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井以抿了抿唇, 收攏起彌散的思緒,打起精神來看向鏡頭。
淩樂安站在兩個兄長身邊,他和井以之間隔著兩三米的距離, 他側頭望著她。
張媽在淩擎宇的幫助下終於明白了這台相機究竟如何使用, 她試著拍了一張。
於是這一瞬間的畫麵被定格下來——淩樂安看向井以, 他優越的側臉輪廓在整張照片裏顯眼又突兀,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深沉和熾熱。
而井以對這一切都不知道,她這幾個月以來第一次用這種態度對待淩樂安。
往常隻要是淩樂安在的場合,井以總是會有意無意注視他兩眼, 現在她卻不動聲色地回避著跟他視線交會, 就好似他們不熟一樣。
淩樂安也隱約察覺到井以最近幾天在躲著自己。
是因為自己的感情被發現了嗎……?淩樂安舌尖抵了抵後槽牙,他低下頭, 臉上閃過一瞬間受傷的神色, 額前的碎發擋住他黑沉的瞳孔。
張媽說:“大家看鏡頭……一、二、三,來,茄子。”
兩人同時把所有情緒藏好, 所有人都站好, 臉上露出完美得體的笑容。
但是不論是淩樂安還是井以,眼神裏都藏著幾分失落。
淩樂安的失落被他用微笑掩蓋住。
井以失落其實是因為她已經模糊地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喜歡小安。
井以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覺,害怕自己心裏那股隱晦見不得光的占有欲, 害怕“喜歡”的萌芽會成長到無法控製的地步……也害怕自己變得不像自己。
井以從前不知道自己是這麽膽怯的人,所以她需要很多很多時間,讓自己好好想清楚這件事。
因此,井以逃走了。
***
新學期開學, 大一下學期的課比上學期多很多, 越發繁重的學業反而讓井以覺得安心。她最近對待學習的態度, 簡直比高三時還要熱情。
邱炬看得目瞪口呆, 當然,他自己也沒輕鬆到哪裏去。臨床醫學這個專業本來要學的東西就多,這學期還加了解剖學。
邱炬在正式上這門課之前已經給自己做了足夠的心理建設,但是當他真的接觸這門課以後,他還是連著吃了一個多月的素。
閻斯年聽他吐槽完最近的夥食以後,還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問:“阿炬,你要是不說,我還以為你要昄依佛門了哈哈哈哈哈瞧瞧這小臉瘦的,沒多少肉了都。”
井以也看向邱炬,發現確實邱炬確實瘦了不少,臉上那點嬰兒肥都不見了,井以天天和他呆在一起沒看出來,閻斯年一說她才意識到邱炬竟然瘦了這麽多了。
邱炬對著鏡子自我欣賞,滿意地說:“這不是顯得我五官更立體了嗎?不過我是不是該去理理發了,頭發好像長了不少。”
自從頭發被剪了以後,這還是邱炬第一次主動提起這件事來,另外三個人都有些意外,但是見邱炬對待這件事的態度這麽坦然,也就沒說什麽。
閻斯年摸著他毛茸茸的發茬,搖了搖頭,說:“還是胖點可愛。”
井以也把自己麵前那碗沒有吃過的麵推給他。
邱炬幽怨地說:“閻哥,我都快二十了,哪有二十歲的男人會稀罕‘可愛’這個詞啊?”
“不是挺好的嗎?哥稀罕唄。”徐良科扯著嘴角嬉皮笑臉,換來邱炬一個頭錘。
井以笑著看他們打打鬧鬧,忽然覺得心裏平靜了許多,她果然還是更喜歡這樣的相處模式,比起讓人捉摸不定的所謂“愛情”,“友情”這種東西更加溫和,也不會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人的心。
電話忽然響起來,井以走到麵館外麵去接電話。
立春早已經過了,外麵的風吹麵不寒,地上冒出了短短的幼苗,柳樹上也長出嫩黃色的新葉。
井以用手輕輕攏住幾根柳條,低著頭說:“嗯……等沒課的時候我就回去,這段時間課比較多……沒有不想回家,您想多了。”
電話那頭是韋太太,自從開學以後,井以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回去了,韋太太不是第一次給她打電話,前幾次井以都找不同的理由拒絕了。
“您別擔心我,想我的話可以打視頻電話呀,”井以自知理虧,溫聲安慰著韋太太,“……嗯,知道了。”
井以站在柳樹下,稍遠處是一座稍顯破舊的遊樂場,她不知道從電話裏聽到了什麽,遲疑了片刻才輕輕說:“我也愛你,媽媽。”
韋太太被她一句“媽媽”喊得不知所措,連剛剛要說的話都忘了,掛了電話以後愣了很久,才想起來拿帕子擦拭眼淚。
井以掛了電話,就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過來的徐良科,她有些意外地問:“你怎麽也出來了,小科?”
