙接過他手中的食籃,“吃飯了。”

打開食籃的一刹三人都驚了。

隻見裏麵一碟花瓣做的餅,這個還好,另外兩盤則是帶著露水的鮮花,還有雖然洗的很靜,但看起來難以下咽的植物的莖。

蒲蘇招手叫來在院中灑掃的一個小藥童,“你們平時都吃這些嗎?”

那藥童眨著一雙忽閃的大眼睛,“對啊,師傅說這些對身體有益。”

蒲蘇起先還以為是惡作劇,當他看到有藥童將藥田的花用清水洗洗就放在嘴裏時,還是有點難以置信,就算有些花可以吃,但跟正餐還是有區別的吧。

三人將就著吃些鮮花餅,另外的菜卻是一樣沒動。

誰知中午的飯菜和早上相差無幾,隻不過多加了兩樣,蒲蘇一撂筷子,給林雲飛使了個臉色,“我們捉魚去,這還有個傷患,隻吃這些怎麽行。”

林雲飛點點頭,看向夜玄,夜玄見師兄都同意了,也就沒說什麽。蒲蘇本想找些漁具,小藥童們驚奇的跟過來看熱鬧,“你們要吃魚?!”

“是啊。”蒲蘇看著他們一個個驚奇的表情,“你們不吃嗎?”

“不吃。”藥童們齊聲答道,“師父說不能吃葷油。”

“又不是和尚,有什麽不能吃的,肉中有人體所需的蛋白……”蒲蘇恍然一驚,“反正就是適當吃肉,強身健體。”

藥童們聽得一頭霧水,蒲蘇沒找來漁具,索性拿著幾根竹竿去了。

三人在水上捉魚,引來一群藥童在岸邊圍觀。

“都散了。”隻見花亓寒走了過來,藥童回頭一看,立馬作鳥獸散了。

“沒看見那邊寫著禁止垂釣嗎?你們也上來。”花亓寒背著手道。

蒲蘇心道:他們這也不算垂釣吧,見花亓寒神色鬱鬱,隻得上了岸。

蒲蘇追問再三,為什麽不讓吃魚,花亓寒忽然轉過身道:“沒有魚,你們看到的魚,是我幻化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