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回去的路上, 井以坐在副駕駛裏,卻把頭撇過去,她一直在看窗外, 好像有意避免著跟淩樂安對視。
淩樂安幾次從餘光裏看她, 他從看到井以和別人親吻的恍惚感中回過神來, 此時此刻和井以共處在同一空間, 隻有他們兩個人,井以正坐在自己身邊,這件事讓他有些安心, 可是淩樂安遠遠不能感到真正的滿足。
當淩樂安想起井以, 當他心裏浮現她溫柔的眼睛,她總帶點笑意的嘴唇, 還有白皙纖長的脖頸, 淩樂安會莫名有一種幹渴的感覺,不管喝多少水,都無法遏製心裏那股漂浮的空虛感。
他們到家時還不算晚, 淩父淩母正坐在沙發上, 二哥淩鴻軒坐在淩父淩母對麵。
淩鴻軒剛看見他們倆,就猝不及防地問他們去哪裏玩了,話裏話外帶著些不同於尋常的熱情, 淩樂安沉默片刻,回答:“就是跟平時幾個朋友。”
淩鴻軒正在麵臨所有大齡青年在父母麵前都逃不開的問題——催婚。
淩鴻軒給弟弟妹妹使眼色,想要他們幫忙轉移一下淩父淩母注意力。
井以和淩樂安對視一眼,默契地在沙發上一起坐了下來。
淩鴻軒稍微放心下來, 又追問哪些朋友, 當聽到淩樂安說出鬱灣的名字時, 他一拍手說:“小灣啊, 那孩子我知道……你們倆小時候大家還說要給你們倆定娃娃親來著。”
淩樂安和井以:……
淩鴻軒試圖把自己的壓力分給淩樂安一點,他對淩父淩母說:“您要是實在想抱孫子,就去催催我哥和我嫂子唄,實在不行給樂安定個未婚妻也行啊,非盯著我幹嘛……?”
淩父少帶點怒氣地嗬斥道:“整天胡說八道,都二十八歲了還沒個正形!”
因為提起鬱灣,淩樂安又想起來那個讓人煩悶的畫麵,一路上做的心理建設因為一句話全部崩塌,他嘴角重新抹平,渾身圍繞著一股低氣壓。
井以也愣住了,她還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聽到有人說出“娃娃親”這個詞。井以突然意識到淩家畢竟也算是豪門,上流社會之間聯姻實在很平常。而且,鬱灣和淩樂安郎才女貌,稱得上般配。
他們以後會舉案齊眉,白頭偕老……井以突然沒辦法往下設想下去,這些都是她以前從未設想過的“將來”,於是她也沉默下來。
淩鴻軒沒察覺到兩個人同時沉默,見他倆都不說話了,於是又叫了兩聲他們的名字。
兩個人一起安靜地站起來,如常地跟淩父淩母說晚安,然後就打算直接離開,讓淩鴻軒繼續一個人麵對淩父淩母。
淩鴻軒看他們倆這麽默契地拋棄自己,人都傻了,帶點緊張地問:“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
淩樂安和井以都有點魂不守舍,隻當沒聽見淩鴻軒說話,各自回房間休息去了。
***
元宵節那天,井以告訴老太太自己明天就走了,她坐在老太太身邊大聲喊:“您按時吃藥,我放假的時候再來找您聊天。”
老太太揮了揮手,像是忍無可忍一樣趕她走。
井以像往常一樣沒把老太太的“嫌棄”放在心上,她多多少少看出來了,老太太也隻是一個嘴硬心軟的老人罷了。
她回了自己房間裏去收拾行李,韋太太進來好幾次想要幫她,井以都笑著拒絕了,她行李不多,所有衣物加在一起也不過一個行李箱,唯一多出來的是那把吉他。
井以背著它從五海大學回到山南鎮,又背著它從山南鎮來到淩家。她沒有馬上把吉他裝起來,而是隨意撥了兩下琴弦,忽然有點後悔——後悔一直沒有彈琴給老太太聽一聽。
雖然老太太也不一定能聽清楚就是了,井以笑了笑,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她從廚房裏拿了一罐啤酒,拿著啤酒走到陽台上。井以的目光落在隔壁陽台,那裏沒有淩樂安的身影。
枝州大學估計也要開學了吧……井以一邊想一邊輕輕抿著手中的酒,晚風不算輕柔地往人身上吹,她將被風吹亂的頭發都攏在耳後,漫不經心地想,開學以後估計就不怎麽能見到淩樂安了。
想到這裏,她不知道為什麽有一點失落,又有一點輕鬆。淩樂安的失態隻存在於那一晚,井以卻覺得自己好像變奇怪了,尤其是在麵對淩樂安的時候。井以甚至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最近狀態不對,這是從前十九年的人生中沒有過的感受,井以刻意去遺忘它,可是這種奇怪的感覺依舊激烈得讓人惶恐。
淩鴻軒的話讓井以意識到淩樂安總會有結婚生子的一天,明明很正常,井以卻對此莫名地在意。
也許是今天晚上的風吹亂了人的思緒,也許是手中的酒模糊了人的理智,井以此時此刻,莫名想起了這股一直被自己刻意拋棄的隱晦感情。
她拿著手機猶豫了很久,指尖從徐良科和邱炬的號碼上滑過,最後撥通了閻斯年的電話,閻斯年那邊聲音很熱鬧,像是在孩子堆裏,井以心想也是,畢竟今天是元宵節啊。
閻斯年有點意外地問她怎麽了,怎麽突然打了電話過來,井以把手中的易拉罐摁得哢哢響,她猶豫著問:“閻哥,如果一個人聽到另一個人要結婚了,會不開心……這是為什麽啊?”
