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蒲蘇一行人跟著那個少年進了山,那山路在叢林間盤盤繞繞,岔道無數,饒是林雲飛這種方向感極強的,幾圈下來也不分東西南北了。這哪裏是什麽結界法陣,分明就是一個精心布置的迷宮。

好容易從林子裏鑽出來,三人都有點灰頭土臉,那林子裏長著很多沒見過的植物,樹上結著奇異的果子,他們身上不覺沾染了很多各色花粉,蒲蘇定定看著一路不怎麽言語的夜玄,他臉上有點蒼白,此時落了一層殷紅的花粉,臉頰兩抹潮紅,看起來更是冷豔逼人。

蒲蘇抬了抬手,夜玄忽然身子一側,蒲蘇愣了一下,心中無奈道:又不是占你便宜,躲得也太明顯,我麵子不要的嗎?

夜玄看到林雲飛臉上花花綠綠的,當即明白過來,連忙轉身用衣袖拭幹淨才扭過頭來。

林雲飛忽然驚歎一聲,蒲蘇從夜玄身上收回目光。沒想到這林外竟別有洞天,隻覺眼前豁然開朗,仿若書中世外桃源之景。

隻見清山綠水之中一片不知名的花田,岸邊還有一座朱樓,飛簷下掛著金色的驚鳥鈴,垂著一截紅色的流蘇隨風搖擺,那鈴鐺便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花田中群鳥驚飛,撲棱棱振翅離去,一時花枝亂顫。

那少年走到朱門前推門進去,不多時又空著手出來,左顧右看的像在找人,隻聽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憑空響起,懶懶的打著嗬欠,道:“似你這般粗心,這差事你以後就別幹了,還是老老實實待在燕子塢吧。”

那少年隻聽聲音不見來人,兀自道:“蔥是熟的,蒜是生的,薑生的熟的都沒放,沒有酸的,沒有辣的,沒有加葷油的,也沒有植物的莖。果子酒也給打滿了。我都一一確認過了,師父,你莫誆我。”

“哦?這麽說來那邊三位不是你帶進來的?”

“什麽三位……”那少年眯著眼打量了一圈,忽然神色一凜,訝然道:“你們是誰?”

蒲蘇三人從一處花牆下走了出來,對著聲音來處畢恭畢敬道:“在下禦靈宗蒲蘇,小時候和家父來求過藥。”

話音剛落,隻見一葉扁舟自碧綠的山坳間拐了出來,在光潔如鏡的水麵上推開一道漣漪,一個身著青灰色流沙袍的中年男子立在舟上,眨眼間便到岸前,他發髻上斜插著一支搖搖欲墜的玉簪,幾縷長發散在鬢邊,眼睛似睜未睜,睡眼朦朧,眉梢一顆痣,顯得倜儻風流中別有一番慵懶風情。正午時分,他卻睡眼惺忪的走來,像被人擾了清夢,嗤道:“小崽子長成大崽子了!”

來人正是花亓寒,他最不喜歡年輕小子,尤其還是三個身材模樣俱佳的年輕人,招搖。

他背著手視若無睹的走過眾人跟前,準備進屋吃飯,忽然腳步一頓,轉過頭打量了夜玄一眼,“看來我那師兄這些年還是沒什麽沒長進。”

三人聞言,竟是花亓寒已經看出他們的來意,夜玄躬身道:“晚輩天和宗弟子夜玄,叨擾前輩。”

林雲飛拱手道:“晚輩淩雲宗弟子林雲飛,不知前輩可有辦法救夜公子一命?”

“有,但是救不了。”

花亓寒說著徑自進了裏間,自斟自酌起來。

三人剛要跟過去,隻見方才那少年依在門首擋住去路,他們剛剛毀了他好容易討來的逍遙差事,心底十分沒好氣的看了蒲蘇三人一眼,“你們是沒聽見我家祭司大人的話嗎?”

蒲蘇聞言也不生氣,遞了個笑臉,那少年看這人白白淨淨,笑起來春風化雨般,竟收了氣,又看看裏間那個拿起筷子就開始挑肥揀瘦的人,一跺腳,不管不顧的一甩袖子離去了。

蒲蘇抖開扇子,裝出十分老練勁頭,坐在花亓寒對麵,花亓寒挑挑眉,倒也沒說什麽,這燕子塢誰都能跟他使性子,甩臉色,連這新來的都看出他這個懶柿子的軟心兒來,要不說小子討厭呢,沒大沒小。

蒲蘇總扇子擋著半邊臉,“您開個價吧。”

林雲飛被這一句話噎的,不住眨眼,蒲蘇權當沒看到,隻道,“隻要我出得起。”

花亓寒嗤嗤一笑,“你把整個禦靈宗給我,我也救不了。”

“祭司大人,您剛不還說您有辦法嗎?難不成是逗晚輩開心嗎?”

……

一通軟磨硬泡,花亓寒不勝其擾,終於答應幫忙看病。

他施診的時候所有人都回避,房間隻留下夜玄他們兩人,蒲蘇看夜玄深色如常,便和林雲飛退在門外。

花亓寒手捏一把小匕首走到夜玄跟前,把他胸前的紗布挑開,一邊道:“你和夜寒煙什麽關係?”