“出來拿錢包。”徐良科指了指摩托車,他把摩托車駕駛證考了,現在已經能光明正大地騎車了。
井以看他居然把錢包大大咧咧地扔在儲物箱裏,忍不住吐槽一句:“也不怕丟了……”
“丟啥,咱這小破地方,都十多年沒人丟過東西了。”徐良科懶洋洋地回答。
他走到井以身邊,懶得站直,沒骨頭似的倚在大柳樹上,徐良科頭發大概剪過了,是比邱炬還短一些的毛寸,五官端正但是帶點痞氣,他剛想掏出煙來,跟井以對視一眼,又把煙盒塞回去了。
井以盯著他身後的樹幹說:“小科,樹上好像有螞蟻,都爬到你身上了。”
“臥槽!”
徐良科動作麻利地從樹幹上彈起來。
徐良科轉過身,井以好笑地替他拍著後背的衣服,再三檢查沒有螞蟻留在上麵以後,才讓他轉回去。
徐良科閑不住,隨意撥了幾下被風吹得晃來晃去的柳枝,突然問井以:“阿以,你最近怎麽回事兒?”
“什麽……?”井以睜大眼睛問。
“別裝了,”徐良科突然扯了幾根柳條下來,低著頭漫不經心地編柳圈,臉上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神色,單眼皮半斂著,“咱們認識多少年了,我還能看不出來?”
“……很明顯嗎?”井以沉默片刻,笑了下,“我好像……有點喜歡小安。”
徐良科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沒抬頭,對她說:“喜歡就去追,憋在自己心裏幹什麽?”
井以沒回答他的話,隻是蹲下來,無聊地望著稍遠處那座遊樂園。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片刻,徐良科站著又扯下來幾根柳條,說:“雖然根據我爸我媽他倆來看,愛情這東西純屬是狗屁,但是也不能因為一兩個失敗案例,就完全放棄對這種感情的期待吧。”
“那什麽才能叫喜歡?”井以漫不經心地問。
徐良科猛地蹲下來,逼近井以。
“誒,阿以……”徐良科嘴邊帶著浪**的笑,“咱們認識這麽多年,你就沒喜歡過我?”
井以側頭看著徐良科離自己不過幾厘米的臉,她笑了一下,忽然重新提起往事,說:“小科……你還記不記得你十五歲生日那天,你喝醉了以後抱著我的腿,一個勁兒地喊‘媽’。”
“……”
徐良科的耳朵騰的一下紅起來,他自覺挪開,拿帶著紋身的那隻手擋住半張臉:“……別說了別說了,我想起來了。”
井以撐著臉輕笑,她目光眺望遠方,聲音被風拉得又輕又長,“那時候我就想……”
徐良科抬起頭,“想什麽?嗬,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我了是吧?”
“不,”井以扭頭看向他,“那時候我就想,我會陪你一輩子的,小科,你是我第一個朋友,我們不會分開的。”
其實不僅僅是徐良科過生日喝醉那天,還有不久之前邱炬突然在夢裏哭出來的那個晚上,和淩樂安聲音嘶啞地擁抱住自己的那一刹那,井以心裏都會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大家要是能一輩子都在一起就好了。
一輩子的友情比愛情更常見,也更讓人有安全感。
徐良科深深地看著她,忽然笑了,“……剛剛的話開玩笑的。”
他的目光轉而落在手裏編好的柳圈上,“我們也會陪你一輩子的,所以……”
徐良科把柳圈摁到井以頭頂上,收起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鄭重地對她說:
“阿以,你有什麽事就大膽地去做,喜歡小安就去追,別留什麽遺憾。”
“……還是算了。”井以沉默片刻,抬手指著他們對麵,輕輕說:“小科,你看那個遊樂園,咱們小時候那麽想去,一到放學就扒著牆角看……後來真的進去了,反而覺得沒意思了。”
就算運氣好,能夠彼此相愛,可是愛情這種脆弱的東西太容易腐朽,一不注意它就會變成一地狼藉。隻要有一絲風險,井以就不會選擇這條路。
……因為那時候我們已經不算小孩了。徐良科在心裏回答。
他隨著井以的目光看了一眼破舊的遊樂園,卻沒有再勸什麽。
徐良科從有記憶以來,井以脆弱的一麵他隻見過兩次,一次是井婆婆突然昏倒,井以哭著給自己打電話,因為那件事給他留下的震撼太大,所以徐良科至今仍然記得很清楚。
也是因為那通電話,徐良科才第一次意識到井以畢竟也是個女孩。
另一次就是現在。明明嘴上說著這麽清醒冷靜的話,井以看起來卻像個委屈的小孩,站在遊樂園的大門前,一邊哭一邊別扭地說自己一點都不想進去玩。
徐良科眯著眼,頂了下腮,忽然輕輕拉起井以。
井以詫異地看著他,徐良科挑了下眉,說:“阿以,不願意想就別想了。走吧,我們回去吃飯了。”
對不住了小安,徐良科一邊往前走,一邊麵無表情地想,不是不想幫你,可是對阿以實在是……狠不下心來啊。
作者有話要說:
井以(認真念紙條):“
徐良科(玩世不恭)(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飛吻):“