閻斯年從哥哥姐姐家孩子身邊走開,專門走到了個安靜的房間跟井以說話,他用肩膀和頭夾著手機,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聽完井以說的話以後,他愣了愣,然後笑了。
閻斯年一邊點了點煙灰,一邊對她說:“聽到他要結婚,你會不開心……阿以,這說明你對他有占有欲啊。”
井以拿著手機的手忽然攥緊,然後就聽到閻斯年繼續說:“占有欲這種東西,親人之間會有,朋友之間會有,愛人之間當然也會有,不過,你對於你說的這個人,是哪一種呢?”
“……”井以愣愣地回答,“我不知道……”
閻斯年這時候望向漆黑的天空,今晚的月亮很圓啊,於是他對井以說:“沒關係,阿以,你才十九歲,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這個問題。”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閻哥,”井以低下頭,慢慢地說,“還有,元宵節快樂。”
井以掛了電話,孤零零一個人安靜地站在陽台上。
那天晚上,她坐在淩樂安車裏的時候,井以其實一直在漆黑的車窗上不動聲色地描摹淩樂安的側臉。
正因為自己的視線不會被淩樂安察覺,她反而更能長久地注視他。但是如果淩樂安的目光看過來,井以的視線會不由自主地躲閃。
她對這樣的感覺太過陌生。
也許是因為淩樂安的目光太過熱情,也許是她心裏還沒做好向前走的打算……在那一刹那,井以合上了眼睛。
井以忽然就明白了,當她聽到淩樂安將來可能會跟鬱灣結婚時,那股跳躍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感究竟是什麽。
她將易拉罐中的酒一飲而盡,緊緊咬著下唇,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是難過啊,是難過。
***
第二天一早,井以七點就起來了,她打算悄悄地走,可是一開門就看到淩家幾乎所有人都待在客廳裏。
葭依和葭佳一看到她出來就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向她跑過來。
“小以姐姐,我們一起去照全家福吧!”
“全家福?”井以有點驚訝地問,明明這件事昨天提都沒有提,怎麽突然就要照全家福了呢……?
所以她對兩個孩子繼續問道:“咱們家每年這時候都會照全家福嗎?”
葭佳撅著嘴搖了搖頭,認真回答說:“不是哦。”
葭依還是板著臉,淡淡說道:“是奶奶突然說要照全家福的,不過爸爸媽媽不在。”
葭依比葭佳更沉穩,也比葭佳更悲觀。
這時候葭佳還在樂嗬嗬地拉著井以的手,葭依看上去卻有點失落,井以沉默著摸了摸她的頭。
三叔三嬸在非洲待了將近半年了,井以也沒想到那個看上去不是很正經的三叔居然是個這麽執著的人。
第一次見麵時淩修真留給她的那個印象越來越淡,這幾個月以來,淩家沒怎麽收到過他們兩人的訊息,反倒是他們倆的作品獲獎的消息從國際上傳到國內。
因為老太太不方便動,所以全家福是在她床邊照的。
張媽被趕鴨子上架,臨時學攝影,淩擎宇正在那邊耐心地教她。
連幾個月大,還不會爬的淩玉成都被抱來了,淩平露顯然招架不了這個小二十多歲的弟弟,艾飛山主動提出幫她抱一會兒。
井以站在淩平露身邊,忍不住問:“姐,三叔三嬸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
“今年年中應該差不多,他們那邊那個慈善項目還沒有結束,不過也快了。”淩平露移交了淩玉成這個大擔子,明顯鬆了一口氣。
“……慈善?”井以很意外,她隻知道三叔三嬸算是藝術家,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會做這種事。
剛剛還在淩平露懷裏哭鬧的淩玉成到了艾飛山懷裏,就奇跡般地安靜下來,淩平露眼帶笑意地看著他們,對井以說:“很了不起,對吧?”
井以默默點了點頭,這種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並且去做的人生確實很精彩,相較之下,自己的生活……才應該說是毫無價值。
作者有話要說:
葭依(板著小臉):“
葭佳(興奮舉手):“我會了我會了!”
葭佳(提前鞠躬):“
葭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