夜玄雙眸一顫,“她是我母親。”

花亓寒聞言重新打量了一下他的臉,夜玄直直的看著前方,隻聽“嗆啷”一聲,花亓寒將匕首丟入玉盤,在清水中洗著手,“我看不止朔夜,你時時刻刻都如毒蟲噬骨吧。”

他將一塊淨完手的手巾隨手扔進盆裏,忽然轉身看著夜玄,那眼神裏絲毫沒有剛才的懶散混沌,甚至十分冷峻道:“我看你能養它到什麽時候!”

夜玄聞言呼吸一滯,腦海中猶如一道驚雷憑空炸開,一瞬間就聽懂了花亓寒所指,又仿佛被人看穿了心事,眼神閃爍道:“我沒有。”

“你應該直視它。”花亓寒語氣逼人。

夜玄嗓子幹涸,不自覺出了一身冷汗。

“少年人,何必有那麽深的執念,你若放不下,它會永遠折磨你,讓你一輩子痛不欲生。這病我沒法治,隻能保證你外傷痊愈,心裏的,看你造化。”言盡如此,花亓寒轉身出去了。

蒲蘇和林雲飛守在門外,隻聽“哐當”一聲,房門開啟,兩人立刻迎了上去,“怎麽樣,花前輩,能治好嗎?”

花亓寒煩躁的揮揮手,答非所問道:“我去開藥。”

林雲飛聞言趕緊去看夜玄,他已經將紗布重新裹好,穿好衣服走了出來,蒲蘇看著花亓寒遠去的背影,轉過頭看看夜玄,他麵色難堪,額上滿是細汗,突然神思一晃,反而跟在花亓寒後麵走了。

夜玄現在對他有芥蒂,留著也問不出什麽,他又是那賊能藏心事的主,蒲蘇索性從花亓寒著手。

“溫承,把這個煎一下。”

一陣翻箱倒櫃。

花亓寒擼著袖子,在一麵牆高的藥櫃上取出一包藥,遞向身後。

“煎藥我會。”蒲蘇接過來道。

花亓寒聞言隻見扶梯下一個白生生的清俊小臉,不客氣的把又一包草藥摞上去,“還有這個。”

“得嘞。”蒲蘇接過藥袋,“看情況是要在前輩府上叨擾幾日了,花伯伯費心,藥你隨便開,先打個欠條,我以名譽擔保,回頭讓禦靈宗把錢給你送來。”

花亓寒盯著蒲蘇,一臉驚異,“我有那麽老嗎?”

蒲蘇立時住了嘴,邢伯特意交代過不能叫他伯伯,他一時最快竟給忘了,“不老,您一點都不老。”說著抱著藥一溜煙去了,唯恐再說漏了什麽,壞了事。

不過雖說這花亓寒和邢伯是師兄弟,但性格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邢伯為人謙和,話雖不多,性格和善。花亓寒卻完全相反,隻這一會兒功夫,原主人設成了他嘴裏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連火都燒不好,一會兒又在一邊和他徒弟,就是他們來時見到的那個叫溫承的少年鬥嘴,活像個炸著胳膊耀武揚威的花孔雀。

不過擱現代,那張臉賊能蠱惑人心的,雅痞路線的大叔誰不愛。

林雲飛來了也被數落一頓,“本事都長臉上了”,林雲飛還樂嗬嗬的,權當是被誇了。

他震驚的依在灶前,對眼前這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蒲公子刮目相看,“我以後真的再也不說你富貴閑人了。”

他還有臉提這茬,蒲蘇白了他一眼,自從離了淩雲宗,不用在門客麵前逢場作戲,整個人輕鬆了不少,現在正是刷好感的時機,蒲蘇怎麽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但他最終也沒膽子將煎了一下午,從一鍋水慢慢熬成了一碗的藥湯端到夜玄麵前,推搡著交給了林雲飛。

林雲飛表情一路變換莫測的來到夜玄房間,他正坐著調息,見狀連忙起身。

“多謝師兄。”夜玄禮數周到的接過湯藥,慢條斯理的喝了,那藥奇苦,蒲蘇熬的時候被嗆的滿眼淚花啪嗒啪嗒止不住的掉。

夜玄麵上卻絲毫不見異色,跟喝白開水似的一碗見了底。看的林雲飛不住驚奇,隻道:“喝了藥就好好休息,草藥仙說需要靜養一段時間,不急哈。”

“多謝師兄。”夜玄這一聲謝聽來十分誠懇,他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林雲飛聽的心虛,隻道:“我沒幫上什麽忙,這藥是蒲蘇花了一下午熬出來的。”

夜玄聞言卻不說話了,一雙眼睛裏頓時閃過無數心緒,林雲飛見狀交代他繼續休息就退了出來。我決定再也不給蒲蘇當跑腿了,這倆人是什麽仇什麽怨啊。

月亮漸漸漫上樹梢,蒲蘇下午勤勤懇懇像個藥房的小工,花亓寒用的理所當然,還不給工錢。

好容易將一堆陳年藥碗收拾幹淨,一扭臉花亓寒沒了人影。

蒲蘇手都沒洗,提著胳膊出來找人,剛拐出藥房,兜頭撞了南牆,頓時一眼金星。

南牆動也不動的皺著眉,胸口這一撞的創傷和那一碗藥抵的差不多了。

蒲蘇抬起頭,看到夜玄灰藍色的雙眸,此刻更顯幽沉。

一定是下午蹲的太久,猛然站起低血糖了,怎麽腿軟的站不起來,隻想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